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眼前的女子丝毫没有肃杀之气,就连狠劲与冷血的面容都不覆那日,现在的她睁着略显迷蒙的大眼,慵懒无欲的神韵,仿佛天不太平,她很是安逸。
    “为什么我非死不可?若真要我死,以你的能力,我早就去见阎王了。”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或许有什么利用价值,不然圣月教不可能留下他。
    所以夜灵无法杀了他却一心想要他寻死。
    “有时候,活着比较痛苦。”她掏出怀中的短刀,退去短刀的刀鞘,对刀锋呵了两口气。
    顷刻间,她闪身快速来到他面前,刀口直逼他门面,他本能反应提起长剑挡了下来,却不敌她深厚的内力给弹了开来。
    他吃力地再次举剑与她互砍,两人一来一往数十回。夜灵一脸漫不经心,出手的力道不超过两成,但每一招都往他的要害上攻击;耿千寒险险抵挡,本身没什么武功的他,早已全身是汗,痛苦难当。
    “你就这么想活下去?”她似乎厌倦了儿戏般的对打,懒懒地开口,眼神却无比认真。
    “想活着有什么不对?”他愤然提剑,又挡住了致命的刀锋。
    他不能死,不能轻易死去,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她一个使劲,震麻了耿千寒的双掌,剑身“铿啷”落地,掌风直扫他的胸膛,一阵痛楚扎实地落在他胸口,一股血腥味涌上他喉头。
    她迅速来到他身前,单手提着他的脖子,另一手轻易地撬开他的嘴巴,喂了一颗丹药,强迫他吞了下去。
    “从今以后,你命归圣月教,那是你为了活下去的代价。
    “你给我服了什么?”他惨白了脸,被她锁紧的喉头几乎不能呼吸。
    “七血毒。”她松开手,拾起自己的配剑,移身至门边。“此毒没有真正的解药,每两个月就必须服下圣月教的抑毒丹,否则七七四十九天后经脉气血逆流,毒发身亡。”
    “你不是人!”他喘着气,怒炽地喊。
    “你有别的选择,活在圣月教的操弄下卖命,或者”这次,她扔下短刀。“想死请自便。”
    意思很明显了,他可以选择自尽,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他捂着痛苦的胸口,愤怒地握拳。“我不会轻生!我不会如你所愿!”
    夜灵缓缓闭上双眼,背对着他,露出复杂的神色。悠悠启唇:“那就跟着我,为圣月教一统江湖。”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峡谷,放眼望去净是绵延不绝的高耸岩壁,岩壁之上青绿点点,长着不知名的青草与植物,远处一抹瀑布劈开了山壁,层层的流水倾泻而下,在谷底造就了一条河道,水声潺潺,到处是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
    茅草屋建置在河道旁的石台上,后方用木板盖了一小圈的鸡舍,几只鸡在里头仰首啼叫,是夜灵特地养来果腹的备粮。
    这片峡谷非常深,若是轻功不济之人绝对飞不出去,就如同他一般。
    他就像是被软禁在这的囚犯,想活命,只能听从她的摆布。
    服毒之后,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抑或者他根本分不清是伤还是毒,倒也不去注意疼痛是否存在了。
    他相信七血毒一定有解药,夜灵只是吓唬他罢了,在拿到解药逃离圣月教以前,为了保住性命他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可笑。”他讽刺地笑了。
    圣月教留他活口到底想做什么呢?他没有超群的武艺,也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能力,对圣月教而言到底有何益处?又要如何为圣月教一统江湖?
    耿千寒在瀑布下方练站桩,双手各提一个大坛子,身体被冰冷的瀑布冲刷着,双腿不断颤抖。
    练基本功是最辛苦也是最重要的阶段,他必须锻链身体的每一寸,将各种基础宝法反复练习,使浑身的拙力逐渐消去,取而代之为刚猛的劲力。
    但夜灵的功夫以邪佞闻名,他并非习得正罡武学,而是以速成的方式强迫自身达到极限,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痛苦至极。
    他得熬过这些磨练,精壮躯体,学会气聚丹田,才可修习心法与内功,以气运身,打通任督二脉,将刚猛之力转向以内气为主的刚柔相济之力,然而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实行起来却无比艰辛。
    而那个教他武功的女人耿千寒的目光飘向蹲在茅草屋前,正在升火烤全鸡的身影,忍不住暗暗咬牙。
    夜灵翻转着烤鸡,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嘴中哼着小曲儿,看起来是很悠闲。
    她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眼与他四目相接,突然笑了一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去她身边。
    耿千寒犹豫了一会儿,仍是离开了瀑布,赤luo着上身,缓缓走向她。
    “你饿了吗?”她盯着烤鸡开口。
    “还好。”实际上,他早就饿过头,没感觉了。
    她悠悠哉哉地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烤鸡给你看着,我去把白饭端出来。”
    说完,她自顾自地走进屋内,与他的对话那般的自然,仿佛他们相识了许久。
    他猜不透她不拿剑的她,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一副无关紧要、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绝对压不死她。
    不仅如此,第一次吃她烧的菜,令他惊讶不已,简单而美味,她却恬然微笑道:“你以为我的手只会用来杀人?”
    是的。他在内心肯定地回答着,不过他没有说出口。在那个当下,不知道是她无所谓的笑容太过显眼,还是她那张不相衬的纯真容颜莫名展露,他竟然顾虑到她的自尊。一个女魔头的自尊啊耿千寒坐在火堆旁,舒展四肢,疼得皱眉。他的身体操练过度,全身上下紧绷得不受他控制。
    他想转动烤鸡,手臂却肿胀发热得颤抖着,他抿着唇,感觉自己真是无能到了极点。
    夜灵年纪轻轻,也受过同他一般的训练,当时她肯定只是个孩子,是如何支撑过来的?他无法想象她纤弱的身子竟承受得起这般苦楚,甚至练就了魔教的极致武艺。
    她对这谷底相当熟悉,屋子里摆了许多老旧的兵器和药物,他几乎能肯定此处是她长年练武的密地。安静、清幽、空寂孤单得就像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给你。”她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递了一碗白饭和一双筷子给他。
    耿千寒对她没有脚步声的接近已经习惯了,以她的武功造诣,不知不觉暗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他凝视着她,很缓慢地伸手接过,双手却抖动得连碗筷都捧不好,他不由得对自己生气,恨自己在她面前展现如此虚弱的一面。
    夜灵见状,将他手中的碗筷拿了回来,随便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揣出白色的小药盒,打开了盒盖,抹了里头的药膏涂在掌心,双掌搓了搓。
    “把你的手臂伸出来。”
    耿千寒迟迟没有动作,一直盯着她的手掌。
    “你是害怕与我有肌肤之亲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语上有占他便宜的味道。
    “胡扯。”他别过头,伸出了手臂。
    夜灵摸上他的肩骨,顺着他的手臂、手肘、手腕来到他的指尖,透过运气加速药膏的药性,渗透他的肌肤直至筋骨。
    耿千寒感觉双臂发烫的肿胀感舒缓不少,自她掌心递来的热气与触感令他微微红了脸皮。
    “初期练功,筋脉欲断,肉胀皮绷,疼痛钻心,纯属正常。”她来到他的身后,如法炮制地替他的背部擦上药膏。
    “我必须待在谷底多久?”他回身,直视着她。即使望着她的眼眸,他仍然无法读透她的想法。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颜色实在过浅,一如她的发丝不如常人般漆黑。
    她收起药盒子,蹲在火堆旁继续烤鸡。“直到你学成。”
    “我不懂为什么你不是带我回圣月教,而是来这人烟罕至的地方?”他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原由,但始终想不明白。
    “因为弃尸的时候比较方便。”她眯起眼腈,淡淡一笑。
    耿千寒被她乱七八糟的回答给惹恼。“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只是右护法暗地里进行的测试,教主并不知晓。”她撕下鸡腿,放入他的碗中。
    耿千寒先是愣了愣,旋即轻蔑地笑了两声。“难不成右护法觉得我和你一样天赋异禀,想要我成为第二个你?”
    “似乎是。”她撕了一块鸡肉,送入自己的口中。“不过既然是测试就会有成功与失败,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人,中间死了不少个,至于你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永远平淡无谓的语气,她的态度就像在谈柴米油盐那般惬意。
    “不听从命令,就会死吗?”他冷冷看着她。
    “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她吸吮指尖上残留的香味。
    “我知道了。”那他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胜过夜灵,拿到解药,最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摆脱所有的牵制。
    “你想弑师吗?”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她的双眸流露促狭的意味,红唇微弯,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她清丽的容颜显得迷蒙而美艳。
    “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师父。”耿千寒逼自己不去正视她的美貌,伸手端起饭碗,扒了两口白饭。抹过药的手指总算可以出力而不疼痛。
    “哎呀,真是伤透为师的心了。”她笑嗔,拍了拍他的背。“好徒儿,乖,你不喊我师父不打紧,我喊你一声徒弟你也奈何不了我。”
    耿千寒怒瞪她一眼,瞥见她太平无事的神态,心下的怒火烧燃更为剧烈,但技不如人,他确实奈何不了她!
    于是他一声不吭,捧着饭碗到远处独自吃饭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刹那间,整座谷底回荡着夜灵银铃般的笑声,以及耿千寒恼气的低咒声。
    夜灵并不是一直待在谷底,大部分的时间她仍须回到圣月教效命。
    每次她离去前,总会指导他下一步应练习的心法与技法,以及需要搭配服用的丹药,双管齐下可使练功的速度增长,方便她下次归来验收成果。
    但这回,她预留了两颗抑毒丹给他,笑笑地说:“如果我出任务时不小心死了,你在谷底至少还可以风流一阵子。”
    他愤愤地咬牙回道:“谷底没酒没女人,怎么风流!你不准死,你要是敢死”
    “怎样?”她的水眸眨呀眨。
    “我们就黄泉相见,把你欠我的还给我!”
    “好呀!”夜灵爽快地点头,潇洒地离谷了。
    即使夜灵不在,耿千寒也不曾松懈过自己,他必须快点学成武艺出谷,依照夜灵的说法,右护法随时可能丢弃他这颗测试用的棋子,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磨蹭。
    无论如何,他都得咬牙撑下去。
    一个人待在谷底的生活,意外的清幽,心无旁骛,练武效果奇佳。饿了便拾柴野炊、摘果实果腹;脏了便用溪水洗涤衣物与净身;累了便恣意休息以天地为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潜心修练武艺,将根基扎实的习成,身子骨壮了些、人也高了些,他逐渐习惯谷底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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