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一天跑了三个地方,回宫之后,只觉得心力交瘁。
    她沐完浴,操起了许久不动的针线,坐在榻上、盖着腿,一边绣一边等秦异。
    他们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他有他的章台,但秦异忙完,还是会回她住的地方,无论早晚。
    不过他忙了许多,尤其是这段时间,又是过年改元,又是春耕播种,所以他回来的时辰摸不准,端阳也不想去碍他的事,只能干等着。
    绣着绣着,眼前的鲤鱼跃水花样越来越模糊,不知觉间,她就睡过去了。
    不多时,她恍惚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衣服窸窸窣窣地越来越近,来人小心掀开了一点被子,只露了一点风,就躺好了,随后挪到她身边。
    是秦异,他已经沐浴完,身上是暖的,还带了一点潮气。
    端阳悠悠忽忽地睁眼,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吵醒你了?”他靠着她的背,搂着她,“约莫亥时,睡吧。”
    原来她一下就睡了这么久。
    “没有,是我自己睡醒了,”端阳有一下没一下地说,“我今日出宫,去看了妍夫人。她生了,是个女孩儿。”
    “嗯。”秦异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懒懒的。
    “我给她取了名字,叫‘阴曼’。”
    “嗯。”他仍旧简单回应,声音越来越小。端阳转头一看,秦异已经闭眼,好似沉入梦中。
    端阳往他怀里靠了靠,也接着刚才的睡意,一枕天明。
    次日清晨,秦异起身去上早朝。端阳见他辛苦,命小厨房熬了鸡汤,准备中午给他送去,顺便说完昨晚未竟之话。
    章台宫外有好几个侍女内官守着。他们见到端阳,正准备行礼通禀,端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现在正是用膳的时辰,端阳靠近门口,却听见里面还有议事的声音。
    她本想暂时离开,却隐约听见有人提到她。
    听声音,是有些年纪的。他说了一长串,端阳没太听清,只有一句话,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她耳边。
    “况且王后没有子嗣,不该居六宫首位。”
    端阳只觉得难堪,好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看着她。她想逃,转头撞上了捧汤的结因,瓷盅摔到地上,在空旷的房间里尤为响亮,顿时打断了里面的说话声。
    内间的秦异眉头紧皱,从高位上走下来,不见人影,只看到地上的碎瓷片与一地汤水。
    他心中浮起不祥的感觉,冷着声音问:“刚才谁来过?”
    贵人面前当差的警觉让他们瞬间感知到一丝不妙,方才守在门外的侍从跪倒在地,回答道:“王后……刚才来……”
    话还没说完,秦王斜着眼睛看着他们,怒火中藏,像个阎王,“谁教的你们规矩。”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他们拼命磕头求饶,心里害怕多过委屈。
    秦异震怒之余,更多的也是害怕。
    那些话,端阳听到了多少。应该不多吧,不然以她的性子,必然会直接闯进去,而不是不动声色离开。
    秦异按捺住慌神,也假装无事发生,并没有马上追到兰池宫,而是和那几个大臣商量完后续的事。
    但终究心里梗了根刺,秦异全无心思在批阅奏折上,勉强熬到午后,便去了兰池宫,亲自确认端阳的态度。
    端阳正在绣一只小儿肚兜,上面的鲤鱼荷花,栩栩如生。
    她见他来了,笑容款款。
    秦异坐到她身边,问:“怎么在绣这个?”
    端阳回答:“你昨晚困迷糊了,我有和你提起妍夫人的孩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你给她取名‘阴曼’是吧,是哪两个字?”
    “‘太阴’的‘阴’,‘曼妙’的‘曼’,因她出生在阴月阴日。”
    秦异点点头,指着她手里才起了个头的红肚兜,“这个是给她的。”
    “是,”端阳放下手里的绷子,“妍夫人想让我暂时抚养这个孩子。”
    初听这个消息,秦异也是一惊。
    端阳补充道:“汧阳旅途遥远,刚出生的孩子怕是受不了长途颠簸,所以他们想让我暂时抚养阴曼,等阴曼大一些了,再送去汧阳。”
    见秦异不说话,端阳开始胡搅蛮缠,“反正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同意也不行。”
    秦异回神,笑说:“我没有不同意,就把她接进宫里吧。她既八字属阴,就封‘阳兹公主’,封地嘛……”
    虽说也有公室女被封为公主的先例,但是阴曼月都没满,封号封地就一应俱全,倒不像是暂养。就算是秦王之女,也没有一出生就这样大封的,何况他才登基。
    端阳见秦异越说越离谱,赶紧打住他,“她才多大,就算你喜欢,也不能这么乱来,这些等她大了回父母身边再说。”
    “都依你。”在这事上,秦异异常地好说话。
    端阳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秦异,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秦异一愣,不想自己的态度让端阳有这样的误解。
    他只是觉得端阳过继一个孩子也好。
    秦异不知如何表达,听见端阳问:“如果我像华氏那样,一生无子,你会废我吗?”
    端阳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没有子嗣,正是中午提到的。
    明明知道端阳这样平静的态度意味着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秦异还是免不了紧张,“中午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端阳撇过头去,重复那句血淋淋的话,“他们说我没有子嗣,不配为后。”
    秦异松了一口气,掰正端阳的肩膀,解释道:“你不要听他们胡说,那些不过是他们的借口。你是我的发妻,我绝不可能废你!”
    什么借口,自然是让秦王选妃的借口。
    他将近弱冠之年,身边只有一个在赵国做质子时娶的妻子,媵妾一个也无。
    公子专情,秦王却不能如此。
    所以自从改元,三天两头有人进言让秦王广开后宫。
    华太后也委婉劝过几次,不过秦异总是拿国丧当借口。好不容易先王入土满百日,秦异又说要忙修渠,暂时不想这些事。
    华太后苦于当初牵线搭桥出了那档子丑事,所以一直以来没脸多说什么。华太后又觉得秦异这样油盐不进不是办法,所以下午来找了端阳。苦口婆心与端阳说了许久,端阳才知道这些事。
    秦异进门半刻前,华太后才走。
    大臣也好,华太后也罢,他们的居心可能没有他们口口声声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单纯为王室子嗣考虑,有人希望家中女儿凤凰飞天,有人想探听圣意,但他们都说得没错。
    “秦异,”端阳维持一个好王后的笑容,“你该选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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