钟青叶还不想让她走!王立学院有太多秘密,她身上有钥匙的线索。可她这次出奇的斩截,说一不二,说走就走了。钟青叶又不能拦腰一抱,把她捆在椅子上。
    呆看着迟韬离去,钟青叶猛然想起多年前,那桩“自行车女生神隐事件”,警方的所有适龄失踪女生资料中,有一位叫王小英,她母亲痛失爱女后不久误服鼠药而亡、她父亲正好叫王新。钟青叶曾经在那桩事件中花了很多心血,本来想把它做成自己的竞赛论文的,最后也无疾而终,只能无可奈何的将资料封存。
    那个王新、跟这个王新,是一个人吗?后来王新赚了钱,开了个私立中学,中学里就出现这样的传言:“听说有个女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在河边失踪了,她失踪的地方,正好是我们学校现在的某个地方……有个学生死掉了,可她不知道自己已死,把高中读了一遍又一遍,听说有些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来看到她,言谈举止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仍然在读书……”失踪的是王新的女儿吗?她在父亲开设的学校里,把高中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怎么可能?
    这跟迟韬会有什么关系吗?
    梦中,王新曾说:“他们找的是你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再次过来找我。”如果这句话是对钟青叶、而不是对浮生说的,“他们”这两个字难道指的是迟韬的伯父家人?他们找了钟青叶给迟韬作心理辅导,王新认为钟青叶由此发现她跟他的联系,才去找王新……
    “我为什么又把梦当作现实一样来分析!”钟青叶打了下自己的脑袋。何况是王新主动聘请钟青叶,并不是钟青叶去找的王新好不好?梦境纯属无稽,他还是去翻找现实资料比较靠谱。
    当年警方把“目睹自行车女生失踪”的报警电话录音也提供给了钟青叶学校教授分析,这段录音本来是不准学生刻录的,钟青叶悄悄刻了下来,跟他这么多年执业的录音放在一起。
    他有这么个好习惯,不管接待什么病人、甚至接待朋友同事也好,都尽量录下一份资料,以供日后翻查。针孔摄像头若被发现,容易沦为不雅丑闻,大多数时候他录的只是声音而已。标着“资料室”的十平米小房间,书架一层层密密叠叠、顶天立地,小半放的是书籍,多半放的都是这类录音、录像带——科技发达了,他并不完全信任电子媒介,仍然保留物理存放的方式。多年前那卷刻录带就搁在最角落的格子里,静静的,积了灰。
    他把它放进屋角的播放机,连上声谱分析仪,反复听了三遍。报警的男人声音,是王新的声线刻意压低而已。那卷磁带旁还有一些磁带,是钟青叶跟踪接触这桩事件中一些当事人录下的资料,其中一卷贴的标签上写着“王”,后头还画着宝剑般的符号,是钟青叶给已经完结的案子打的“胜利”标志。
    钟青叶不记得他完结了这桩悬案,他一直以为这批资料是作为“无计可施的悬案”归档的。而这完结符号,很陈旧了,又分明是他当年亲手所画。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钟青叶站立了片刻,取出这卷磁带,又翻出最近录的他跟浮生、福星的对话,全部放进播放机。
    到磁带播完为止,他安安静静的坐着,没有出声,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老大!大消息哦!昨晚王立学院有个老师撞铁柜死掉。这次换老师,撞铁柜了哎!”福星冲进外头的厅间高呼,“新闻捂都捂不住了,警方也来找你了,哇他们总算承认他们的人无能了。我帮你耍了大牌哎,说你高士行踪沓如黄鹤。反正我也不算撒谎对不对?”向四壁深情呼唤,“老大,请出来。你失踪了吗,请回答有或没有。”向家具们作个团团揖,“桌子、沙发,帮我作个证哦。我有恪尽职守,来叫老大,是他自己不在……”
    钟青叶搓了搓太阳穴,从资料室走出来,随手把门碰上:“福星。你居然是个真人。”
    “你在这里!”福星吓得倒退两步,眨眨眼睛,“什么话?我当然是真人。”
    钟青叶平板的继续问:“浮生在哪里,安静吗?”
    福星眼睛转了转:“这个要问老大你吧。”
    钟青叶没有回答。
    他去洗漱、更换衣物,准备前往王立学院。衣橱里整排是一模一样的白衬衫、深色外套,下面甚至放着好几双一模一样的皮鞋。这是钟青叶身为单身汉的坏习惯,见到差不多合适的衣物,就成打的买回来,穿脏了,懒得洗,积成一箩再说。
    就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的磨砂玻璃之外,阳台上晾着一些衣服,有的是从前洗了、没收进来的,其中有一套是新洗的衬衫西裤。地上,旁边一点,还搁着一双运动式轻便皮鞋,同它兄弟们长得一样,只不过刚刚刷过,还散发着皮鞋油味道。
    只洗一套衣服、擦一双皮鞋,不符合钟青叶向来“集中清洗、节省能源”的优秀理念。是福星替他洗的吗?他瞄了它们一眼,腮帮边肌肉微微抽紧,举步出门。
    死去的教师是图书馆管理员,负责三楼阅览室。那是“外文书籍阅览室”,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去,阅览室里九排榆木书架,终日冷冷清清,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只有尘埃随光起舞。
    为了坚固耐磨起见,书架的边角上包着难看的铁皮,那位教师就是撞在上面死去。夜晚他本来不用值班。他的钱包还搁在阅览室门口的办公桌那儿,警方猜测他是上班时拉下了钱包、回来找钱包的。考虑到入夜之后的巡逻没有什么破绽,反而是刚下班时有一点点混乱,他可能是下班后不久折回,死了,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撞上书架、也没有人听见什么异常动静,现场甚至没有什么搏斗痕迹。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心理咨询师能发挥用场的余地,除非他能跟死人对话。
    九排书架之后是阅览室的尽头,那面墙上装着一幅画,画的是一片原野,原野上有个穿红鞋的小女孩,还有稻草人、狮子什么的围绕着她。
    《绿野仙踪》著名的童话故事,红鞋女孩多萝西被巨风卷走,到了神奇的国度,遇见许多神奇的事,好不容易才回到现实中。
    她如果始终不回来,是不是成为又一桩“神隐”?
    这幅画以塑料仿木框装裱,罩在一块塑料玻璃板里。书架映在上面,有清晰的倒影。这是“第十只书架”传说的来由吗?不,白痴才会分不清书架和玻璃板上的倒影,何况倒影有九只,加起来,该有十八只书架才对,怎么会只有十只?
    更何况那倒霉的管理员也根本不死在“第十只书架”的倒影前,而是死在第一只书架那儿、他的办公桌旁边。从这里甚至看不见第五只之后的书架。
    钟青叶打开灯,站在第一只书架旁边,举目向外望去,心中一动。
    从这里倒是可以看见阅览室尽头的玻璃窗。灯光下,玻璃窗反射出真实书架和画板上的倒影,受窗框所限,恰恰好是十只。窗上的第十只书架,是画板上反射的第九只书架倒影。
    这个发现好像毫无意义。高考在即,警方的心理专家建议王立学院的学生今年统统暂缓高考,免得再发生跳楼的事。警方暂时没敢听这个疯狂的建议。而钟青叶预言:没事了,不会有人再跳楼。
    这个预言似乎毫无根据,但恰恰被他说中。高考结束,王立学院再也没发生任何事。一定要说有什么的话,王新让花匠把太极鱼眼那个花坛在内的许多绿化都重新翻新了一遍。高一女生迟韬则很正常的继续学业,谢绝了出国。疯狂的死亡事件像发生时那么突兀的,平空中止了。
    六碎
    钟青叶有他的情报渠道,查到不少事。
    譬如说,从前已经有两位王立学院的女生,在高考结束后意外死亡。有游泳溺死的、也有煤气中毒死的。这些事件在报纸占了小小的角落,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譬如说,这位王新正是那位王新,王小英的父亲。王小英当时在念高一。
    譬如说,王小英从前的家,就在河边不远处,如果把王立学院当一个圆,自行车失踪地点是一个鱼眼,她家恰好是另一个鱼眼。
    譬如说,迟韬应该是住校生,但几乎所有同学都认为,她走读。
    这些已经够了,钟青叶约见了王新,在图书馆三楼。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玻璃窗里反射出玻璃窗中的第只书橱,”钟青叶闲闲比划着,“如果有人在那里拿书,就会像第十个书橱真的现实存在一样。但是谁会从镜子里拿书呢?本来是不应该的。可是跳楼者的表情像是被人哄上去,那脚像是被人推了一下,又或者是平平的在走路、就这么掉了下去。王校长,自杀者分为几种,一种是低调型的、一种是激越型的。低调型的自杀者总是经过深思熟虑,觉得了无生趣,尽量避开别人的注意的自杀,最极端的案例会在洗浴间割腕,让水流冲净血液,并在自己身上事先套个塑料袋什么的,免去收尸者的麻烦。而激越型的自杀者会采取更有冲击力的方式,让自杀这种行为代替他们的语言、表达出他们的痛苦和抗议,最极端的案例会点火****。而跳楼,差不多仅次于****了,并不在乎跳下去会不会砸着别人,真是自私的死法呵……这种人,在跳的一瞬间,总会有‘下定决心‘的表情流露,才能面对那样的高度把自己的身体丢下去。而我们目击的自杀者,却没有这样的情绪表现。这是非自然的。于是,请原谅我不得不从非自然角度求解。譬如,催眠术,或者更糟糕……”话题突然一转,“有位叫迟韬的女生,你很照顾她?”
    王新肌肉僵硬如铁:“她是我女儿。”
    “是啊,传言一直这样说。奇怪的是,传言中的女主人公,每三年换一批,如果说每批流言中总有一位是正主儿,她们毕业后‘意外死亡’了。你不可能有那么多女儿,而且都遭遇不幸,是吧?”
    “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的女儿只是个中学生而已。”
    “自行车消失的地方,那是阴阳鱼的一只眼。”钟青叶把手伸向绿野仙踪的画板,轻扣,扣出空洞声,“另一只眼在玻璃窗后对吧。”
    王新肌肉抽搐:“你很喜欢把人逼到死角吗?那年也是,现在也是。那年你来找我时……”
    钟青叶微微闭起眼睛:“这录音里明明是你的声音。我不需要分析仪,我只需要耳朵。你编的谎话——”
    “我那时就跟你说了!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看见了她被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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