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画纸上,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歪着头,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望,没有害羞、无所畏惧,眼神干净得如同三岁小童。
    萧瑛悬空握笔,几次想再添入几笔,却不知该往哪里加。
    三天了,他又整整三天没见到她,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的心却无法回复平静。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与其他女子全然不同的打扮,他注意到她,后来那张与关倩相似的脸庞,引得他心动,留下她。
    她心底有谋画,为隐瞒拙劣的举动,一张嘴话说个不停,她想声东击西,可那番言论见解,让他为之惊艳。
    她失算了,她没算计到他头上,却害苦自己,因为他再不会受骗于女子,尽管她的眼睛清灵透澈,她的言语让人震惊。
    那盘加入春药的鱼片,让她失却本性,而那个埋伏在屋顶的帚儿姑姑,让他决定顺着剧情演下去。
    事后,他听见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嘴里急切地喃喃自语,于是他知道,她也被人坑了。
    那药她本打算用来迷昏他,好让她自青楼里脱身,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某个丫头背叛了她,听着她从埋怨、愤恨,再到自我安慰、暗自勉励、再度重生那过程,他好几次忍不住想笑出声。
    他可以不碰她的,只是个被下药的小丫头,还难不倒他。他也可以在紧要关头保留她的清白,但他就是故意。
    萧瑛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是生气她有一张酷似关倩的脸,还是愤怒她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他要了她,算不得强迫,因为她热情如火,可失算的是他要过许多女子,从没在任何人身上失控,独独她,坏了他的自制。
    他作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如果是愤慨她不该长得像谁,他就该欺负她欺负得更彻底,如果是生气她对自己使计,他应该让她在最痛恨的环境里沉沦。
    但,她二度坏了他的自制,他赎了她,放她自由。
    好吧,就当银货两讫,失控两次已经不在自己可以原谅的范围里,聪明的话,他们该永世不见。偏偏他放人自由又放得不干不脆,诓她中毒、借她银两,他拿她当风筝耍,明明想撂开手,却又牢牢把绳子握在手掌中。
    很奇怪的心态,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那几日,心底反反复覆,既想着她小人一点、不怕死一点,再也不出现于自己面前,却又希望她正直一点、怕死一点,不管是为还钱还是为保命,跑到他跟前,再让自己见上一面。
    他不是个喜形于色的男人,但他的反复终是让郬瞧了出来,可郬没想过,让他失却沉稳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让人时时想起便忍不住心情愉悦的性子。
    直到水患发生,他在别院见到她。
    宫华叫她苹果,宫华不喊他还不觉得,他一喊,萧瑛发现世上果真没有比苹果更适合她的小名了。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微微一个不自觉的笑容,就会让人联想起苹果的香甜,她是小苹果,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红苹果。
    他很忙的,有太多的事需要布局,他经常过了三更天才能入眠。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时时想抽空去瞧瞧她、逗逗她、吓吓她再唬唬她,然后等着她出人意表的反应,在心底暗暗快乐着。
    郬说他这种行为很不好,他同意。
    可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人之常情?
    他喜欢与她同桌吃饭,听她一面吃东西一面胡扯,还扯得似模似样,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喜欢拉着她快步走,喜欢她软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中;喜欢一把雨伞圈起一方宁静,喜欢纳她入怀,享受淡淡的幸福。
    他更喜欢把她气得蹦蹦跳,看着她脸上因生气浮起一层红晕,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然后等着观赏她拚命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强抑下满腔怒火的可爱模样。
    很多的喜欢促使他去招惹她、碰触她,直到他发觉自己会因为她与宫华的玩闹而妒嫉,发现在她激动地抱住爆节时会引出他满腹怒火。
    他知道,该停止了。
    停止他的喜欢、停止他的情不自禁,甚至停止他想她的欲望
    门外传来两声敲叩,萧瑛回神。
    “进来。”
    门推开,慕容郬缓步进屋,灯火映衬出他英挺的五官,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他身形益发挺拔修长,他潇洒地一撩衣襬,唇一撇,似笑非笑。
    “黄庭已经混入临田了?”萧瑛出声问。
    “是,飞鸽传信中提到,顺利的话,这几天他就能带兵迎战倭寇。”
    “水师都督李晋海那边呢?”
    “收到信后,再加上新添的千名士兵,他如虎添翼,已经打了两回胜仗。”
    “很好,希望本王没错看他们。”
    “不会错的。”慕容郬微微一哂,萧瑛不明白他那些部下的能力,他可是一清二楚。
    “被华哥儿发现的那名盗贼已经查出来,他是勤王萧镇的人,汾县的天咒说法,也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勤王动作频仍,看来,他打算出手了。”慕容郬板起刚冷眉目。
    “是啊,难以想象,当年他可是一手极力促成萧坐上帝位的人,才短短几年,就想把人给扫下台。”
    “当年他不见得就没有那个野心。”
    “他有,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今萧在位五年,国库虚空、水旱连年,鞑子年年来犯,天下文人骂声不断,带兵大将已存异心,萧这张龙椅,想必坐得难安吶。”他叹气摇头,嘴边却衔着畅意笑容。
    “可惜,萧一心防着你,在你身边布满眼线,却没想过勤王已经准备好造反,你想,是不是该给咱们的皇上提个醒儿?”
    “提了。帚儿姑姑已经替我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若是皇帝单方面挨打,他也不乐见呢,总得两虎有相当的实力竞争,他才能安收渔翁之利。
    “你又演戏给她看了?”
    “可不是,世间还有谁能够让本王粉墨登场,也只有她才有那么大的福气。”
    福气?慕容郬眉微挑。他日,皇帝要是知道帚儿姑姑传回京城的全是假消息,震怒之下,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凌迟。
    慕容郬向前一步,看清画纸上的女子,他心一凛,浓眉紧蹙。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萧瑛明白他误解了什么,温柔一笑,春风似的和煦。
    他与郬结识于少林寺,两人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因得方丈大师因缘,故而拜在方丈门下。
    郬五岁起就在少林,而他只待在少林短短七年,那还是母妃为保全他的性命,想尽办法争取,才能安然将他送出宫,后因母妃病情日渐沉痼,父皇下旨召唤,他方回到宫廷。
    那年,他十五岁,在少林生活多年,他无法适应宫廷里的尔虞我诈,但为了生存,他无法不与人周旋。
    那时,皇后和大皇子萧是他生存的重大隐忧。
    在母妃因病去世、他却发觉母亲的死因不单纯时,他知道,自己将是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母妃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求他为自己报仇、不求他争夺帝位,只要求他平安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再不显山露水,他不理朝政,镇日沉醉于温柔乡,却暗地经商、扩展实力,为自己图谋日后出路,父皇训斥,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要的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母妃死去那天,小喜来到他身边,那天是三月十九。
    “仍然无法忘情吗?”慕容郬问,清冽的眼眸里出现一抹不舍。
    人人都道萧瑛温柔,唯有他明白,那不过是伪装,一张温柔的面具敷衍了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他随和、以为他好相处、以为他体贴善解,却不明白,那只是一种工具,而非一份真心。
    他用温柔将所有人排拒于心门外,他用温柔让人对他放下戒备,他也用温柔教人以为他良善可欺,让人误会他不具杀伤力。
    曾经,他的温柔是真的,在十五岁以前。
    然而宫廷斗争、手足相残,让他清楚明白,温柔于生存无益,但他仍然温柔,只不过那样的温柔已成虚伪面具。
    “你说呢。”萧瑛微微一笑。
    “离开少林后,你曾经寄了厚厚的一封信给我。你说,你以为整个后宫像一池肮脏污臭的秽水,没想到竟能养出一个像青莲般的女孩,你说,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让你突然觉得又能在那个后宫里喘息。”
    萧瑛点头,他记得那番话。
    那日,他想寻个无人的地方暗自悲悼母妃,却在御花园里遇见小喜,她比他早一步躲在偏僻角落掩面哭泣。
    他问她哭什么,她说她哭自己刚去世的母亲。
    他也伤心且更愤恨不已,但为求生存,他不敢哭、不敢表露出半分真实情绪,而小喜不过是个小小爆女,竟不怕受罚,勇敢的为自己的母亲哀泣,他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
    他们聊了整个下午,几天后,他动用关系把她调到身边伺候。
    “我教她写字、我与她聊天,若不是怕她知道太多误了性命,或许她会明白得更多。”
    她只知道一部分的他,那个部分的萧瑛向往自由,不愿意争权夺利,那个部分的萧瑛对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也因此在阴错阳差当中,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慕容郬接话“你说,她眼里心里只有你,她连作梦都喊着你的名字,在她眼里你不是皇子,而是一个疼她、护她、真心待她的男子,因此她愿意把一生交付于你。”
    那段日子,他接到的每一封信,都是萧瑛对小喜的赞美,他说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他说他的世界和他父皇不同,他只需要一个女人,而那个人叫做小喜。
    两年,他们幸福地过了整整两年。萧瑛的爱情感动了他,让他衷心为好友感到庆幸。
    “没错,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她穿着夜行衣自父皇寝宫中走出来,发现父皇的汤药被动了手脚,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父皇并非懵懂无知,只是发现自已中毒时为时已晚。
    他能做的唯有不动声色,倾全力安排后路,可惜那药比父皇所预估的更加猛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替萧霁做好安排,而那封遗诏在萧的一手遮天之下,成了飞灰。
    萧瑛叹口气,缓声道:“我暗中跟踪她,她很谨慎,换过几次装、变造过几回身份,若非你自少林赶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永远不会知道,她竟是萧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她不叫小喜,叫做关倩,是成王江寇钦的义女。几十个眼线,数万名士兵,让萧顺利掌控宫中势力。”
    关倩不是娇弱、需要被全心保护女子,相反的,她武功高强,并不在萧瑛之下,这样的女人潜伏在他身边,还真是太看得起他。
    于是,他也利用了关倩一回,利用她让自己在父皇驾崩后能够全身而退。
    当关倩发现萧瑛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哭着跪求他的原谅。
    她说她是真心爱他,她说,既然他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能够被封蜀王,不是得偿所愿?她还说,从未在萧面前讲过任何一句不利于他的话语,她说如果他愿意忘记过去,他们可以重拾幸福,共度此生。
    他不懂,她怎么还能够讲出这种话?
    在全然的背叛之后,要他遗忘她是弒父杀弟的帮凶,两人快快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是她过度天真,还是她仗恃着他对她的爱可以不顾一切?
    “你恨她吗?”
    “恨。”那么多条性命,在他眼前被消灭,就算他不曾爱过他们,可他们身上终究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
    “既然恨,为什么不杀了她?”慕容郬追问,这是他长久以来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杀她,萧自然会杀。”
    萧是个疑心重的男人,何况他最乐意做的便是打击他,怎会放过他喜爱的女子,何况她已经被识破身份。
    “你在欺骗自己,她的武艺高强,只要能从你眼前逃开,岂会笨得跑去萧那里自投罗网,萧是怎么对待那些战败士兵的,她比你我都清楚。”
    萧瑛沉默。是,他欺骗了自己,而且骗得又凶又狠。
    那把名为小喜的刀,始终插在那里,很多年过去了,他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子,无法对谁敞开心,他用全然的温柔,把所有想在他身上用情的柔荑二推去。
    女人于他,只会是工具,不再是感情归依。
    清浅一笑,萧瑛转开话题。“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怎么不想想自己,二十五岁了,多数男人在这个年岁已经儿女成群。”
    慕容郬摇头,他自己又年轻到哪去,还不是二十二岁了也尚未成亲。
    “暴君在位,家仇未报,何以成家。”他回答。
    萧瑛点头。国仇家恨吶“郬。”
    “什么事?”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向惠平郡主托媒。”
    他需要一桩婚事巩固他的心,不允许自己有半分软弱,苹果苹果再香,他都不准自己沉醉。
    “不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娶了她,等同于娶进一股庞大势力,站在她父亲身后的,可是无数的武官。“惠平郡主长得不美吗?”他反问慕容郬。
    “如果你能放下小喜,惠平郡主那么喜欢你,或许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萧瑛幽眸淡淡的望向远处,他早就不奢求好姻缘,不奢求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女子,也不奢求一段平淡幸福。
    “既然我已经决定布局,你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他不回应慕容郬的话,反问他。
    “自然是。”
    庄子里那些的勇士早已蠢蠢欲动,不如让他们先往北方练练手。
    “你下去吧,我得写封信把此事上呈给皇帝知道,让他知道浪子回头,不再恋栈温柔乡了。”
    “他会有所警觉吗?”
    “如果我娶的是文官的女儿,他大概会警觉,怀疑我想联络文臣的力量反他,但我娶的是武官之女,又是个经他厚赐才得世袭爵位的成王女儿或许他还会计划把江婉君当成第二个小喜,让她盯牢我的一举一动。可惜他不清楚,这些武官心思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是啊,这些年,他虽给了武官高位,却又给了自己太大的生杀大权。功高震主,杀!打败仗,杀!贪婪,杀!名声恶,杀!无数的杀戮让武官无所适从,心生胆寒。”
    水载舟,亦覆舟,那些把萧拱上皇位的将军,自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将他从帝位上头拉下来。
    “近日里,武官中流传着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鸟尽杯藏,叹无奈。”萧瑛拿起毛笔在指间转了两圈,这是学贺心秧的,但转得没她好。
    “那话,不是王爷传出去的吗?”慕容郬挑了挑眉问。
    “没证据的事,可别说得太大声,免得闪了舌头。”
    慕容郬淡淡一笑,如果连他都不了解这个好友,恐怕再不会有人了解他。
    “如果你想进京托媒,再多等个几日吧,即便胸有成竹,也得布置妥当,你那位皇帝哥哥可是喜怒无常的,谁晓得他会不会突如其来使出谁都想不到的手段。”
    手段?他不怕,经过五年,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只不过他还不想露馅,就让他继续蔑视自己好了。
    “没问题。对了,你记得转告华哥儿一声,再不久朝廷就会下令,升宫节为六品知府,要他们尽早做准备。”
    “会升吗?他才来邑县两个多月,这种升法会不会让人侧目?何况皇帝一向不喜欢文官,怎么会对他破例?”
    “侧目是一定会的,但朝廷不能不升他,正是因为他是文官。”
    “为什么?”
    “你没有听到风声,朝廷今年要开秋闱了?那些读书人岂会甘于寂寞,多年不开科考,他们没了出路,成天没事做,只好评家论国、谈天下事。
    “皇帝杀得一、杀不了百,杀得了百、杀不了千,只要他们天天耍嘴皮,他**下那张龙椅怎么坐得稳,所以人说,宁愿得罪武夫、万万别得罪文人,因为武夫顶多揍人一顿,而文人的嘴可是杀人于无形。”
    “鼓动这个评论风气的,是勤王还是你?”
    “这风气哪需要鼓动,只要稍稍加以撩拨就行。”萧瑛的回答给了慕容郬答案,果然,他脱不了关系。
    “得罪你,是萧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对于慕容郬的评论,他一笑置之,续道:“之前,宫节断案之事已传进京城,更有好事者将其故事写成脚本,在戏台上演出,这回水灾预防之事,与邻县那些武官之子治下的地方,更是有如云泥之别。
    “既然他的名声已经传开,一则为平息文官之怒,杜绝读书人悠悠众口,皇帝定会将他抬举出来,昭示自己对文官的看重。二则宫节没后台、没背景,易于控制,因此我没猜错的话,皇帝不但会升他的官,还会特加恩荣,升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
    “我明白了,明日华哥儿来上课,我会知会他一声。”
    “郬,你觉得华哥儿的资质可还行?”
    “习武而言,他年纪已经太大,怕是不会有太大成就,但强身健体总是能成的,不过他意志坚定、性格强韧,又不怕吃苦,倒是一块良材。”
    “这孩子年纪尚小,是该好好磨磨。”
    “你对华哥儿相当看重,为什么?”
    “是你先看重人家的吧,可不是我决定收他为徒的。”
    “我教他武功,却没亲授他课业,也没聘来旧朝臣为他讲学,我真怀疑,你怎么能够请得动那些告老还乡的臣子。”
    慕容郬当初会收宫华为徒,是因为看重他的品格,见他刀架在颈上也要为自己的人出头,不让她们为自己牺牲性命,一个十岁小孩能有这种勇气,怎不令人钦佩?
    听着郬的话,萧瑛笑而不语。
    “难不成华哥儿年纪轻轻,你就看出他未来大有可为?”慕容郬试探的问。
    “看着吧,很快你就会明白。”
    “希望如此。我先下去了,还有些事需要忙。”
    “去吧,进京的事,让管家先预备下。”
    “知道了。”慕容郬转身,走出门外。
    门关上,萧瑛的视线再度落在画纸上那女孩甜得像苹果的笑容上。
    这样就算是把她拒于门外了吧,她再不会影响他的心、他的感情,她于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朋友
    这样想着之后,心定下,他又能纵容自己偶尔想起她。
    他想起那天,他一路拉着她到自己屋里,菜一道道上来,看得她眼花撩乱。
    她举箸,迟迟不落,他问:“为什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她愁眉苦脸半天,才吞吞吐吐挤出三个字。“罪恶感。”
    他没听懂,问:“什么罪恶感?”
    “粥棚那些百姓喝的是粥汤,我们却在这里大鱼大肉,你不觉得罪恶吗?”
    他瞪她一眼,骂“伪善。”
    贺心秧可不是能够由着人骂的女子,筷子一摆,两手扠腰,挺直肩背,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为什么骂我伪善?”
    “不是吗?每个人天生不平等,能力不一样、智力不一样,所能够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样,在种种的不一样之下,结果自然大不相同。
    “有人穷、有人富,有的治人,有的治于人,我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吃得起大鱼大肉,为什么要沽名钓誉,觉得自己吃得饱饭是很有罪恶感的事?
    “难不成要齐头式平等,不管是谁,能力、财力都不可以超过某个界线,要富,得人人皆富,不管你勤劳或懒惰,要穷,得人人皆穷,不管你是否奋发向上、拚命想出头?”
    他滔滔不绝一大篇,听得她目瞪口呆,傻了好大一下。
    看着她发呆的神情,萧瑛又觉得她好可爱,好像不管她是咬牙切齿、满腹不平,或者愁云惨雾、发傻发呆,看在他眼里,都是纯然的可爱。
    半晌,她终于恢复过来,端起一杯茶水仰头喝掉,咬着下唇,满脸别扭。
    他看不下去,手指往她头上一戳,发话问:“有话快讲,再憋下去,就憋坏了你这颗笨苹果。”
    她又挤眉弄眼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王爷,那、那个齐头式平等你也是穿越的吗?”
    穿月?川乐?瑏悦?他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她见他满头雾水,立刻转移话题。
    她夹起一块醋溜鱼片,在他面前晃半天,巧笑问:“这里面,不会下药吧?”
    萧瑛并没追根究底,他很明白,不管是她或华哥儿都有事在瞒着自己,可他不急,那些事,他早晚会一一刨出来。
    “那得问你喽,在鱼片里面下药的人好像不是我。”
    她的话打了自己的嘴,歪歪鼻子,很没形象地把鱼片咻地吸进嘴里,嚼了几嚼、吞进肚子,才说:“那就请您安心吃呗,反正王爷大人百毒不侵。”
    那天,他们讲了一堆话,她说,他也说。
    他发觉在一个爱讲话的女人面前,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间变得多话。
    多话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会不会泄露真心,无形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多年下来,他早已经学会封心、学会谨慎,然而,一颗苹果却让他忘了多年的伪装
    不会了,萧瑛再次告诉自己,一场即将到来的婚事,会将他的心紧紧封锁。
    拿起图纸,缓缓举到烛火边,看着火苗沿着纸缘燃起,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笑颜,他试图漠然,然而心却隐隐地抽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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