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在小镇大部分人的认知中,顾闻溪就是夫妇两的亲生女儿,顾侍郎遣派去问的使者也信以为真。
    “可那游医夫妇该知晓真正情况啊。”李桐枝回忆起顾闻溪最初寻亲到顾侍郎府邸时,泪水涟涟地说起她受游医夫妇苛待的场景,心中梗得慌。
    “对,所?以为了完美认亲骗局,他们死了。”李霜白饮了一口微苦的茶水润唇,凝向她澜澜泛波的双眼:“桐枝以为他们夫妇因意外一起坠崖而?亡的几率有?多大?”
    游医走南闯北多年,互相照看下不太可能同时失足,且死的时机太凑巧。
    因此即便证据不足,李霜白也认为他们的死是顾闻溪的谋杀。
    “坠崖?”李桐枝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顾闻溪向顾侍郎说的是养父母临终良心发现,告知换女的真相。
    如果是坠崖,就算没有?即刻命丧当场,等?找到他们的时候也不大可能还有?交流的能力吧。
    然?而?皇姐点给她的谋杀更加令她无?法相信,宁可相信真是出现一场意外。
    娇嫩的嘴唇抿起又松开,她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游医夫妇善心给了她一个家,她再是凶恶之徒,也不能对他们痛下杀手吧。”
    李霜白垂下眼睫,经一番思忖,放弃击破皇妹对人性脆弱的期待。
    顾闻溪与已死的彭堇言有?相似的面容,找到游医夫妇的目的显然?就是那支彭堇言赠予的金雀衔珠簪。
    以侍郎之女为目标,取得认亲的道具之后,她要做的就是踢开所?有?可能妨碍她的绊脚石,上京完成乌鸦变凤凰。
    游医能给她的家,那间小小的医馆,盛不下她的野心。
    事实上顾闻溪也成功完成了这个计划,上京不久就被顾侍郎认作亲女。
    若非她贪心不足蛇吞象,把?目标放在可以接触到的表兄贺凤影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李桐枝,迫李霜白花费大量人力走访多地翻阅簿上旧事,统合出真相,许是现在顾闻溪仍然?作为侍郎亲女逍遥法外。
    出于对皇妹的心软,她浅浅叹息一声,没有?否定?那一丝意外的可能,而?是转而?说起证据确凿的事:“她的亲哥哥孙医师是她杀的,仵作比较过她的刀和尸体上创口,别无?二?致,能唤了孙医师去往那隐秘地点的人也只有?可能是他在京中的同谋妹妹。”
    不再强要求皇妹给出顾闻溪是否值得同情的答案,她执起李桐枝的手在掌中:“桐枝无?需继续为这样一个恶人费心,你?如果怜悯受苦的孤儿,可以帮我做些事。”
    李桐枝没能立刻从顾闻溪杀害亲兄的事中抽身。
    闻言懵然?抬首,愣了一会儿才明悟过来她向自己说的什么,连忙道:“皇姐助我良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我早就设想过让各地官府设立机构收养孤儿,只是花费的时间过长,也看不到效益,朝臣多半不会轻易通过,计划一直推后。这回大皇姐去让燕兰内附,试点可以落在与朝臣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燕兰,会与燕兰有?不少沟通,皇妹可以帮我与燕兰稍稍沟通。”
    李霜白见李桐枝听得认真,还小幅度地点着头,浅浅笑道:“还不急,至少得等?皇姐回来,现在你?就帮我做些文书工作吧。”
    门扉笃笃两声,她看到是自己侍女进来,比划有?事禀报,便叮嘱皇妹再用些糕点,等?自己一会儿。
    旋即走出房间,收敛笑容问道:“人犯不在刑部牢狱了?”
    “是,天未亮就被枭羽司去人提走了,说是闹得动静颇大。”
    侍女一本正经答说:“狱卒容顾闻溪稍睡了一会儿,正巧被去提人的枭羽卫撞见,剁了顾闻溪左手三根手指,尖叫声整个牢里?的人都听到了,之后一番殴打,她血肉模糊的被带走,现在狱中其他人犯都噤若寒蝉。”
    李霜白轻“嗯”了声。
    虽然?李昭华不许顾闻溪安眠,但过去三个月的时间没对顾闻溪做出处置,狱卒渐放松对李昭华命令的执行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不过险些害李桐枝又在噩梦中经一场苦难,李霜白还是心中不快,下令道:“去通报刑部一声,疏于执行长公主?命令的当值狱卒都罚去两月月俸。”
    她猜到能不管不顾在牢中闹起来的,该是交代?完这段时间经历前去报复的贺凤影,犹豫了会儿要不要把?李桐枝噩梦的事儿告知他。
    回首望了眼屋中表情怅然?的小姑娘,李霜白取了腰牌递给侍女:“再往枭羽司走一趟吧,递我的腰牌给昨天带走人犯的枭羽卫捎句话?,就说他昨夜去刑部去晚了,顾闻溪还是搅人睡眠了。”
    没提李桐枝的名字,但贺凤影肯定?能听懂。
    至于他该怎么在没有?行走宫中资格的情况下看望李桐枝,那就是他的事了。
    第64章
    李桐枝并非耿耿于怀的人, 被皇姐开解了心事,便不再多思,很快重现笑颜。
    不过?在皇姐的宫室用过?午膳, 注意到她桌案上还堆叠不少文书, 心知不该继续打扰她, 向她告辞后, 随枕琴回去自己的住处。
    皇宫多植种树木,当?下深秋时令, 若是?落叶树, 该会是簌簌落叶满地。
    出于这种考量,时常有?贵人行走的道路两侧大都种植常青树,以免宫人洒扫落叶不及, 踩出响动,平白惹了贵人的不快。
    不过?李桐枝很喜爱踩叶时的清脆“咔吱”声, 每每到秋季,都会特意挑选植种落叶树的偏僻小路走,收获些没?有?外人看到的简单快乐。
    枕琴了解她的心思, 没?有?多问, 领着她从少有?人行的一条道路走。
    道路旁植种有?许多高大的合欢树, 风起?叶落, 如铺金满地,煞是?好?看。
    枕琴接过?她揣在手里的铜制雕花小手炉, 有?些无奈地目视她踏着鹿皮小靴在落叶上跑跑跳跳, 始终不能懂她怎么会从这件事上获得乐趣。
    往昔她都会玩闹到差不多用尽精力的时候,侍女依着习惯拾了旁边的石凳坐下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这一回?她很快停下了动作。
    李桐枝站定原地,直直望向一个方向, 眼神微微闪烁,旋即清清嗓,扬声道:“枕琴,我午睡前想用碗栗子?羹,你先回?去吧。”
    “诶,殿下等等……”
    她话说得突然,枕琴愣了愣。
    刚要?唤止她的脚步,细问出了什么事,就见小姑娘脚步翩翩穿过?如蛱蝶般纷飞的金色落叶帷幕,拎起?的裙摆拂过?红褐色的树干。
    枕琴晚了一步追去,转绕到那棵树后,已不见自家殿下的身影。
    幸而如今宫中已无敢随意欺辱九公主的人,倒不必过?分悬心她的安危。
    枕琴轻轻叹息一声,放弃了追踪,依她的话回?去准备她想吃的甜点?。
    被惦念着的李桐枝则按照先前的发现,小跑着绕行宫墙,寻到了一座假山前。
    可先前立在假山上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明明自己已经很快赶来?了,怎么这一会儿人就走了,难道他其实?没?有?看到自己吗?
    小姑娘的睫羽缓慢颤动,目中流露出明显的失落。
    “桐枝不会是?认出我,追到这里来?的吧。”
    少年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黯淡消沉的眸光重新被点?亮,欢喜地转身看去。
    入目是?宫人们见了都避之不及的银灰色夜枭面具,深黑的制式劲装覆住全身,窄腰被嵌有?朴素白玉的革带紧束,连双手都戴有?手套,漏不出一丝肌肤。
    是?枭羽卫最标准的装扮,没?有?半点?贺小侯爷素日富贵气。
    连与贺凤影相熟的权贵公子?们当?面见了都无法?怀疑联想到他,怎么李桐枝遥遥一眼就很确定地辨认出。
    “对呀,毕竟我见了不会觉得怕的枭羽卫只有?你。”李桐枝凑近到他身前,因直觉验证成真,杏眸含笑弯如新月。
    她本以为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没?想到仅仅隔日他就能进宫来?,欣然道:“我就知道父皇宠信你,不会怪罪你的!”
    倒不是?没?有?怪罪。
    只是?因他父亲忠义侯见到他后,亲自在枭羽司中取刑鞭重笞在他三十?鞭,打得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才领他入宫面圣领罪,倒叫皇上见到觉得责罚过?头,所?以言语上骂了几句他行事冲动就轻轻放过?了。
    受鞭打的事他自然不准备告诉她。
    反正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裹好?绷带嗅不到血腥味。
    他轻声道:“惩罚还是?有?的,失了你的婚约还拐带你离京,我可是?被要?求在忠义侯府闭门思过?,非有?旨意宽恕不能离府呢。”
    不过?明面上作为贺小侯爷的他被晾上一段时日,无法?与她相见,与作为枭羽卫的他正常进宫述职、偶遇九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贺凤影很善于钻空子?,况且皇上把枭羽卫面具重赐下,他也明白皇上不会介意他把身份分割处理?。
    因此收到李霜白遣派侍女报来?的消息,他吩咐一句把疼昏过?去的顾闻溪丢进卤水里泡着,然后便更换染血的衣物,代替下属执行日常入宫巡视的任务,等在了李桐枝回?程的路上。
    就是?为免他人识破身份,枭羽卫的面具不能摘下。
    以巡视之名不能久待宫中,他来?的时候原本仅是?想亲眼确认李桐枝的状态好?就走,看到她欢快踩踏落叶玩已差不多安心。
    谁知她竟认出他、追来?相见,这下他心中又不舍立刻分别了。
    然而正准备继续交谈时,却听到有?两个宫女一边说话一边走近。
    贺凤影还未有?反应,李桐枝先面色变了变。
    她意识到虽然贺凤影戴着面具不会被认出来?,但?自己会亲近的人极少,如果根据身形稍稍排除一下,旁人大约很快便会猜到她选中的驸马贺小侯爷是?枭羽卫。
    那就平白给他惹麻烦了。
    她看了看周围,根据从前躲避八皇姐欺凌的经验,很快判断出哪儿适合藏起?自己,迅速抱起?裙摆,蹲下身藏进假山浅浅的山洞,并招手让贺凤影也过?来?一起?躲。
    贺凤影愣了愣,片刻间想明白了惹她担忧的原因,不禁失笑。
    根本用不上偷偷摸摸地躲藏,如果实?在怕被看到两人在一起?,他去同宫女们吩咐一声让她们改道其他路就好?。
    有?枭羽卫的身份在,她们连理?由都不会敢问一声。
    不过?他没?有?提出这个更好?的主意,而是?顺从李桐枝的召唤,颇显幼稚地蹲身藏进不算大的山洞里,展臂揽抱住她的肩,渡去自己身体?的温度。
    “好?像我们以前也曾经钻进过?山洞里,虽然不是?这座假山的山洞。”李桐枝慢慢回?忆着,声音小小地说:“我记得是?为了躲雨吧。”
    “嗯,是?入夏时一场暴雨。”贺凤影的声音隔着面具较寻常时候低闷,却难掩笑意:“怕你弄湿了鞋袜,还是?我背着你躲进去的。”
    那时候他们年纪都很小,他可以挺直腰背站立在假山洞里,不像现在因为身量太高,即便蹲下也还是?得低头才能勉强容身。
    他垂首注视着小姑娘因两个宫女更靠近而紧张得颤动如蝶翼的睫羽,没?忍住抬手虚捂在她眼前。
    柔软的长睫扫过?他的掌心,仿佛成功捕捉到美?丽的蝴蝶:“这下不会看到了。”
    李桐枝骤然间视野落入完全的黑暗,反应过?来?有?点?气:“是?不能让宫女们看到我们啊,你遮我的眼睛是?掩耳盗铃呀。”
    贺凤影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动了坏心捉弄她,还好?心情地调笑提醒说:“小声些,如果被听到了,她们虽然不太可能纵容愚蠢的好?奇心过?来?仔细看情况,但?议论起?我们的动静,会说我们是?在偷情。”
    想了想,他还点?头道:“我们现在没?有?婚约,这么亲密相处,说是?偷情倒也没?错。”
    偷情这两个字震得小姑娘脑仁发麻,面颊完全烧了起?来?。
    她安静地捱到宫女们走远,终于可以发作的时候,羞恼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可恶,恢复婚约前都不要?再来?和你私自见面了!”
    然后她一溜烟地就跑了。
    贺凤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刑讯顾闻溪一夜留存胸腔中的暴戾情绪涤荡一空,低低笑出了声。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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