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坐在炕床边,守了一个晚上的纳尔图见她睁开眼,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只是很想睡觉。”毓龄朝他伸出小手。
    纳尔图握住她伸来的小手,温柔的说:“那先吃点东西,吃完再睡。”
    “怎么了?”她可以看出纳尔图眉宇之间明显的忧虑。
    “万一?”才吐出两个字,他硬生生的打住。
    “你很害怕吗?”毓龄不需要问,便猜到纳尔图在担心什么。于是举起另一只小手,轻柔着纳尔图蹙紧的眉心,想要将它抚平。
    纳尔图没有否认,在她面前,不需要逞强和伪装。
    “我怕失去你。”他嗄哑地说。
    “我也是。”毓龄也坦然面对彼此的恐惧。
    他有些怨怼地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答应让萨满来驱邪招魂?”
    “只要想到怡亲王的心情,就让我无法拒绝?如果是禧恩或是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跟哪里冒出来的灵魂交换,我肯定也很着急,也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把孩子救回来!”现在的她有了身孕,为人母亲的心情也就更强烈了。“我相信你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这番话让纳尔图沉默了。
    毓龄握紧他的手,让彼此的心更加贴近。“怡亲王会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他的女儿,我真的没办法拒绝他,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认命了。不管那个萨满作的法倒地灵不灵,我都会用尽一切力量留在你和禧恩身边。”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我和禧恩在等你。”他紧闭下双眼,终于接受了上天给予的考验。
    她知道纳尔图不再反对让萨满作法的事了。
    “我不会忘记的。”毓龄伸臂搂住他,像哄禧恩一样轻抚着他的头。
    纳尔图将脸庞埋在她的颈窝间,男子汉大丈夫,再怎么痛苦和挣扎,也只能把泪水往肚里吞。
    于是,在等待怡亲王的回复之前,日子还是照样要过。
    就在第二天,当毓龄接到琳宁格格的两位手帕交请人送来的帖子,邀请她参加赏花宴,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与其浪费时间去应付那两个只会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的女人,还不如在家睡觉。
    当第三天到来,她要纳尔图陪着自己去探望“表姨母”而面对景瑛贝勒眼中的探索,毓龄也很坦然地去面对。无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想尽尽身为晚辈的责任,不是为了琳宁格格,而是为了感谢老天爷给了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
    有人需要她,她也能为别人付出,这不也是种幸福?
    已经是第四天了,当她看着禧恩一天一天的长大,会说的词汇也越来越多,毓龄心里真的觉得好骄傲,好想大声地跟全世界说,这是她的儿子。
    “额娘?蝴蝶飞飞?”小小的手指比着天空,稚嫩地唤着。
    纳尔图牵紧了掌中的柔荑“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禧恩叫阿玛了,他现在最常喊的是额娘。”
    “你在吃醋?”她晃荡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低声笑了两下。“是有一点。”
    毓龄也表现得很大方“好啦,我要禧恩多叫你几声,这样总可以了吧?”
    “感激不尽。”纳尔图咧嘴笑说。
    她举起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将它握成拳状,笑睇着说:“听说一个人的心就像自己的拳头这么大。”
    “又是两、三百年后的人说的?”他已经不再害怕听毓龄提起那个世界的事,因为知道她只想留在自己身边。
    “对啊?”毓龄一脸笑吟吟的。“我的拳头很小,只容得下你和禧恩,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纳尔图喉头一窒,也举起自己的拳头看一看。“我的心并不小,可以让你和禧恩,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住得很舒服。等孩子长大了,都成了家,祖孙三代都还能够容得下。”
    “嗯,说的没错。”她喜欢这个结论。
    看着毓龄笑得好不灿烂,像是没有半点忧愁,纳尔图多么希望能留住这一刻,时间不要过得太快。
    终于来到第五天了,毓龄决定将原本跟着琳宁格格陪嫁过来的两名婢女,以及从怡亲王府带来的厨子都还回去,有些事她可以自己动手。
    第六天的夜里,他们肩并着肩一起赏月?
    第七天一早,怡亲王派人前来通知了。
    驱邪招魂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三天后——
    今天的怡亲王府,笼罩着诡异神秘的气氛。
    就在王府后花园一隅,萨满一面在神案上摆放香炉、神器、神谱和神偶等等,一面静待时辰的到来。
    “阿玛怎么突然请萨满到府里来?”怡亲王长子前几日不在家,刚刚才听闻消息,于是问着两个弟弟。
    怡亲王次子抚了抚下吧“听说是为了琳宁那丫头。她几个月前不是坠马受伤,听说把脑袋给装胡涂了,不太记得一些事,阿玛可担心的很,所以就请萨满来帮她消灾解厄。”
    “那丫头都已经嫁出去了,阿玛还是放心不下,也不见他这么关心过自己的孙女。”怡亲王么子忍不住替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抱屈。
    “反正阿玛眼里心里就只有琳宁?”
    “阿玛自己身子不好,应该多休息,好好的养病?”怡亲王长子对阿玛溺爱妹妹的举动,还是相当不以为然。
    “我去跟阿玛说?”
    两个弟弟连忙制止。
    “大哥就别去了,免得又挨骂。”
    “阿玛宠那丫头又不是一天两天,还是算了吧?”
    三兄弟只能摇头叹息。
    而毓龄再次踏进这座怡亲王府,她手心轻按着依然平淡的腹部,希望这个孩子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勇气。
    “岳父。”纳尔图轻拥着毓龄,走向等候的怡亲王。
    经过几日的休养,怡亲王今天的脸色和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时辰到了,可以开始了。”怡亲王面无表情地回道。
    纳尔图抽紧下颚,和身旁的毓龄互望一眼。
    只见神案前不远处摆了张座椅,在开坛作法中担任萨满助手的“栽力”(也就是侍神人)走了过来,示意毓龄坐在那个位子上。
    她照着对方的指示坐下,十指紧张地扣在一起。
    由于怡亲王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所以除了在场的五人之外,没有人敢来打扰,也都以为只是在进行祈福的仪式。
    这时,头戴神帽、身穿神服的萨满等时辰一到,站在神案后方焚香祝祷,然后开始用着毓龄听不懂的语言念着咒语,请祈神灵降临。
    萨满接着又拿起神案上的法器之一抬鼓,一面舞蹈、一面敲打,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气氛变得凝重、紧绷起来。
    只能待在一旁观看的纳尔图有好几次差点要奔上前去,抱起毓龄,一起逃出这座王府。他依仗着坚强的意志力,按耐住这股冲动,知晓除了去面对之外,根本无处可逃。
    敲打着鼓的萨满恭请鹰星女神嘎斯哈,嘴里也唱起了神歌。“鹰星啊,在天之西,萨满灵魂寄所,光耀啊,光耀,嘎斯哈鹰神?”
    随着咚咚的鼓声,灵魂也受到了震动,毓龄感到头部开始晕眩,下意识的合上眼,她试图去抗拒,可是脑袋却越来越重了。
    当神灵附在萨满身上,鹰星女神嘎斯哈借着他的嘴巴说话,一旁的栽力变迅速地翻译。
    “?”格格的“摁出发扬啊”(就是真魂、神魂)已经不在这里?”栽力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说。
    怡亲王听者脸色倏地变了。
    蹦声又开始了,每敲打一下,就让毓龄的脑袋更是昏昏沉沉?
    怡亲王真的很不甘心,大声央求。“恳请鹰星女神进行驱邪招魂之术,将本王的女儿琳宁召唤回到原本的体内,什么条件本王都答应?”
    坐在座椅上的毓龄隐约听到怡亲王很激动地在说着话,想要集中精神,可是随着鼓声越敲越急,她觉得自己在往上飘,整个人慢慢浮了起来。
    她忍不住睁开眼皮,往下一看,见到自己的身体还在下面,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常看的灵异节目中有提过人们在濒死之际时会灵魂出窍,不尽悚然一惊,想要快点回到地面。
    “纳尔图?”毓龄大叫一声,但下方的纳尔图却听不见。
    他的视线须臾不离座椅上的毓龄身上,手上的拳头也不曾松开过,一颗心更是吊在半空中。
    听见栽力解说着这一切是因为投错胎,现在换回来才是对的,怡亲王忍不住大声怒吼。“?什么叫投错胎,什么又是前世注定的夫妻缘分?他的福晋是本王的女儿琳宁才对,不是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邪异?求您把琳宁的灵魂找换回来?”还么说完,怡亲王喉中一甜,蓦地呕出血来。
    “岳父!”纳尔图奔上前扶住他。
    这是,栽力又传达了鹰星女神嘎斯哈的指示。“天神说王爷真正的女儿必须回到属于她的身体内?”
    才听到这句话,怡亲王已经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来人!”纳尔图扬声大喊。“快进来!”
    由于奴仆都不敢靠进这里,所以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人赶过来。
    “王爷!”几个奴才从纳尔图手中接过主子。
    纳尔图大声下令道:“快扶他回房,还有派人去请御医?”
    奴才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了主子离开后花园。
    就在这时,仪式已经结束了。
    当纳尔图重新将目光落在座椅上的毓龄时,却发现她两眼紧闭,面色雪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毓龄!毓龄!”他扑过去大喊。“醒一醒!”
    毓龄还是没有醒过来,纳尔图一脸惊恐的探着她的鼻息,确定还有呼吸,连忙将他打横抱起,奔出怡亲王府。
    而这时的毓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正往上飘,最后浮到一个未知之处。
    接着,周围有好多景物快速地通过,速度快到看不清楚,好像是在看科幻电影,毓龄想要伸手捉住,全身却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就在这时候,眼前出现一片光亮。她看见了熟悉的高楼大厦,还有满街的汽车和机车,怀念的快餐店、便利商店,小时候的孤儿院、念过的几间学校,坐在隔壁喜欢捉弄他的男同学,然后是打工的地方,曾经共事过的同事们。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就像是走马看花般,一一重现在她的眼前,又宛如时间的河流,不停地从身边拂掠而过。
    那个是?
    冷不防的,一个画面让毓龄怔住了。
    “我不是故意要撞她的?是她一直纠缠不清,都是她逼我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被几个警察驾着,还被铐上手铐,狼狈落魄的他不断大叫,完全不肯承认识自己的错。
    在经过几个月锲而不舍地追查,警方终于从一辆正巧路过犯案现场的行车记录器上找到撞人的座车,再从车牌循线捉到行凶的犯人,让身为受害者的前任男友张汉强无法再狡辩下去。
    毓龄看着还在不断喊冤的张汉强,他以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后还是逃不过发露的制裁,会有这么一天,也是他的贪婪造成的,只希望他在牢里可以好好的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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