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音乐像是魔音穿脑,硬是将她从最深沉的睡眠中挖了起来。
    “傅副科长,捷运又停摆了吗?你挂在哪一站?”
    随着王明泷带笑的声音逐渐清晰,她紧黏的眼皮也慢慢张闻,一瞧不得了,时钟指着八点二十分。
    “糟糕,我刚起床!”她跳起来,走到房间准备换衣服。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朋友有事,我们聊了通宵。”
    “呵,八成是失恋喽?”
    “王明泷,我不跟你开玩笑,她差点要自杀。”
    “我了解。你好好陪伴她,我帮你请休假。”
    “好......不行!”她立即改口:“我晚点就会过去。”
    “你放得下一个差点要自杀的朋友吗?”
    她从房间看出去,慧如已被吵醒,半卧在沙发上,眼皮红肿,目光呆滞,脸色惨白,看得出身心状况仍然很差。
    她昨晚将慧如带回来,两人抱着枕头坐在客厅里,她让慧如哭泣,听她说话,泡热牛奶给她喝,聊了又聊,哭了又哭,终于累极睡着。
    “是放不下......”她忧心地说。
    “你朋友需要你,但公司不是非你不可。如果少了你,资金科就不能运作,那公司就有很明显的管理问题。”
    “这道理我知道。”
    “你休假吧。”
    “我不能突然休假,工作都没交代。”
    “这刚好是考验洪邦信能耐的机会。”
    “你不要利用我!”她突然生气了。“你们要斗,别拖我下水。”
    “傅佩珊,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要你做该做的事。”
    其实,她本来就有打算请休假,只是一想到公司的状况,她怎样也放不下﹔可是,她也不能放下仍然极度耗弱的慧如一个人浑浑噩噩过上一天。
    “你该休的时候就休,公司还有我。”王明泷又说:“这是我家的公司,我爸爸打出来的江山,再怎样我也不会搞烂它。”
    他说话向来懒洋洋的,她从未听过如此铿锵沉笃的语气,既具说服力,也让她吃了定心丸。
    他不会搞烂公司,同样的,也不会让不适任的人来搞烂。若真能证明洪邦信确有能耐,那她被调离财务处才会死得心甘情愿。
    “好,我休假一天,我直接跟副理请假,你先跟媛媛他们说一声。”
    挂了电话,她改拨公司电话,转洪邦信的分机。
    “副理,我是傅佩珊,今天临时有事,要请一天休假。”
    “要请休假为什么不早点安排?”听得出洪邦信十分不悦。“对不起,是临时急事,请副理准假。”
    “下次我不会准假,今天就算了,记得跟职务代理人交代清楚。”
    “我的职务代理人是副理您。”
    “不是陈桑吗?”洪邦信声音拉高。
    “陈桑现在负责会计科,按规定他不能同时做有碰资金的工作。”
    “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
    “经理也算,但他正在纽西兰做魔戒之旅。”
    “你这是在跟我使性子吗?﹒”洪邦信不客气了。“你没有职务代理人,不能休假!”
    “副理,我不使性子,我是真的没办法去上班。我朋友生病,没人可以照顾她,我必须陪她。”她想想,慧如的确算是生病,这理由并没错,也就更坚定地说下去:“有关资金调度的事,外币有媛媛,台币有勇哥,帐务也有陈桑可以问,我会再打电话跟他们交代一些事情。”
    “你下午进公司。”洪邦信直接用命令的。
    “我没办法。对不起,我今天一定要休假。”
    那边停了半咱不说话,然后是咬牙切齿的怒吼:“你好自为之!”按掉通话键,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准备打电话给媛媛。
    “佩珊。”慧如已经听到她请假的电话,走过来以她浓重的鼻音说:“我走了,不耽误你上班。”
    “没关系,我请假了。”她走到客厅,打开落地窗帘,露出笑容。
    “慧如,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呀,我们来台北一日游喽。”
    ***
    晚上吃过饭后,傅佩珊送慧如上车回新竹。她和慧如的父母都很熟,已经联络妥当,他们会去车站接她。
    今天她本来要先带慧如去看医生,拿点稳定情绪的药物,但慧如摇摇头,说她以前就吃过了。
    或许,慧如也明白,吃药并不能解决感情的沉痛,那是绝症﹔两人且就不合了,却为了一个“舍不得”的感觉,拖了又拖,直到最后再也走末下去,才以最极端的方式撕裂彼此。
    她们到了捷运所能到的景点,看风景,吃吃喝喝,有时谈笑,有时流泪,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伴。
    此刻,她站在车站大厅,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仍是感慨万千。手机铃响,那头换了媛媛在哭诉。
    “佩珊姐,我才下班啊,呜呜。”
    “哇咧,都九点了,怎么回事,弄得这么晚?”
    “你真狠心,都不打电话关心我们。”
    “我早上有跟你们交代过事情了呀,我想碰到问题你们会打电话来问,结果都没有,我还以为今天太平无事。”
    “明泷叫我们不要打,说你朋友开刀,在医院不方便讲电话。”
    “什么嘛,他乱讲。到底发生什么事?”
    “报应啊!哈哈!”邱媛媛笑出来。“你不在,洪副理就有点乱了,刚好业务一处又来乱。”
    “不会吧?副理拜托一声,他们一定听话的。”
    “客户可不让你拜托。陈秀玲下午两点才突然要开状,说韩国厂商很机歪,不看到电报就不出货,这批货要是赶不上船期,生产线就接不上,大家都急死了,天星银行又换新经办,一下子金额算错,一下子又说额度不够,计算机过不去,我说你去查啊,你们才增加两百万额度,怎会不够?佩珊姐你知道怎样吗?”
    “呴,太刺激了,你赶快讲啦。”
    “原来啊,他们david副总裁是跟副理说,增加两百万美金额度的案子刚送出去﹔副理好大喜功,到处嚷嚷说是他谈出来的,大家就以为已经有额度了。后来实在乔不出额度,就改开火星银行,韩国那边又对银行有意见,可是都超过三点半了,银行肯配合已经不错了,他们动作再快,我们收到电报再传真过去都五点了,韩国也六点了。”
    “厂商出货了吗?”
    “我没敢问。反正今天事情一大堆,我先跟你说一声,佩珊姐你明天来,小心挨轰。”
    “报马仔,谢谢你啦,赶快回家洗澡,睡个好觉。”
    怎会这么凑巧呢?她本以为今天会忙些,但那只是因为洪邦信不熟悉计算机操作而已,没想到是因他传达错误讯息,让所有的人浪费时间做白工。
    电话又响了,竟然是王明泷。
    “刚才媛媛打电话给你哦?她一下班就暴走,嚷得好大声。”
    “对啊,是媛媛,没想到你们忙得这么晚。”
    “你还跟你朋友在一起?”
    “没,送她回家了。”
    “我还没吃饭,陪我吃一顿好吗?”
    傅佩珊心头一跳,继而一想,若是媛媛找她吃饭诉苦,她一定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况且小王子可能是要告诉她一些内幕吧。
    “哼哈,”她本想说好,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一整天没见到我,很想念哦?”“是啊,今天没被傅副科长骂几句,皮正在痒呢。”
    “我这边会先准备好刷子。你还在公司?”
    “开车出来了。你在哪,我去恭迎傅副科长。”
    “不用了,接来接去的麻烦。我在车站,约个中间地点吧。”半个钟头后,两人坐在店里吃卤肉饭配小菜和肉羹汤。
    不知是饿坏了,还是忙翻了,见了面后,王明泷话反而不多,头低低,眼垂垂,海怪都不海怪了,倒像是一只惹人怜的小狈,她真是不习惯。
    “你很累哦?”“你朋友还好吧?”
    “还好。回家休养个几天。”
    “你朋友,是女的?”
    “咦!这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王明泷直视她说:“我一开始直觉也认定是女的,可是后来想到,你并没说是女生。”
    “我朋友是男是女好像困扰你了?”她避开那双过度迫近的眼。
    “如果是男生,我质疑他的动机,为什么他有严重的风情问题会在半夜去找个女性朋友?而既然你们能谈这么深入的问题,可见交情很深,又为什么交情深却不是男女朋友?或者,他藉感情问题来制造接近你的机会——”
    “等等,你问题的前提根本不成立,因为,她本来就是女的。”
    “女的?”小王子的眼睛更亮了。“很好。我刚才所说的是一种逻辑演绎推理过程,亚理斯多德——”
    “好了啦,大哲学家,等你演讲完,人家都收摊了,快吃。”大海怪变回小狈,乖乖地趴进他的盆子吃饭。
    她看着觉得好笑。他才不是在思考哲学问题,而是她朋友的性别好像困扰他一整天了,非得抓她出来问到正确答案,才肯罢休。
    可若是男的呢?他的反应会如何?
    现在换她困扰了。事实上这问题的前提也是不成立的,因为她没有像哥儿们感情的男性朋友﹔但她能预知小王子的反应,他就是会在意。
    心中有些乱乱的想法,她抓不出线头,干脆问另一件她在意的事。
    “韩国出货了吗?”
    “出了。我二哥打电话找他们总经理。其实凭王业电子的信誉,就算早装船也没关系,只是那边刚好换部门主管,做事方式就不一样了。”
    “人家都换主管了,业务一处没警觉心吗?”
    “陈秀玲平时就散漫,照她心情做事,李俊彦也不管,反而视为爱将,再加上凡事配合他们的洪邦信,一堆只会说不会做的人搅和在一起,造成今天这个迟早会发生的局面。”
    “如果我在的话......”
    “你在的话,你没有力量改变大局,这事还是一样会发生﹔但至少早上的工作都已告一段落,不会全部挤在下午,搞得鸡飞狗跳的。”
    “好像有一句话,一只蝴蝶在哪里打了喷喔,结果掀起太平洋一场大台风,这就是蝴蝶效应。”
    “蝴蝶是不打喷噫的。”小王子勾起笑容。
    “咦!”正常了,看到那熟悉的邪恶海怪笑,她倒是放下心来了。
    “还有,蝴蝶效应的正确说法是,一只蝴蝶在巴西搧动翅膀,最后会在德州引起龙卷风。”
    “差不多啦,意思到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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