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家一面看着,老太太比一比手,问舒夫人,“外甥媳妇,你觉得我这孙儿何如?”
    舒夫人自然是一顿好夸,“万岁爷龙章凤姿好容仪,谁敢说句不好,我都要找去理论呢!”
    老太太顺势又问,“作配你家幺姑娘,怎样?”
    “这……”舒夫人可就不说话了。
    皇帝在边儿上陪几位兄弟说话,好在舒奉和打小和他混到大,愿意帮他说几句,年轻人嘛,好交朋友,三两下就混熟了。
    他人虽然在一旁,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见舒夫人不作声,心里实在纠结拧巴到了极处,便也顾不得那样多,绕到舒夫人跟前,弯下腰亲亲热热没羞没臊叫了声额捏,“我知道,天底下好郎君千千万,于情于理我都不是最好良配,更没资格上您家门来提亲。可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错错。是什么门庭,能拉几力的弓,才学怎么样,尚且不论。望乞额捏垂怜我,让我见一见她,我把心意当面与她说清楚。至于答应不答应,都在她,我绝不强求,可以吗?”
    老太太知道他也被刚刚那外四路的什么亲戚太太冲得够呛,虽然面上不说,心里还记恨着呢!她含着笑,仿佛此时此刻就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看着小一辈的满腔赤诚。
    舒夫人仍然是很为难的样子,“真不是我有意为难什么,咱们家的事,姨妈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如今还图什么?不过是图一家子团圆热闹,小辈儿都好都平安。姨妈既然关起门来说一家人的话,我也觍起脸说句心里话。这孩子是打宫里出来的,有赖姨妈与主子护佑她。做讷讷的没顾好她,心里不知道有多惭愧。咱们女人家,不图什么,不过是家里平安和睦,更大一些,丈夫体贴称意,和和满满过日子。”她复杂地看一眼皇帝,“不是不好,只是没有那么大的所求,只望着把眼前日子过好,逢年过节,还能回趟家。”
    皇帝知道她顾虑什么,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他狠下心,袍子一撂,就在舒夫人跟前跪下了,倒把满屋人吓了一跳,纷纷跟着跪下。皇帝此时顾不了那么多,正色道,“您的顾虑,我都明白。我是这样想的,先代多置后宫,开支冗余,不仅耽误人,还颇费开支。故而这几年纵然选秀,也大多都是内廷女官。我若是有福气娶到错错,后宫之中妃嫔,我愿让她们归家,各自婚配,再不相干。至于回家,只要家里人想进去,不必遵以往陈腐宫规,娘家瞧女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得空,逢着年节,您不嫌弃,宫里宴席散了,我们再回家来过。”
    舒夫人瞠目结舌,“这…这可使不得。”
    太皇太后欣慰地笑,“他如今心里有成算,有计较。说出来的话是能办得到的事,怕什么那一群糟老头子。”
    几个刚被收买的兄弟也在一旁跟着说话,舒夫人心里欢喜,嘴上却小声嘟囔,“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
    舒夫人又说,“话儿是这么个话,只是请期放定合八字,总还一堆子事。宫里又不比咱们寻常人家……”
    皇帝说自然,“按宫里的礼数更要按家里的礼数。这个我知道,得先放小定,再大定,再行请期的。神佛祖宗都庇佑咱们。”
    看来是率先做过功课,舒夫人心里愈发称意,虽然诚惶诚恐,但是平心而论说句实话,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郎,站在跟前仔细瞧就能看出来品貌不俗,相较而言,令她想起一个词——鹤立鸡群。
    忽然听见屏风后有一声清脆的声响,是她徐徐转了出来。不在宫里的时候,家常把头发盘起来,插着一对赤金的小蜻蜓。一件出锋的胭脂红袍子,细细牙色掐边,她在宫里的时候从没有穿得这样鲜艳,也不知道她居然很称这种颜色,整个人如同一枝临风欲放的红蔷薇。
    “他下过定了。”她说。
    皇帝直起身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像这些年他们从未分别过。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春光几度已悄发,吹开案头磬口梅花,露出里中素心,暗香幽浮。
    而此时晴光满室,恍如梦境。他从前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梦中春光无限好,可是梦醒之后,他还是一个人,满堂空寂。
    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可是那又怎样?
    但愿长醉不愿醒。
    这样天气,令人想起几年前在慈宁宫西暖阁的那个冬天,他们相见,仿佛也是这样好的天色,溶溶漾漾,一如此时与彼时沉甸甸的心境,澄澈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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