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娘性急,还没到约好的时间,提早了小半个时辰就来敲卫家的门了,不光是朱大娘还有朱穿金和朱戴银姐弟俩。
    朱大娘一踏进卫家院门,就风风火火地撩起了袖子,“许娘子,包裹呢,快,我们大家一起动手抬到院子里去,我那当家的已经去朱三爷家借牛车去了,等车来了就能上路了!”
    许娘子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又麻烦朱家大哥了!”
    朱大娘大咧咧的翻了个白眼,“我说妹子啊,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啊这种客套话就别用在我们身上了!”说完,也不管许娘子是否尴尬,手一挥,豪气干云的喝道:“穿金、二姐,进屋帮忙搬东西去!”
    说完,带头就进了卫家堂屋,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四、五个大大的包裹都从里屋里搬到了院子里放好。
    许娘子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屋里,这才拿锁把屋门锁好。
    别说许娘子不舍,离别在即,就是一直处于兴奋中的卫显心中也多了些伤感。
    墙角那一丛月季花,大姐经常浇些淘米水,长的茎粗叶茂的,现在正是开花的时节,一个又一个的花骨朵密密麻麻挤满了枝头,几朵已经盛开的月季花花瓣上滑落了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似乎也在不舍他们一家的离去,在伤心流泪呢。
    还有屋后的那一小片红竹林,小小的笋尖才刚刚冒头,再过些时候就有鲜美肥厚的竹笋可以入菜了,大姐年年这个时候都会煮油焖笋给大家吃,朱家婶娘、大叔还有穿金、二姐他们都说,笋比肉好吃!
    屋檐下靠着墙放着的那几只锈迹斑斑的铁圈,卫显看到它们就想起了以前和朱穿金穿着裤衩满地乱跑,比赛谁滚的铁圈更稳更快的场景,等去了东京再要见到朱穿金恐怕就不容易了吧。
    一花一草、一物一件,皆有卫家母子生活了十来年的痕迹。
    许娘子走到这边摸摸,那头看看,比起卫初音和卫显,她是更加的舍不得,毕竟这个破旧狭小的院子记载了她和卫晋德曾经的恩爱和甜蜜。
    “哞”地一声牛叫,惊醒了陷入回忆中的卫家母子,许娘子背转身拿袖子擦了擦不知何时滴落的泪珠。
    德哥,等孩子们认回了亲,过上了好日子,我就回来陪你。
    地上的包裹都抬上了牛车,朱穿金和朱戴银分别拉着卫显和卫初音的袖子不放,定要送到码头去,可牛车太小坐不下那许多人,把朱大娘气得直跳脚,差点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卫初音和卫显连忙一个拖一个拉,好说歹说才劝得朱穿金和朱戴银,一个上学去一个回家去。
    不论是朱穿金还是朱戴银,都是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别说朱戴银了,就是朱穿金都有些忍不住眼泪汪汪的。
    都怪娘,害他一晚上没睡想出来的告别祝福词都来不及和卫初音说,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准那时候卫初音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这么一想,朱穿金的心里就像是有几百只爪子在抓饶一样,差点又跑了回来,把一肚子的话都说给卫初音听。可目光一触及自家肥硕的老娘,顿时吓得腿肚子一转筋,母威不敢触犯,朱穿金只好哭丧着脸继续一步一回头的上学去了。
    许娘子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院子里,毅然锁上了院门,借着朱大娘递过来的手坐上了牛车,头也不回地朝镇上码头而去。
    天公作美,连日的阴雨难得放了睛,等到了镇上码头处,太阳已经出现在了天空上。
    朱大叔跳下牛车,示意自家婆娘和卫家母子先在车上等他,他去找那个订好的船家。
    等人的功夫里,卫初音抬着头四处打量着,只见这处不大的码头上搬工、船客云织,更有许多被装在麻袋和木箱里的货物搬来运去,附近还有几家小小的食铺和客栈。
    附近的七乡八镇,唯有清水镇这么一个码头,也难怪此地生意如此之好,也难怪朱家仅靠朱大叔一人做搬工便能养活一家吃饱不饿。
    一会儿的功夫,朱大叔就领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头上带着竹笠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许娘子,这便是老廖,我帮你们订的就是他家的船。你放心,老廖我认识许多年了,人实在手上功夫也扎实,跑了几十年的水道了,定能平安送你们上东京!”
    许娘子带着卫初音和卫显刚朝老廖施了礼,一脸憨厚的老廖就红了脸连忙摆手避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当不得当不得,我不过是个粗人罢了,当不得娘子和小娘子还有小哥的礼。”
    老廖帮着一起把卫家的包裹都搬上船,船不大,后舱还摆了许多的麻袋,老廖说是顺路带货到东京,会少收些卫家的船费的。
    卫家一家都不是奸猾之人,也知道像老廖这样的在船上做生活的人,都是苦命人赚得也不过是几个辛苦钱,再说那些麻袋也只是摆在后舱影响不了住前舱的卫家三口,许娘子连连笑着称“无事”。
    船家除了老廖,还有老廖的娘子汪氏和他俩的才十一的独养女儿小铃铛,等卫家三口都上了船,汪氏和小铃铛都来拜见。
    和汪氏和小铃铛见过了礼,老廖收了船锚,船即将出发,朱大叔又叮嘱了一番老廖,拉着和卫家三口依依不舍正抹着眼泪说着话的朱大娘,说了声“珍重,到了写封平安信来”便下了船,站在岸上朝靠在船栏上和他们招手的卫家三口挥手作别。
    老廖一点竹篙,船便慢慢移动了,从浅水滩慢慢驶向了深水区,老廖便换了竹篙扯了帆掌舵划浆去了,而汪氏和小铃铛则到后舱忙着做饭烧水去了。
    见岸上朱大叔和朱大娘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卫初音才抓着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今日不过短暂分别,等她上了东京大展拳脚,银钱、交子通通来得快,很快就能和朱家一家再聚了。
    汪氏端着茶盘,看卫家三口还靠在栏杆上,便上前轻声道:“娘子,小娘子还有小哥,船起行了,早上风大,不如进舱喝口热茶吧!”
    还沉浸在分别感伤中的卫家三口被汪氏的话惊醒,许娘子不好意思地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见笑了!”
    汪氏连忙摇头,等卫家三口都进了舱才捧着茶盘也弯腰进了舱。
    船不大,说是前舱也不过只摆了一张矮桌几张矮凳,挨着后面就是用布帘隔起来的两个只摆了两张小床的空间。
    给卫家三口都倒了茶,汪氏便退下了。
    卫显第一次坐船,十分兴奋,开始是卫初音硬拖着他才进的舱。此时见汪氏离开了,又灌下一肚子的热茶,便厚着脸皮拿期盼的眼神看着许娘子和卫初音,乞求道:“娘,大姐,我不怕冷,就让我再到外面看看吧!”
    卫初音好笑,心道不过第一日坐船你才兴奋好奇罢了,只怕等到后面天天喊着要上岸的也是你了,便抢在许娘子之前回道:“去吧去吧,只是千万小心些,别翻落到水里去了!”
    卫初音当家作主惯了,见大姐答应了,卫显便连声应了迫不及待的就冲出了船舱,跑到船栏边看河景去了,卫初音在船舱里还能听到卫显时不时发出的兴奋的惊叹声。
    许娘子责怪地看了一眼卫初音,道:“那汪娘子不是说了,早上风大,你怎么就答应阿显任由他胡闹呢?”
    卫初音捧着茶杯,歪着头笑道:“就算留阿显在舱里,你看他屁股下面跟长钉子似的,哪里坐得住,还不如由着他,让他早日看腻了,也好静下心来读书练字。”
    许娘子想想有理,但还是朝卫初音投去一抹不满的眼神,“小娘子说话怎么一口一个屁股的,一点也不文雅,以后怎么嫁人?”
    说完,还是不放心卫显,想着在船上若是吃了风受了寒,就算卫初音配了药丸子,可万一不顶用,再到哪去找大夫去。到时候吃苦的孩子,心疼的是她这个做娘的和卫初音这个做姐姐的。
    想着许娘子又起身在包裹里翻找出了一件卫显的衣裳,走出去披在了兴奋不已指着从头顶飞过的白鹭叫个不停的卫显。
    这么点大的船舱,卫初音坐了半天也实在无聊,又不愿意和许娘子一起做针线活,心烦气躁地翻出了零嘴儿吃了几口,只觉得嘴里一点滋味也没有,撑不住也跑到外面透气去了。
    此时太阳早就上了半空中,暖洋洋的阳光晒了下来,又有带着些水腥味的微风迎面吹来,卫初音不由精神一震。
    深深呼吸了几口,心中好受了些,卫初音便回头去找卫显,在前面的舢板上找了半天也没见卫显,卫初音差点一颗心都吊了起来,就听见卫显兴奋的声音从船后面穿来。
    卫初音连忙走到后舱处,就见卫显正和老廖的独养女儿小铃铛站在一处,正在看老廖养的水老鸭在水中捕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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