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之所以一直没问她过去的事,一方面是为了等徵信社进一步的报告,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让她因提起过去的事而伤心难过,因为她虽没说,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姜叔和阿姨极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他不想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所以也是带着有点能拖就拖的心态,一直不去触及过往的话题。
    可是当她说出知道赚钱的辛苦与不容易时,他真的既心酸又心痛,这还是当初被大家捧在手心里的小鲍主吗?他真的好难过。
    “还好,有得吃有得住,身体也没什么大病痛。”她轻描淡写的耸肩道。这样根本问不出什么,顾天奇边吃饭边挣扎犹豫了许久,终于在碗底朝天,将一碗饭全部吞进肚子里之后,放下碗筷,开口问出那个他一直不敢询问的问题。
    “姜叔和阿姨呢?为什么你们没有一起生活?”
    姜丽举筷夹菜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就像时间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手缩了回来,将碗筷从手上放下来,好似再也承受不了
    它们的重量一样。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他们过世了。”
    虽然早预料会听到这个答案,顾天奇还是震了一下,脸色变成一片苍白。
    姜叔和阿姨就像他的父母一样——不,比他的父母更像他的父母,为人子女的他却连最后一程都没能为他们送行,他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发生了什么事?”他哑声问道。
    “车祸。”
    这个答案太过简单寻常,让顾天奇整个难以接受。
    “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八年前。”
    “对方是什么人?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放过肇事者,绝对!”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迸声问道。以他对姜叔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会是肇事的一方,错的一定是对方。
    姜丽不由自主的看了同坐在餐桌边吃饭的姜皓一眼,然后对他摇了摇头。
    “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要对方付出代价!”
    “对方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了。”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对方也死了?”
    她点头。
    彼天奇顿时只觉得闷,闷得他好痛苦、好难受。难道就这样算了?对方只有一条命,而这边却丧失了两条宝贵的性命,而且重点是,从姜丽这些年经济拮据的情况看来,对方肯定没有给予什么金钱上的补偿,想到这些,他真的没办法就这么算了。
    “我还是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告诉我。”他看着她,坚定道。
    她摇头拒绝告诉他。
    “你不说我也能够查得到,警方那边应该有备案才对,只要动用一点关系就行了。”
    姜丽突然不再说话,再度拿起碗筷继续吃饭,只是很明显的心不在焉,眉头更是紧蹙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来过。
    彼天奇搞不懂她怎会有这种反应。即使她天性善良,父母之仇也不该轻易原谅才对,还是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他看着心不在焉的她,眉头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蹙了起来。
    听见她洗好澡,开门走出浴室的声音,顾天奇立刻从床上翻起来,迅速走到原本就敞开没关的房门边,然后在她从他房前经过的瞬间,猛然伸手将她拉进房内。
    “啊!”姜丽顿时被吓得惊叫一声,还好没惊吓到在房里睡觉的儿子。“你这是做什么?”她转头瞪了顾天奇一眼。
    “我们谈一谈。”他一脸严肃。
    “谈什么?”她蹙眉道。
    “晚餐时没谈完的话题。”
    “你还想知道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
    “所以,我现在想听的是你觉得不该说、没有说的那一部分。”他坚定的看着她说,一顿后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姜叔和阿姨待我如亲生儿子,我不能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只是一场交通意外。”
    “我要知道全部的经过,详细的。”
    姜丽顿时沉默了,知道自己若不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叹息的点头道:“好,我告诉你,我们到客厅说。”
    “不,在这里说。”他一把扣住转身要走的她,摇头道。
    姜丽下意识看了一眼距离不远的床,随即在心里摇头,告诉自己他绝不可能会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为什么不到客厅?”
    “因为我怕你哭,怕被皓皓看见会以为我欺负你,因而误会我、讨厌我。”
    “皓皓不会,而且他已经上床睡觉了。”
    “我不想冒险。”他缓缓摇头。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她若哭,他一定会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安慰,忍不住吻她,这些儿童不宜的画面也不适合让皓皓看见,所以不能在客厅。
    “好吧。”算他理由合情合理,她走到窗户旁的一张沙发椅坐下,然后看他将房门关上,走到另外一张沙发上坐下之后,才缓声开口说:“她的名字叫张漫秋,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女驾驶?”顾天奇蹙眉,竟然是个女人?又是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她没有开车,她是一个被自己所爱的男人抛弃,突然走到马路上想自杀的女人。”她摇头道。
    “什么?!”顾天奇满脸愕然。这已经不能用出乎意料来形容,他只觉得离谱、傻眼、荒唐,这教人如何接受?姜叔和阿姨竟然为了这种事而丧命,这太冤枉、太令人无法接受了。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猛地脱口问道:“既然对方没有开车,姜叔和阿姨又怎么会伤重不治?”
    “因为我爸在千钧一发间避开她了,但却迎面撞上对面车道的沙石车。”姜丽红着眼眶,语音哽咽的说。
    “那个女人该死!”顾天奇怒不可遏的用力槌了一下沙发,怒声骂道。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抹去眼眶中的泪水。
    “你还替她说话?”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生气的说:“若不是她,姜叔和阿姨会死吗?你会失去父母吗?你会一个人孤苦无依吗?”
    “恨能让我爸妈再活过来吗?”她只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也要让自己活在怨恨中,一生郁郁寡欢吗?”她打断他,潸然泪下的摇头道:“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我爸妈也不想我这样,因为这是他们的遗言,希望我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与真心,希望我能幸福快乐。”
    彼天奇顿时哑口无言,只觉得感伤、难受。像姜叔和阿姨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早,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太没天理了!
    “就是因为你有这种想法,所以对方才有恃无恐,在事后没有给你任何实质上的补偿吗?”他问她,还是觉得忿忿不平,没办法轻易原谅肇事的那一方。
    姜丽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娓娓道来“他们是一对孤儿寡母,从小到大她母亲始终对她不闻不问,她因极度缺乏爱,为了寻爱十五、六岁就离家跟人同居,却始终所遇非人。十年后终于遇到一个她以为老实、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结果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却一直没有娶她,还背着她娶了别的女人,让那个女人顶着正宫的头衔前来教训她这个小三,她伤心欲绝,生无可恋才会选择自杀,她没在车祸中死去,但最后仍选择跳楼自杀结束一生。”
    彼天奇不由得沉默了,因为那个女人的遭遇几乎与他母亲如出一辙,都是被最爱的人恶意背叛才会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直到这一刻他也才明白,为什么姜丽会一直说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她跟他母亲的遭遇实在是太像了。
    “知道背叛她的男人的名字吗?”他抿了抿唇,沉声问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终于知道那个该死的男人才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
    姜丽摇头。“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来认领屍体,警方说他根本就不承认与死者认识。”
    “卑鄙无耻的混蛋!”顾天奇气得咬牙切齿“所以,警方那里应该会有那家伙的资料对吗?”
    “天奇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姜丽眉头紧蹙,深深看着他请求。
    “为什么我觉得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是我不想听的话?”他回视着她说。
    “对不起。”
    “如果那件事需要你说对不起,那就别说。”他伸手阻止她。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你找到那个男人,发现他婚后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分上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好吗?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姜丽歉然的看了他一眼,依旧将明知道会惹他不快的要求说了出来。
    “没错,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更不该让那种卑鄙无耻的家伙待在无辜的孩子身边,影响那孩子的一生。”他不为所动,掷地有声的说道。
    “孩子需要父亲,即使那个人再卑鄙无耻,对一个孩子而言,父亲就是父亲,有父亲在身边永远比没父亲在身边要好。”她再接再厉,企图说服他。
    “你真的这么想?”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声问道。
    她毫不犹豫的立刻点头。
    “那么皓皓的父亲呢?既然父亲对一个孩子而言如此重要,那么皓皓为什么没有父亲?”他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她整个人僵住,顿时哑口无言。
    “我可以答应你这要求,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忽然又开口说。
    “什么条件?”她似乎看见一抹希望。
    “和我结婚,让我当皓皓的父亲。”
    姜丽整个人呆住,脸色不由得泛白,然后迅速摇头“不行,这个条件不行,请你换个条件。”
    “我只有这个条件。”他坚定的看着她。
    “不行。”她还是摇头。
    “为什么不行?我要知道理由。”
    “因为我还爱着皓皓的父亲。”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像想看穿她的心一样,半晌后,他终于开口了。“你到现在还想继续这个可笑的谎言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心脏突然狂跳。
    “皓皓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根本就不是你生的,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直接说出这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瞬间面无血色,震惊的瞪着他,做着垂死挣扎。顾天奇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而是直接起身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
    她惊疑不定的接过那个纸袋,将袋内的文件抽出来,听见他说:“亲子监定的报告出来了,里头除了我和皓皓的亲子监定外,也有你和皓皓的。事实证明,我们两个和皓皓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看着手中的两份亲子监定报告书,姜丽的脸色苍白如纸,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当初他在拔头发、刮取皓皓的口腔黏膜时,为什么非要她先示范给皓皓看,原来他早就别有居心了,而她竟浑然不觉,她真是笨!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他问她。
    “为什么要骗我?”他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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