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怀疑孟芙的狠辣,一旦让她察觉到寄春的威胁,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寄春。
    可惜她的身体挡不住什么,褚映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芙收回视线,继续抚着她的棺材哭,做足了慈母的模样。
    这让她恶心坏了。
    虽然知道孟芙是作戏成份多,只怕心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她这个随时可能会暴露她身份的人死了,她只会高兴。但看孟芙在自己的棺材前作戏,她心里还是很不乐意。
    褚映玉厌恶地别开眼,看到旁边哭得双眼通红的褚伯亭时,漠然地掠过去。
    纵使褚伯亭是褚家的四人中唯一为她的死哭得真心实意的,然而她心里仍是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她没去看褚惜玉和褚瑾玉姐弟俩怎么哭,决定先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褚映玉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死,毕竟在昏迷前,她听到接生嬷嬷说“出来了”,也感觉到孩子从她的肚子里顺利地出来。
    虽然很痛,但其实她生得还算是顺利,并没有难产。
    那她为何突然变成一个鬼,还回到了前世自己死后的时候?
    或许,这是她在做梦?
    褚映玉想着,捏了自己一下,发现没有丝毫感觉,不痛不痒。
    既然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褚映玉没再纠结它,默默地看着灵堂里的人,顺便收集一些消息。
    她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重生后每每回忆死前的事,她推测出当时要杀她的人应该有两伙,一伙是给她下毒的,一伙是将放到马车里,想制造出她不慎坠马的假相。
    原本她可以问陆玄愔的,但看他恢复记忆后随时可能发疯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问他,想着等他的情况好一些再问的。
    只是没想到,她还来不及问,便以这副模样回到前世。
    褚映玉神色平静,查看灵堂里吊唁的人,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如果是前世刚死那会儿,或许她会怨气冲天,满心的戾气和怨恨。
    然而重生后,该报复的人已经报复了,仇人也死了,再加上她现在过得很好,孩子已经出生,和陆玄愔的误会也解除,再多的怨和恨都已经放下,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些人。
    吊唁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一拨,哭灵的人也继续哭。
    至于褚伯亭那一家,在孟芙哭得晕厥过去后,被褚伯亭和褚惜玉姐弟俩带下去休息。
    褚映玉冷眼看着他们,并不相信孟芙真会哭晕过去,估摸是作戏给人看的。
    这是想让世人知晓,她这“母亲”有多疼爱长女,长女死了,她有多痛苦。
    人死如灯灭,人都死了,他们和长女以往的不睦等烟消云散。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下来。
    灵堂也变得安静,连作法事的和尚也离去。
    最后灵堂只剩下寄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烧着纸纸,神色麻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褚映玉飘在她对面,怜惜地看着她。
    她曾想过自己死后寄春会怎么样,肯定会很伤心,然而看到寄春为她的死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愧疚又心疼。
    夜渐渐地深了。
    寄春烧完手中的纸钱,怔怔地看着棺材,终于沙哑地开口,“小姐,您若是在天有灵,定要告诉奴婢,是谁害了您,奴婢定乍为您报仇!”
    褚映玉叹息一声。
    寄春独自守在阴森的灵堂里,褚映玉便守在她身边。
    许是夜深人静,无人打扰,寄春断断续续地和棺材里的她说话。
    “……小姐,王爷还没有回来,不过应该也快了,听说从北疆到京城,快马加鞭六七日便能到……”
    褚映玉听罢,看向灵堂里的棺材,庆幸现在已经是深秋,天气不热,尸体放个十天半月都不会臭得厉害。
    按寄春说的,王府的人去了她坠崖的地方,将她的尸体收殓。
    据说她的尸体摔得破破烂烂的,王府的侍卫寻到时,甚至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啃得面目全非……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尸身有多难看,甚至不完整。
    听说人死后一定要保留全尸,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然而她连全尸都没有。
    看寄春为此痛苦自责,恨不得以身替之,褚映玉心中涩然。
    夜深了,外头有梆子声响起,前院那边一阵喧哗传来。
    褚映玉有些好奇,灵堂里没什么事,便想出去看看,然而刚到灵堂门前,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再出一步。
    她转头看向阴森森的灵堂,好像有些明白。
    自己已经变成鬼,不能离开尸身太远。
    褚映玉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寄春对外面的动静毫不关心,继续烧起纸钱。
    褚映玉看她烧个没完没了,觉得要是自己真作了鬼,去了地下,一定有花不完的钱。
    直到第二天早上,褚映玉终于知道昨天夜里的喧哗是什么。
    皇后娘娘昨儿又发病,病得非常严重。
    她怔了怔,默默地低下头,脸上露出悲伤之色。
    其实在她死前,皇后就病重过一次,差点熬不过来,连太医都隐晦地表示要做好准备。
    幸好,皇后还是熬过来了。
    但太医说,皇后的身体很差,这次能熬过来,下次不一定。
    褚映玉很担心皇后的身体,就算知道她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命不久矣,仍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活久一点。
    至少,有皇后在,陆玄愔面对她的死讯时,应该不会太难受。
    如此过了几天,陆玄愔终于回来。
    褚映玉正冷眼看着孟芙又抚着她的棺材假惺惺地哭,突然外面响起王府下人惊喜的声音。
    “王爷,您回来了!”
    褚映玉迅速地朝门口飘过去。
    当了几天的鬼,她已经习惯飘来飘去,反而用双脚走路不太习惯。
    褚映玉飘到门口,抬头张望,终于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男人。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披风荡在身后,满是灰尘。脸上长满乱七八糟的胡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刮,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碎发从鬓角垂落,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模样削瘦而憔悴。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灵堂前,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顿住,久久未动,好像如何都没办法再抬脚向前走一步。
    一种无声又窒息的痛苦从他身上弥漫,那高大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住那样的辈伤,几欲塌下来,连那沾着灰尘的披风都是沉甸甸的。
    褚映玉飘在灵堂门口,与他对视。
    他的神色麻木,一双通红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无言的沉默和痛苦像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让另一个时空而来的她心脏为之拧痛。
    所有人都不觉地沉默下来。
    没有人开口说话。
    好半晌,他终于抬起沉重的步伐,走进灵堂。
    他的目光空洞地看着灵堂中的棺椁,缓慢地走过去,来到棺椁前。
    突然,他伸手要将棺盖打开。
    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惊住,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去阻止他。
    “王爷,万万不可……”
    未等他们阻止,陆玄愔已经将合上的棺盖打开。
    褚映玉探头看了一眼,不忍睹目地闭上眼。
    太惨了……
    连她都不忍再看一眼。
    然而陆玄愔却不介意,他看着棺中的人,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碰她破碎的脸,却在即将碰到时收回了手。
    褚映玉原本以为他是害怕自己可怕的模样,后来才发现,他是担心自己弄脏她的尸身。
    他风尘仆仆回来,一路吞风饮雪,确实很脏。
    “出去!”他沙哑地开口。
    灵堂里的人看着他,面露迟疑之色。
    柳全等人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在他开棺时,那种担心达到顶峰,然而这里没有人能阻止他。
    最后柳全默默地带着守在灵堂的下人退下。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站在棺椁前的男人,只见他低着头,身体陷在暗影之中,看不清楚模样,唯有从那沉默而微塌的身影能看出,他的痛苦和绝望。
    灵堂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
    褚映玉飘在棺材前,看着垂首不语的男人,试着叫了一声:“陆玄愔。”
    男人静默地站着,没有丝毫反应,同样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
    她确实变成了一个没人能看得见的鬼。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灵堂里只有微弱的烛光在摇曳,阴森森的,秋风穿堂而过,更显阴冷森寒。
    棺前的男人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
    褚映玉陪着他,看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空洞洞的,似乎这具躯体是空的,没有灵魂,没有思维。
    褚映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纵使已经猜测出他在自己死后定然会难受,却未想到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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