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说过这种?地方,最有名的是大玉门,号称汇聚天下珍奇异兽,什么稀奇古怪的毛色花色,据说连头上长犄角老虎的都能在那找到。名声太盛了,后?来各地就多了许多类似的冒牌货,故意把一些马儿兽类染成?稀奇颜色来鱼目混珠,你?看那牌子?上挂的。”
    商宁秀指了指大门处的门头,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叫太玉门。”
    穆雷嘁了一声:“有病。白跑一趟,换地方吧。”
    商宁秀也是觉得这种?东西没什么看头,也就没必要?下去?上来的爬山了,转头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她一晃眼过去?瞧见了些什么,又?再飞快转头回来,仔细寻找着刚才看见的地方。穆雷已经转身?了,见她回头一副很急的样子?,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找什么在?我帮你?一起找?”
    “我好像看到……”商宁秀一边自言自语嘟囔着,一边眼睛一排排扫过去?,终于是又?再定睛瞧见了某处隔间里,那匹正在被驯马师往外生拉硬拽的大白马。
    商宁秀眼睛都在放光,一时间激动?不已,拉着穆雷的手臂直摇晃:“云母啊,那好像是我的马!”
    说完这句她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从?楼梯往下,朝那马场赶过去?。
    银白毛色的大马死犟着不愿意服从?指令,四?蹄用力和前头的驯马师僵持对峙着,被两个壮汉连拉带拽,才终于出了马厩。
    那驯马师气急了,他干这行好多年,什么样的烈马没见过,狠狠抽上几顿鞭子?,那就没有打不服的。
    但这匹朔北雪最金贵最值钱的就是那一身?银亮的皮毛,它?毛色太浅,极易留痕迹,要?真?下狠手抽出一身?血痕伤了卖相那就不值钱了,可寻常的打法不痛不痒的又?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三个大男人围着一匹健壮大马,生拉硬拽仍然是被它?的蛮力给挣脱了缰绳,其中一人还往前摔了个狗吃屎,那驯马师恨得牙痒痒,扬起长鞭就要?不管不顾往下抽,又?立刻被同伴给制止住:“诶诶老杨你?昏头了!那是朔北雪你?手臂扬这么高抽它??”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冲驯马师挤眉弄眼,想要?用眼神提醒他,这匹马可是没染过色的真?货,是真?正的尖货,和其他那些假玩意不在一个等级上。
    慢了这么一步,那匹朔北雪就已经扬着蹄子?跑出去?老远了,它?打着响鼻,在马道上来回踱步,警惕地盯着对面所有人。
    商宁秀一路跑下来,越是离得近就越激动?,刚才那马跳动?起来的那几下已经足够她分辨确认了。
    山壁很高,石梯也是长得离谱,商宁秀已经下了一大半,在二级的休息平台处左右饶了两圈,越是心急就越是找不到再往下去?的路。
    此?处已经离那马场已经很近了,商宁秀气喘吁吁站在台子?边上,刚想抬手吹个哨子?呼唤它?,手都到嘴边上了又?给硬生生停下,她转头看了眼一直跟在身?边的穆雷,很是时候的想起了自己因为吹哨子?咬手被他笑话过。
    穆雷一看她这动?作和表情就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了,男人再次被她这模样逗笑,忍了一遍没忍住,转又?抿嘴克制着,“吹吹吹,不笑你?。”
    商宁秀瞪着他,但现在着急找马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些,咬着指节吹响了马哨。
    下面的白马在这一瞬间扬起头来,肉眼可见变得焦躁,来回的打转想要?寻找刚才那一声哨子?的方向。然后?马哨又?响了一声。
    漂亮的大白马撒开蹄子?嘶鸣着冲着商宁秀所在的方向奔去?,一举越过了马场用作隔断的矮栅栏,最后?被高耸的外围栏挡住。
    “是它?,是它?!”商宁秀激动?极了,眼睛弯弯像个月牙似的,穆雷这么些天下来终于是再瞧见她这种?明媚笑脸了,男人心情大好,摸着她的脑袋道:“别急,我去?给你?弄回来。”
    这马场的驯马师一直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即便是朔北雪值钱,但不让骑动?不动?就把人摔下来的马,再怎么稀罕也是很难找到合适买家的,等了这么许久终于有人愿意接盘了,价格合适双方都很爽快,便非常顺利的完成?了交接。
    商宁秀接过缰绳后?将马牵到马场对面的树下。
    她开心极了,双手来回摸着它?的马脖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仰着头跟它?说话:“受委屈了我的小云母,被卖到这种?劣等马场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还好你?值钱,保住了一条命。”
    当?时商宁秀的队伍遇到叛军的时候,她的马就也在随行队伍里,人都被杀光了,她后?来就直接被穆雷给带走了,原本以为它?可能也已经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能再碰上。
    旁边的穆雷蹙着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管它?叫什么名字?”
    “云母啊。”
    男人又?再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大白马,“母马?这体格不像啊。”
    说着他便躬身?往下去?看了眼,忍俊不禁道:“这不是公的么,你?给一匹雄马起名叫母?”
    虽然穆雷并不知道是哪个字,但反正不管是公母的母还是牡丹的牡,都不太合适。
    商宁秀:“哎呀什么母,这两个字是取自大诗人展龄的《望雪》,美好无暇的意思,和你?们的草原话一样,不能单从?字面上理解的。”
    穆雷扬眉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对了,我刚看到马屁股上有花印,可能是那马场为了多卖点价格染上去?的,赶紧给它?洗了吧,时间长了皮毛质感?受影响。”
    商宁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摇头道:“梅花印是吧,那不是染的,是它?身?上本来就有的。”
    穆雷觉得不大可信,扬眉问道:“天生的胎记能长出这种?形状来?”
    “也不算天生的吧,这原本是定居朔北的黎族进贡给陛下的,几经辗转才落到我手中。当?时他们为了别出心裁,得了这样一匹通体银白的小马崽之后?就用药水给它?弄了个梅花印,洗了也不掉色,但是每年要?扎一剂药水来固色,我觉得怪可怜的,到我手上之后?就把那扎药的马奴打发了,这个印子?的颜色就慢慢淡了,变成?了很浅的粉红色,跟暗纹似的,不过也就只能到这种?程度了,褪不干净……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商宁秀不明所以摸了把自己的脸,随后?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确定他没再看别人是在盯着自己。
    穆雷确实是在看着她笑,慢悠悠道:“我的秀秀,很尊重生命的天性。”
    之前给她养海东青的时候他就发觉了,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嗯?有吗。”商宁秀自己没都发觉,神情有些茫然。
    这下面的马场味道不太好闻,尘土和粪便的气味混在一起,商宁秀待不住,寻回了自己的马之后?就拉着穆雷赶紧走了。
    马场外是铁器铺,三大条长街琳琅满目,来往的多半是走南闯北混江湖或者军队行伍之人,商宁秀没什么兴趣,问穆雷道:“你?要?看看吗?”
    男人个头高,走在哪视线都是高人一等的,他能越过绝大部分人的头顶瞧见那络绎往来的人群后?被挡住的都是些什么铺子?,找到了目标之后?,揉了把商宁秀的脑袋,另一手拍了拍云母的马脖子?,回道:
    “里头有修蹄的,它?的马蹄看起来很久没修过了,我带去?处理一下。那里头人多挤得慌,给你?找个茶棚坐着歇会,我很快就回了。”
    穆雷将商宁秀带去?了就近的茶棚,点了些吃食茶水,她坐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仰着脑袋对他道:“云母脾气大着呢,它?不见得听你?的,不然我还是跟你?一起走一趟吧,反正也没多远。”
    男人有些失笑,“老子?八岁就在草坡上驯马了,桑格鲁那种?天生的犟种?都服我,放心吧你?就。”
    商宁秀还想再说什么,穆雷又?接着道:“马见着主人之后?服从?性都会提高的,而且它?们鼻子?灵着呢,我身?上有你?的气味,混熟快得很。”
    此?言一出,商宁秀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穆雷勾着唇角,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痞笑了一声肯定道:“桑格鲁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身?上也有我的气味,味道越浓越重越亲密,它?们接受度就越高。”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二还在上茶,商宁秀红着一张脸开始赶人:“那你?就快去?吧。”
    兵器街靠里头的一家铺子?里,修蹄的师傅是个老手了,在鸣望关扎根多年,来往客人多为附近军队士兵,也算是见识过许多体魄强健之人,却仍然是在瞧见穆雷的时候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好几眼。
    老师傅身?上系着防污的围裙,一边动?作娴熟操作着,一边带着惊叹的目光小心翼翼跟穆雷攀谈着:“这位爷是军队里的吧?体魄可真?好啊,老夫在这开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您这么高的个头。”
    穆雷双臂环胸随意靠在柱子?上,摇头沉声道:“我不是你?们这的人。”
    穆雷人长得高大块头也壮,面相气质都透着一股狂妄匪劲,往那一站都知道是个脾气不好惹的硬茬,这老板算是胆子?大的,敢主动?跟他搭话,但也就只敢有这么一句了,问完后?便埋头专心干活。
    兵器铺总共三条长街,横竖都有小道以供穿行,第二道的街尾处,商明铮是绕道带着部下来取月前订购的一批铁器的,完事之后?还要?赶去?校场阅兵。
    高大的男人点检中途,视线被不远处所吸引,旁边的副将疑惑问道:“将军?”
    商明铮的目光从?那匹正在修蹄的白马身?上转了回来,招手唤来一个随行小将,“你?去?,那匹马看见了吗?去?问问多少钱肯卖,我要?把它?买下来,钱去?我账房上支。”
    “好嘞,小的这就去?。”小将领了口令小跑着过去?了,商明铮便回头示意副将可以继续了,“接着来。”
    没过多久,那小将灰头土脸回来了,商明铮偏头瞧了一眼没看见他身?后?有马,问道:“马呢?”
    “他不肯卖,气势还大得很……”小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那是个外邦人,有眼不识泰山的,小的已经说了是咱们赤羽营的主帅大将军要?买,他还是不买账,把我骂了一顿赶走了。”
    商明铮啪地一声把账单拍到了副将身?上,“你?接着质检。”然后?自己大步跨了出去?,却发现那修蹄铺子?里的人已经走了,男人立刻回身?上马,骑马追了出去?。
    马蹄声急促,穆雷不耐烦地回头瞧了眼,果然见身?后?那骑行而来的男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商明铮一举超过穆雷后?再拉马回头,就这么将他拦在了路中间,男人并未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那人,冷淡道:“这位兄台,出个价吧,这匹马。”
    穆雷嗤笑一声:“刚才那小子?没跟你?讲清楚怎么的?老子?不卖,管你?什么营的将军都不好使,中原人听不懂汉话?”
    商明铮是高位武将,尤其现在铁骑铠甲加身?,那身?压迫感?令左右行人自动?退避三舍,他骑在马上气势凛然,但穆雷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丝毫没被他这虚把式震慑到。
    他匪气十足,气势看起来比商明铮更加狂妄,朝着那太玉门马场扬着下巴挑衅道:“那里头什么杂毛都有,去?挑啊。”
    商明铮的脸色阴沉,薄唇紧抿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男人气势相撞剑拔弩张,任谁都能看出场面不对了,周围行人以二人为圆心让出了位置避免被殃及池鱼,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在少数。
    若穆雷是个肯好好讲道理的,商明铮或许还会考虑讲出其中原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是他已经过世的妹妹心爱的坐骑,希望对方能成?全。
    但这男人这副欠抽的臭德性,商明铮行伍多年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他攥紧拳头咬着牙关,再三告诉自己不要?跟关外蛮夷一般见识。
    “嗬,怎么着,还不服气?”穆雷松了缰绳,随意活动?着手腕和脖子?,“来啊,有种?的下来,看老子?今天不打到你?服气,打赢了你?爷爷,这马你?就牵走。”
    商明铮的情绪彻底被点炸,是可忍熟不可忍,去?他妈的武将气度。
    第79章 相公
    茶棚里, 商宁秀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用手捶了捶自己有些发酸的?腿,刚才那下山的?石梯太长了, 她下得又急, 一下给跑猛了。
    兵器街的?方向传来喧嚷骚乱声, 还?有人在赶着?往那边跑特地?去看热闹, 似乎是?有人在打?架斗殴,动静闹得还?挺大的?。
    商宁秀够着?脖子看了眼,但视线太偏了看不见, 正想起身往前走?些瞧瞧什么情况,就听?见后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唤她:“秀秀!?”
    一身紫色缎裙的?柳湘宜坐在马车里, 起初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商宁秀循声回头?,二人的?视线对上?,双双都是?惊喜交加,“大嫂!”
    “秀秀,你没事,你还?活着?。”柳湘宜拉着?商宁秀的?手, 激动道:“真是?太好了, 公爹婆母还?有官人知道你还?活着?,肯定要高兴坏了。”
    商宁秀高涨的?情绪掉下去了一大半。
    她不想被柳湘宜看出来, 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嫂你怎么会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再往前头?就是?前线了。”
    柳湘宜:“我是?收到官人的?飞鸽传书赶过来的?, 他们前线战事吃紧, 碰到了棘手的?难题,说是?需要我的?算数帮着?算几?个东西, 我便赶紧来了。”
    柳湘宜师承数术大能耶律老先生,是?他的?得意门?生, 算数相当了得。
    “大哥他们遇到难题了?”商宁秀一愣,然后转又想到之前贺钊在世的?时候说七万大军压境,已经一路收复失地?到了边关靖州,但后来她看见的?靖州城明?明?还?是?被夏军所掌控,必然是?还?未被攻下。
    柳湘宜叹气道:“是?的?,官人说之前的?那些失地?都是?易攻难守,唯有边关靖州是?易守难攻,若不拿回靖州城,后头?的?西南九城没有哪一个是?遭得住二次进攻的?,所以他们正着?急上?火呢。不说这个了,秀秀,你还?活着?,为什么没回家呢?在这鸣望关里做什么?”
    商宁秀避过目光低了下去,“大嫂,此?事太曲折……总之是?一言难尽。”
    柳湘宜看出了她是?不想说,便也没有勉强,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管怎么样,人没事就是?最重要的?,官人在城郊安静地?段安置了一处庄子,你随我一同去吧?他军务繁忙今日巡完校场,最迟明?晚便能赶来相见了。”
    商宁秀是?想见大哥的?,她回头?瞧了眼,见穆雷还?没上?来,便转头?朝柳湘宜道:“大嫂你稍微等我一会,我还?有个……有个一起的?朋友,我想带上?他一起去。”
    另一边,兵器街上?,赤羽营几?个副将卫兵清点完了铁器绑上?了车,却是?还?没等到自家将军回来,几?人骑马循着?人群熙攘处走?,驱散开了围观群众,就看见商明?铮正跟另一个身强体壮的?异族猛汉打?得脸红脖子粗。
    穆雷没想真的?在这大街上?弄出人命来,毕竟二人只是?口角之争也没到那份上?。
    他出手带着?分?寸,趁着?机会一把掐住商明?铮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服不服?干架的?花把式挺多啊,碰上?我算你倒霉,老子就会治你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
    “操你大爷,你给老子耍阴的?是?吧?”商明?铮一百个不服气,猛力挣动想把他掀下去,这男的?就一直避着?他的?擒拿术不正面交锋,然后趁机抢了他的?马硬勒着?扬蹄反倒把他给踹地?上?去了。
    “将军!”正好这时副将们赶来,一群人要涌上?前来帮忙,但商明?铮一辈子要强,要说被属下人多势众救下来可就真是?变相承认输给这个草原莽汉了,那太丢人。
    “都不许动!”商明?铮一声厉喝制止了上?前的?众人。
    男人又是?一翻打?挺,剧烈之下终于起身挣脱了束缚,他脖子上?被勒得一片猩红,松了松铠甲的?领子,一边后退一边恶狠狠地?盯着?穆雷,他后头?还?有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
    商明?铮拇指粗鲁地?抹掉嘴角渗出的?血腥,朝他用力指了几?下威胁:“老子记住你了。”
    说罢,男人黑沉着?脸翻身上?马,一甩马鞭扬尘而去。
    穆雷舌尖吹了声轻哨,干架赢了,心情尚且不错,牵着?云母回到茶棚处。
    结果上?着?坡子,刚刚一露头?,就远远地?瞧见商宁秀已经没在原先的?位置了,居然是?正站在路边一辆马车边上?,旁边还?有个中原女人在跟她说话?。
    男人心里一沉,下意识的?反应蹿上?来,唇角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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