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级考试在三月,学校的实习课安排在寒假,大概是想让他们能在寒假实习时多学一点实际经验,考试时或许能更得心应手;而关于实习,大家是既兴奋又期待,但也有些紧张和不安。
    兴奋的是,此次实习地是台北二殡,可释出的实习缺只有六个,能被挑上自然是心喜的;期待的是,他们平时实习接触的若不是假人安妮,就是同学互演大体师,再不然就是猪皮先生这个好配角,对于此次能第一线接触大体,是很具挑战性的。
    至于紧张与不安,那当然是因为这次真的会见到大体,并且亲手服务,而不是像在学校那样缝缝猪皮先生练遗体修复技巧这么简单,再有,老师有说安排了解剖室的参访,对于从未踏进过解剖室的他们来说,自然会有一些紧张。
    撇开这些不谈,让他们期待的就是游玩的行程。当他们得知可以前往台北二殡实习时,便开始安排晚间游玩的景点和路线。
    但相较于他们沿路的兴奋心情和吱吱喳喳的交谈,游诗婷显得安静又疲惫;因为她一上车就睡,都快到台北了还没有醒过来的迹像,林雅淳想着该不该叫醒她?有没有可能生病了?
    “ok妹,换个位子。”陈润升把一旁的林雅淳拉起,一**坐下,才发现游诗婷合着眼。他转头看林雅淳,用气音说:“她不是睡很久了,还没醒哦?”林雅淳摇摇头,同样用气音回应:“会不会是病了?我看她最近为了她想开公司的事,每天都忙到很晚才睡觉。”两人是室友,感情特别好,她知道游诗婷正在为成立公司的事搜集资料。她年纪比他们大上几岁,思想果然较成熟,当他们还在犹豫毕业后要不要从事殡葬业时,她已开始计划了。
    “是喔你闪远点,我来照顾她。”陈润升心里暗爽。他看看她静合的眼睫,手心贴上她的额,再摸摸自己的脸。体温好像满正常的,但她是不是在流汗啊?
    “诗婷诗婷?”他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很轻。
    面颊上好像有什么,游诗婷用手拨了下,随即感觉好像有人在喊她,她非常疲累,动也不想动,可脸上又有谁在摸着,她动了下身体,感觉身体一阵湿热。
    她发烧了吗?是不是又像第一次收尸那样,连烧了三天?她后来是被那人带去收惊才退烧的脸颊又被摸了,她忽然瞠眸,瞪着面前男子。
    几秒钟后,她只是转过脸,摸来她一上车就搁在杯架上的矿泉水,喝了好几口。她摸摸额,原来只是睡到流汗。
    “你真会睡。昨晚没睡好?”陈润升看着正在脱外套的她。
    “坐车没事,不睡觉要干嘛?”她拆下束着马尾的发圈,指当梳,把头发重新扎过。
    “我们在讨论晚上要去夜市的事。喂,你介绍一下你们台北夜市的美食嘛,我们在网络上找了一些数据,不过我觉得那些美食部落客的话不是很可靠。”
    “我很少逛夜市。反正夜市不都那样?逛到哪就吃到哪,看了喜欢就买来吃吃看,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就像我讨厌红萝卜,但你说它好吃,那我要怎么跟你介绍?”
    “总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吧?红萝卜很多人不爱吃啊,你可以跟我们介绍一些比较会被接受的,或是高人气的,像什么大鸡排、臭豆腐、大肠包小肠、东山鸭头、烤肉还是卤味盐水鸡那些的。”
    游诗婷想了想,说:“我觉得什么都不要吃。”
    “为啥?我很难得才来台北一趟耶,一年看有没有一次。”
    “我只是觉得你会吃不下去。”她慢吞吞地说。
    “怎么可能?我听说那个什么青蛙下蛋、生煎包、大饼包小饼都很有名,我是一定要吃到啦。”
    她转过头看窗外,不说话了。
    老是这么酷,对他的话总是这样爱理不理;可或许就是这样,让他觉得她特别有吸引力。陈润升看着她,探问着:“既然要在台北待一小段时间,你怎么不回家住,可以省一笔住宿费耶。”
    在老师安排下,他们这段日子会住在青年旅舍,房资不贵,一床才几百元,但十日的实习,也要花上好几千。
    回家住?她当然知道回家住比较实际,但是她母亲和继父婚后有了孩子,加上继父和前妻生的孩子,她总觉得回家住有些格格不入。她甚至没让家人知道她回来实习,只告诉家人她三月丙级考试,所以留校练习;她打算实习后回家吃个年夜饭,然后就回南部。
    游诗婷好久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又自讨没趣时,却听她说:“我要陪雅淳啊,总不能让她一个女生跟你们四个男生睡吧。”
    “又不是没单人房,她可以睡单人房。”
    “单人房比较贵。”她别过脸,像是不打算继续交谈;他摸摸鼻子,回自己的座位。
    到二殡时,在人事室报到后,人事室的小姐先带领他们看一下环境,包含火葬场、助念室、冷藏室、拜饭区等,最后,来到遗体化妆室。
    “今天正好有遗体验尸解剖,这个项目是非强迫课程,同学们可选择要不要实习。”人事室小姐亲切地问:“你们应该都是第一次进殡仪馆吧?应该还没真的看过大体?”
    “没有。”阿泰摇摇头。“她应该看过。”指着游诗婷。
    游诗婷瞪了他一眼,然候客气地告诉人事室小姐:“我以前从事相关行业,只是那时候是比较传统的服务,大体的确见过不少。”
    人事室小姐点点头。“那你要不要考虑解剖室的体验?这个机会满难得的,如果法医愿意的话,他们多少都会指点一些验尸技巧,将来工作上或多或少会有帮助,而且今天刚好有你们之后要实习的民间礼仪公司的老板在,他常过来帮忙缝补的,或许你可以跟他学习一下实际经验。”
    “你要去吗?”林雅淳拉拉她手臂。
    游诗婷犹豫着。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不是想看就能看的,但她以为解剖室仅只是参访,看看里头的环境,甚至想着不知道会不会看见传说中那颗泡福尔马林后仍会长胡子和头发的头颅,她可没想过可以亲眼目睹整个解剖过程。
    倒不是怕要她去缝补真的大体,她只是没做好要看解剖过程的准备。她想了想,摇头说:“我还是不进去了。”
    人事室小姐只是笑了下,领着他们进入遗体化妆室。
    通常只剩下化妆手续的大体都是处理过的,所以尸身完整,加上冷藏的关系,并没什么太让人难接受的味道;当然这是对游诗婷而言,可对其他首次见到大体的同学来说,还是一阵不舒服。
    好不容易熬到带领他们的大体化妆技术员将化妆步骤完成,准备要让他们六人为另一具大体实际操作化妆时,陈润升再忍不住,他脱了防护衣和手套、头套后,门把一拉就往外头冲。
    最后,是阿泰在男厕找到他,他正趴在马桶上吐得哗啦哗啦的。
    “你要不要紧啊?”阿泰站在门边问。
    陈润升抬高手臂摇了摇,说不出话来。
    “你吃坏肚子哦?”阿泰伸长脖子,看着马桶里面,好像也没吐什么嘛。
    陈润升依然抬手摇了摇,继续干呕。
    “他应该不是吃坏肚子,是不习惯里面的味道吧。”游诗婷在外头听见他们的谈话,接了话。
    陈润升趴在马桶上猛点头。
    “他点头耶!”阿泰喊着。
    “你真的很逊,这样就吐?你这样还想开公司,不就一天到晚负责吐就好?”游诗婷隔着墙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帮他?”阿泰扬声问。
    “你能帮他什么,帮他吐吗?”林雅淳翻翻白眼。
    游诗婷想了想,对身旁的林雅淳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
    “陈润升你好了没?好了就出来ok?”林雅淳走进男厕,催了催。
    阿泰搀着陈润升走到洗手台时,林雅淳说:“你不只很逊,是超逊,非常逊。这样就吐?难怪诗婷不喜欢你,太不man了啦。”
    外头,正要步入男厕的男人听见里头传出女性嗓音,他确认般地抬眼,看着悬在厕所门外的指示牌,是男厕无误。
    他在想,现在走进去似乎不恰当,不管男厕为何出现女性的声音,他这会走进去也不可能真的拉下拉炼。他寻思着这会要先回去帮忙法医解剖那对小姊妹,还是在外头稍等待时,里头又传出说话声。
    “诗婷就说要用水洗鼻子啦,她说这样就不会有味道留在鼻子里,你到底要不要洗啦,很烦耶!”林雅淳嚷嚷着,然后翻翻白眼,又道:“要用力擤ok?你几岁了连搏鼻子都不会啊?”
    诗淳?决定先回解剖室的男人脚下一顿,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男厕入口,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听见了那个名。
    “好一点没?这样还有味道吗?诗婷说这个方法很有效。怎么样?”林雅淳看着洗手台前那用力洗鼻子的身影。
    陈润升抬脸,抹掉面上水珠,深深吸口气。“耶?真的有用!”
    “人家诗婷不知道看过多少大体了,一定知道怎么消除那种味道啊。”阿泰接着又说:“不过不是我要说,同为男人,我真的以你为耻啊,ok妹那么大惊小敝的个性都没吐了,你吐什么啊?”
    “我哪有大惊小敝!”林雅淳嚷嚷出声。“你不要毁谤我ok?”
    “okok!”阿泰做出投降状,看着陈润升又说:“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里面都还有轻音乐可以听,那味道就是有点特殊而已吧,也没难闻到需要吐啊,死了三天的鸡还比较臭咧。”
    低头漱口的陈润升闻言,蓦然明白在火车上游诗婷为什么会说出那句“你会吃不下去”的话来。但等等!他想起了什么,抬脸问:“死了三天的鸡是怎么回事?”
    “就大尾啊。他脑袋不知道是装大便还是狗屎、之前有天突然拎了只死鸡进教室,他说死了三天了,他故意去市场买来家里放的,他把死鸡放在他家后院,本来打算放一星期,但实在太臭,臭到他爸妈受不了,他才提前拎到学校。”
    “拎到学校干嘛?”
    “为了让大家体验尸臭味啊。”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
    “你那天好像请假唉呀我忘啦,反正那天你不在就对了。”
    陈润升翻翻白眼。“那你们还敢笑我!原来是早就闻过那种味道!”
    阿泰哈哈大笑。
    三人走出厕所时,和外头男人对上视线,均是一楞。
    男人长得很俊秀,眉目温朗,不带悲痛神色,应该不是家属;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外罩了件黑色薄背心大概是这里的职员吧。
    “都是你啦,跑到男厕讲话又那么大声,害先生不敢进去。”阿泰戳戳林雅淳的太阳穴。
    “还不是因为陈润升!”林雅淳瞪着阿泰低咆后,转头看向男人。“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是来实习的,因为我同学是逊咖,第一次见到真的大体,就吐了,我只是进去帮他一下而已,你你请用啊。”她手心朝着身后,做邀请状。
    杨景书微微一笑,低问着:“你们是学生?”
    “嗯嗯嗯。”三人点头。
    他噙着笑又问:“哪个学校?”
    “n大,生死学系。你听过没?”林雅淳问。
    n大?他记得前几天张启瑞曾向他提了一下农历年前,n大有六位学生要到公司参访并实习一日的事,问他要不要帮他们做个生涯规画的演讲和建议,他那时似乎是要启瑞负责就好。那么,实习的会是这几个吗?
    他轻颔首,道:“知道。听说环境相当不错,师资和学生表现都很好。”略顿,再问:“几年级了?”
    “大四!”自己的科系被称赞,阿泰很得意。
    “那么,要好好加油。”呵口气,压抑不受控的心跳,他道:“里面还有女生吗?”
    “没了。”林雅淳摇头。“就我一个。你不要误会啦,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很正常,不会没事上男厕,我真的是为了帮我同学。”
    闻言,他仍然挂着温和的笑,然后朝三人轻点下颚后,步入男厕。
    所以他方才听见的那个名字,是听错了?
    洗完手,走出男厕时,就见约十步之遥,穿着黑色铺棉外套的马尾女孩走向那三人,其中一个男生扑上去抱住她,她踩了下对方的脚,然后转往遗体化妆室方向;男生追上去拉她手,她抽回手,走得愈发快速了。
    杨景书只是怔怔看着那画面,然后,淡淡地笑了。
    原来跑去读书了。看她样子似乎过得不错,有可爱活泼的同学,还有那位对她亲密的大男生他是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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