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烤了一大排金黄焦酥内嫩、酱味飘香的羊排,烙了一大篮子的白谟,一盅南乳酱瓜,脆片水萝卜,还炖了锅以牛骨为底,汤色乳白的肉丸子大白菜汤。
    时近正午,她最后切开了只兰州大西瓜,挖成了圆子形状湃浸在桂花酸梅汤里,记得他说不喜酸嗜甜,所以她冰糖和酸梅子放得少些,倒是桂花和梅花酿多倒了点儿,在淡淡酸微微甜中是清爽的花香和水果滋味。
    她也考虑过,这些大男人个个都爱吃肉,燕青郎已算是当中口味清淡的了,所以也不知对这桂花酸梅汤接受度如何,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一桌子都是肉食,她自己心里头一个过不去。
    “哎,身为一个太讲究的厨子也很是苦恼呀!”她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头作困扰状。
    剑兰在小厨房门口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
    “时辰差不多了。”
    “对对对,我险些忘了。”她忙把一钵钵一盆盆的食物放进数只大提盒里,随即又迟疑了一下。“看样子多喊几个人手帮忙拿”
    “玉姑娘放心。”剑兰变戏法似的,纤纤素手拎起了几只大提盒,稳稳当当,连汤都没漏出一点儿。“走吧。”
    “哗”玉米看得满眼崇拜放光,激动地拚命鼓掌。“好棒!好厉害!”剑兰不禁抿唇一笑,更显眉目弯弯如画,连玉米同为女子也不觉有些看痴了。燕青郎那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嘛,连将军府中的侍女都跟天仙似的,无怪乎平常要看她那么不顺眼,处处为难了。
    不知怎的,她心下莫名有些揪闷不快起来。
    “玉姑娘?”
    “嗳,来了!”她圆脸上那抹怏然之色匆匆一闪而逝,忙抱起另外一只篮子道:“走走走,别让你家将军等急了,又逮着机会修理我一顿。”
    剑兰娇容上有丝古怪之色,暗暗咕哝了句什么,最后还是步履稳健地领头往外头停靠的马车方向走去。
    今天赶车的不是何勇,换成了另一个同样剽悍却面无表情的大汉,对玉米自来熟的亲切招呼一点反应也没有,唯有目光敏鋭的剑兰清楚瞄见了他在听见玉米那句“这位大哥好面生”的当儿,如巨松的身子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哎”短短两日一夜,剑兰可算是看明白了——这玉姑娘就是主子的囊中物,桌上肴,哪个不知死活的多看一眼,就等着倒大楣吧!
    偏偏玉米就是天生缺心眼儿的,上车了后待车帘子一放下来,还不忘满脸敬佩地对着她大赞了一通:“府上真是好家教,个个铁血英豪似的,一点儿也不嘻皮笑脸,真不愧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子!”
    这位姑娘,那是因为上一个跟您“嘻皮笑脸”的,昨晚就重新给扔回大营里去了。
    “谢玉姑娘夸奖。”剑兰忍住叹气的冲动。
    “对了,剑兰姑娘,刚刚看你拎那几大食盒的轻松劲儿,想来你也有一身好武艺,”她一脸热切地看着剑兰“我能跟你拜师学艺吗?”
    “奴婢不过是略习了些花拳绣腿,平时强身健鼻罢了,哪懂得教人呢?”剑兰被她眼巴巴的期盼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况且练武不易,玉姑娘纵然学了平时也用不上,就不必白挨那份苦了。”
    “用得上。”玉米眨巴着眼睛,小圆脸破天荒地严肃起来。“你也知我同自家弟弟开了另野店,虽说寻常上门的食客都是老熟人了,可远在镇外,万一遇上打家劫舍的马贼可怎生是好?”
    “东疆没有马贼。”早两年前全给将军灭光了。
    “呃”她愣了一下“那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毛贼吧?!”
    “不至于如此的。”剑兰秀气地微笑,不好多解释主子以往三天两头便出现在野店,又有哪个毛贼跟天借了胆,敢打野店的主意?
    “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玉米还想再加把劲儿说服拜师一事。
    “玉姑娘,大营就在前头了。”剑兰赶紧转移话题。“待会儿您送了饭要先回府,还是等将军一起?”
    果不其然,玉米一张圆脸瞬间涨红了“我我我我干嘛跟他一起?我只是个厨子去送吃食的我跟他一起干嘛呢?”
    剑兰掩袖偷偷笑了,面上仍是正经地道:“奴婢知道了。”
    “嘿!有马欸!”她小脸没来由发烫得紧,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对着车窗外的景致大呼小叫。
    “那片过去是全东疆最大的马场,也是将军的。”
    她一脸愕然地望来。
    “天下皆知,全国最好的马尽出自东疆,而全东疆最好的千里马和战马都是产自燕家马场。”剑兰眸光发亮,与有荣焉地道。
    玉米震撼得哑然无言。
    早知燕青郎贵为镇东大将军,手握天下四分之一兵权,又是京城豪门巨阀燕国公府的唯一嫡亲男孙,身份自是贵重不可言,但是亲眼看到他手中还握有如此庞大的产业,再思及自己和弟弟赖以为生的那另小野店,每日赚的蝇头小利,攒上三年五载恐怕都还买不了他马场里的一条马腿
    她和他,相差岂止千万里远?
    玉米心底泛起一种很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闷,又像是酸,还微微的发苦,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伸手将车窗棉布帘子全掀开了,脑袋探出了大半去,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草原凉风,在淡淡泥土和青草气息中,发紧闷窒的呼吸这才略觉松快许多。
    “玉姑娘当心!”剑兰不明所以,却见得有些心惊胆颤,忙一把将她扯回原位上。“这马跑得快,万一摔出去可就糟了。”
    “没事没事,我很好,就是想吹吹风。”她深吸了口气,对着剑兰咧嘴一笑。“坐马车还是闷了些,改天有机会我也来学学骑马,领略一下什么叫作纵马狂奔的滋味儿!”
    “这姑娘还是先请示过将军吧。”
    “为什么要请示他?”玉米笑脸一僵,有些不爽了。“我又不是他的手下,骑不骑马还归他管着?哪天我就专门买个三五匹的轮番骑着玩儿,也不碍着他的事啊!”“骑马很危险的。”剑兰清了清喉咙,不忘提醒她“况且东疆的马都属军事管制物,寻常人买不得。”
    “那我飙驴子总行吧?”她没好气地道。
    “”大半个时辰过后,马车总算抵达了东疆大营口,车帘子一掀,率先下来的是挎着几只大提盒,面带苦笑的剑兰,然后是抱着那只一直在怀里的大篮子下车,兀自惦念着等一个月后“外差”结束时,要在镇上买头驴子回野店过过瘾的玉米。
    因为东疆大营是军事重地,虽然剑兰是将军府中人,也须经过重重通报,最后她俩才经由一名副将亲自带着,绕过侧营方向往大将军所在的中军大帐而去。
    玉米本想见识一下传说中驻有东疆燕家军十万悍兵的盛大场面,这下子也只得打消念头,乖乖地跟在副将和剑兰后头走。
    进了宽阔的中军大帐,首先看到的便是那个昂藏高大的身影,因非操练之时,是故并未穿上盔甲战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袍,浓密黑发以黑色发带束起,俊容神情森严,更显得挺拔坚毅,傲然卓絶。
    她胸口没来由重重地咚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跳得太急太快,一个抓不住就钻进了心头深处,圆圆小脸上红晕渐渐渲染了开来,她扯扯太紧的领口,努力吸气,呼气,却又忍不住偷偷朝那伟岸身影猫去
    “噗!”不知谁人爆出了一记轻笑声。
    玉米彷佛自梦中惊醒,眨巴着眼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她她居然对着燕青郎发花痴还被人发现?!霎时转羞为恼,脱口怒道:“笑屁啊!”“”全场无声。燕青郎揉了揉眉心,抑下想笑的冲动,抬起黑眸,若无其事地道:“饭送到了?”
    “欸,是,是。”她骂完才发现惨了,大帐里头那几个青年壮年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不禁干巴巴地陪笑道:“那个,嘿,哈,各位大人慢用,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
    剑兰才刚把几个大提盒放好,连盖子都没来得及掀,就被玉米揪着往外跑。
    “玉姑娘?”
    “哎呀,我突然想起我锅子还没洗、灶头也还没擦,不如我们一起吧”大帐门帘咻地一动,玉米偕其“同伙”已然跑得连影也不见了。
    帐中又是一片寂静,不过这次明显憋笑的人变多了。
    “咳。”刚刚失声而笑的英俊年轻人名唤宋楼,乃大将军麾下猛将,饶是被骂了笑屁二字,却依然心情欢快,全无半点不悦。“将军好品味,属下佩服之至。”
    “依老夫看来,此女浓眉大眼,面若盈盘,性格直爽,端的是可爱”第一军师唐玄子抚着短须微笑。
    “这妹子对着宋小子张口就是骂屁,眼光真好,嘿嘿!太对俺的胃了,日后俺有机会定要同她义结金兰!”笑得一张嘴几乎咧到耳朵边的五大三粗铁汉是燕家军左翼石大先锋,为人最是爽直豪迈。
    “是啊是啊!”“对啊对啊!”“嘿嘿哈哈!”
    燕青郎挑眉环视几个心腹大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敢情这都是看好戏来着?
    “不饿的都到外头点兵对练去!”他冷电般眸光一扫,沉声道。
    剎那间个个噤若寒蝉,慌忙立正站好,连老军师也不例外。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其中一只大提盒,顿时浓郁诱人的烤羊排香气四溢,一堆男人瞬间跟饿死鬼投胎似地扑了过来。
    “哇,好东西呀!”
    “将军对不起,俺以后不敢了,能给俺一根骨头啃啃先?”
    在一阵混乱抢食中,燕青郎稳稳托着那只眼熟的篮子,以前曾在野店见她装盛过食物,漫步转至屏风后方的寝帐里,在简单的方木桌边坐了下来。
    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只篮子里的东西应是给自己的。
    篮子上保暖的青棉布掀起,里头是泛着淡淡米香和热气的一瓦罐米粥,黏稠雪白的米粒间浮沉着几枚胭脂色的红枣,一迭巴掌大用葱油揉煎成的饼子,一钵撕碎了的酱香烤羊肉,底下放的是小盆的清蒸鱼。
    篮子底下压着张纸笺,上头端正浓黑的墨字并不娟秀,却别有一番趣致
    大将军:
    也不知准备的够不够吃,不过依小女经验判断,男人扒起食来如狼似虎的,连盘子都能吞了,还真担心您抢不过他们,这篮子里都是您曾在野店里点过的菜,可别再挑食了。
    玉米恭敬拜上
    “还恭敬拜上这信里又有哪个字眼恭敬了?”他喃喃,可深邃眸底却掠过一抹掩不住的潋瀵波光,似笑。
    动手舀起一匙的秀丽米粥,那粥浓稠香滑中加上一丁点红枣的甜味,一入口,淡地化进了五脏六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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