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一见众人眼色,就猜到众人所思,羞愤欲绝,却被皇上命人按住,要她一一地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此事无异于把自己再脱光了展示给众人,但是这宫女却无可奈何,只能一一说了。
    原来她是行宫中的婢女,今夜本不该她当值,但是顶头的嬷嬷说,宴席大厅外头放着的一盆芍药有些枯败,怕贵人责备,就让她送盆新的去换了。谁知走到这芙蓉园的时候,就和大皇子碰上了。大皇子见了她,先是调笑了她几句,她见大皇子神志不清,颇有几分醉酒的样子,不敢再呆,却被大皇子一把抱住,挣扎不得,火急火燎地按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蝶贵人匆匆赶来……
    那大皇子在宴席之上,是众人都见了的,虽是喝了不少,却并没有醉酒之态。听闻坊间有一种房中之药,让服用者有醉酒微醺之感,飘飘然,又极沉溺于男女之事,莫不是大皇子当真是吃了这药?
    那么下药之人……
    众臣虽是一言不发,却都默默拿眼角去看太子。
    难怪宴席之间,太子说自己准备了烟火,请大家移步到花园子里欣赏。
    皇上又如何不觉?无论是长子与贵人有私情,还是次子为了让长子失去恩宠,给他下药,让他与自己的后妃苟合,都是让他无法接受之事。他一把抓住太子,把他拖到了大皇子身边。太子碰到了池维竹的身体,一阵恶心,躲开了。
    皇上此时简直是怒发冲冠,瞪着双眼,直挺挺看着这两个儿子,骂道:“两个没有人伦的畜生!朕是教不好你们了,不如让列祖列宗亲自教教罢了。”
    说罢,举起了刀,竟是不管谁是谁非,先要把这两人都杀了!
    太子万万想不到还有此事,连声哀求,众目睽睽也不敢躲,岂知皇上是气急了,根本不听,那刀眼看着就要劈了下来。太子暗暗想着,若是先砍自己,自己就装作害怕,推池维竹挡刀算了。
    谁知那刀落到一半,“哐当”一声落地。皇上瞪着眼睛,喉间咯咯直响,半边脸像是控制不住地抽抽。
    所有人愣在当场。
    不过是片刻,皇上眼睛一翻,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
    “要死要死,竟然在宫里做这种事。”
    池旭尧和何明德本在宫中散步,两人走到僻静之处,亲亲抱抱,不想那花树挂住了端王的发冠,扯坏了他的头发。何明德摘下发冠,打算给他重新梳理一下头发,就在此时,池旭尧就见辉光背后似乎有几个红色光点一晃,心中生疑,与辉光都小心地走过去。两人在那花树后头觑了一眼,就见前方是两个男人,背对着他们,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跪着的那个手里正拿了三支点着的香。
    莫说宫中,就是一般人家,也不许随便点香烧纸,一来忌讳,二来怕这是巫蛊之术,诅咒主家,三来也是怕走了水,不过这类事情,历来总有人要违禁。池旭尧本想去训斥几句,就见那跪着的,祝祷几句,把香插在了地里,那站着的男人叹了口气,也盘腿坐了,道:“行了,祭了就回去吧。”
    顿了顿,那男人又道:“小妹,哥哥走了,等哥哥值守回去,再给你过生辰。”
    这声音低沉浑厚,池旭尧和何明德皆是一惊,暗暗想道,这祭祀的人竟然是柳将军!他说小妹……他的小妹只有一个已经过世的柳弗小姐,也是端王的生母。端王听到他们是在祭自己母亲,当即心头一动,拂开花枝走了出去。
    想来柳将军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到了这时才意识到有两人靠近,但他倒也不慌,似乎并不害怕被人弹劾。
    池旭尧这才看到那个跪着的男子是贺纪贞,他的生母死后过继的孩子。若是论起来,自己还能叫他一句弟弟。
    贺纪贞有几分惊慌,端王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本王经过此处,听到两位是在祭祀亡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本王何必多事,只是不知二位为何要在此祭祀?”
    柳将军仍是一般的孤傲,贺纪贞不敢学他舅舅,乖乖道:“今日是亡母生诞,舅舅说,行宫未扩建前,这里是一处桃花林,一条溪水从这里过,亡母生前最爱在此游玩。今日舅舅与我不能回家,就在此遥祭了。”
    原来如此。
    端王他自从知道自己的生母存在后,难免好奇,却是无处可问,也不能问,只能拼拼凑凑,得了只言片语。
    今日恰好到此,端王便道:“那是本王唐突,扰了亡人清净,那本王也清祭一番,聊表心意。”
    说罢,只从自己随身带的香囊中取出一小块菩提香来,单膝跪在贺纪贞旁边,贺纪贞拿着火折子凑过来,准备给端王点香,没想到却被柳盛一把抓住了手。他冷硬的脸上似乎有无数的情绪交织,但他最后只是冷硬地对端王道:“小妹只是个平民百姓,经不起王爷一祭,王爷走吧。”
    这是断然的拒绝了。
    端王心头一梗,看贺纪贞对柳将军一声声地叫着舅舅,柳将军也是少见的和颜悦色,再看自己,竟连祭一祭也不成。
    柳将军知道我的身世吗?他知道我的生母是她的妹妹吗?
    端王这几句话在心里滚了一滚,几乎想要问出口,却又被自己咽下去了。
    柳将军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何以从边关回来,就去问父皇自己的伤情呢?那他为何又对自己如此冷漠?在传闻中,自己生母的死,疑似是因为母后,难不成柳将军是记恨自己认贼作母?
    但是这些疑问,统统无人解说了。
    柳将军拦住了纪贞的手,端王赌了一口气,心想,你不让我祭,我偏要祭,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母亲,你凭什么拦?赌这一口气,接过辉光递来的折子,点燃了香,柳将军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站着。
    端王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可笑了,他有几分心灰意冷,场面话都不说,道:“辉光,我们回去了。”
    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一个人匆匆跑来,叫道:“将军,出事了!”这人见了端王,忙道:“正好王爷在,快回正殿去,皇上中风了,太子与大皇子打起来了。”
    什么?
    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路上听人匆匆解释了,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一会儿竟然发生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池旭尧和何明德对视一眼,也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大皇子的别院里藏着个孩子。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大皇子和蝶美人的私生子,他长了那样的胎记,一旦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绝对瞒不住。
    皇上和蝶贵人的孩子,身上怎么会有和淑妃、大皇子一模一样的胎记?!
    端王一边觉得脏,一边又觉得荒唐。
    柳将军问起前面的情况,那人道:“太子说大皇子祸乱宫闱,大皇子说太子给他下药,而且皇后杀死皇子,更是丧心病狂。满朝文武各自为政,都吵起来让皇子们几乎要打起来。两位皇子的家将们也都来了,正在殿前对峙。你们快去吧。”
    第86章 对峙
    一行人匆匆往正殿赶,行至中途,何明德忽然想起一事。他料想端王在柳将军身边,必没有危险,便对端王叮嘱一两句,转道离开了。
    端王和柳将军带人到了正殿门口,就见文武百官泾渭分明的站成一团一团,互相吵着。领头的两拨一看就是太子和大皇子阵营的人,平日里看不清,现如今忙乱,都现出真身来了。好几个平日里惯会装聋作哑的大人,端王一直以为他们并无倾向,只是浑水摸鱼,现在一瞧,原来背地里都投靠了主子。
    另有一圈人沉默地守着,官职或大或小,却都是近一年的新秀,与谁都好,与谁都不好。这里头大部分都是端王一手挖掘出来的,混杂了几个老好人大人,也只以为这是群跟自己一样的可怜人,只想干活领俸禄,不想掺和天子家事,只能小心度日。
    这群人见端王这个冷面阎王来了,颇有几分顾忌,都住了嘴,
    宁远公公站在门口,见端王来了,忙打开了门,门一开,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后和淑妃的哭诉声,还有太子和大皇子的辩论之声。
    端王大致听了一下,他们在争论皇上的用药。
    太子道:“危急之时用迅猛之药才是正理。你说用平和之药,只怕是不敢让父皇醒来吧。”
    大皇子嘲讽道:“你为了保住储君之位,给亲大哥下见不得人的药,你不顾父皇身体,用虎狼之药,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了让父皇醒来,蛊惑父皇,让父皇屈杀了我。呸,狼心狗肺没有人伦的东西。”
    两人翻来覆去地吵,那边皇后也是对淑妃怒目,骂她可恶,与蝶贵人这淫妇设计了来害自己,淑妃并不辩解,被骂的急了,只是满脸委屈,侧脸擦一擦泪,道:“娘娘从来都厌恶臣妾,想趁此机会杀了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可是蝶贵人那是皇子的亲生母亲,又怎会用亲子的生命来玩笑?”
    皇后心想,这天下自然没有母亲愿意用亲子的生命开玩笑,可是那死了的孩子并不是真正的孽种。这淑妃看着柔弱,其实才最是狠毒,但她们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已经知道蝶美人和池维竹的丑事,则宁还知道孽种所在。
    她想了想,倒也不再骂了。只要皇上能醒来,自己让人把那孽种送到御前,自然一切都明了了。
    想到这里,就催促起了太医,道:“还不去开方子抓药?都是死了吗?”
    太医为难地看了看皇后。
    太子道:“就照王太医说的,急病用急药,务必要治好父皇。”
    太子并未明言,但威胁之意甚重。
    王太医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心想,爹诶,咱们王家三代都做御医,终于还是让我赶上了。不照办,太子肯定不放过我,照办了,皇上十有八九就是回光返照,回头我肯定是要人头不保。皇天菩萨,大皇子快拦住太子和皇后吧。用平和之药慢慢治,皇上醒来十有八九也是个废……呸,身偏不用之症,话都不一定说得出,岂不是不会治你的罪了?
    大皇子果然如王太医所愿,大叫道:“谁敢!这是谋害皇上!”
    双方各不相让,丑态毕现。从前只听说百姓之家,父亲未死,儿子就在床榻之前争家产,端王尚且不信,今日一见,却发现只争家产已经算是“孝顺”,这还有儿子恨不得父亲一命呜呼呢。
    端王对皇后行了礼,摸了一把父皇的手,冰凉,他冷冷地道:“宁远公公,你去搬个镜子来让两位兄长瞧瞧,自己现在是什么荒唐的模样!大约两位兄长也忘了自己身份,还是想着谁的声音大些,就能叫来人评评理?既然如此,不如出了宫去,到街头吵,吵得天下百姓都来看,替你们分个谁对谁错!。”
    这两人被端王极不客气的话一梗,再想反驳,端王已经叫来太医,问了病情,得知父皇本来年岁大,又酒色皆全,身体亏空,前段时间就不太好。今日气急了,以至于中风,还摔破了后脑勺,方才看脉象,实在是不好。
    端王问道:“若是不用迅猛之药,你们能保证几日内,父皇病情不至于恶化?”
    几个太医互相看着,小心地伸出三根手指。
    端王略微放松了些,道:“三日够了,三日之内,父皇身体若是不好了,唯你们是问。”
    太子一听,就急了起来,三日后父皇醒来,可能话都说不了,谁给池维竹定罪?
    大皇子听了却是一喜,多了三日,自然就是多了转机,若是这几日父皇薨了——这种病,谁晓得呢?那自己岂不是高枕无忧。唯一难的就是池则宁,还是储君,这几日要多想想法子才好。当即便是连连赞同,淑妃更是说要留下衣不解带,照顾皇上。
    皇后与太子一般的心思,当即便道:“你父皇昏迷不醒,自有本宫与太子,你小小孩儿,拿得了什么主意?”
    端王恭敬地对皇后和淑妃行了一礼,才道:“母后,儿臣即为皇子人子,又在内阁行走,并不是六岁小童。今日儿臣还要冒犯地说一句,母后与淑妃娘娘,蝶贵人,两位兄长各有官司在身,一切皆要父皇醒后才能定夺,这几日不如避嫌,退居宫中。诸位也不必担心,儿臣亦会日夜守着父皇,绝不让父皇出一点差池。至于其它安全,仍由柳将军带兵看守庭院,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皇后还要再说,端王却是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皇后听了,略一思索,觉得有理,便带着太子走了。
    大皇子和淑妃还不想走,被端王客气但毫不留情地请了出去。
    端王吩咐道:“柳将军,这几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请你多多留心,这个院子除了本王应允之人,皆不许入内。”
    他看柳将军犹豫,道:“母后说得对,这种时候本不该我来管,但是将军也看到了,所为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并不是书中之言。等父皇醒来,我自会为我的逾越请罪,但这几日,还请将军与我一同守住父皇。”
    柳将军这才道:“臣领命。”
    端王看着柳将军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方才在母后耳边说的是,“父皇纵然醒来之后不能说话,惩治不了池维竹,但是得了这病的人,又能活多久?不论三日后如何,皇兄都是父皇钦定的储君,那皇兄又何必被人猜忌,背负骂名呢?”
    他能劝走母亲兄长,用的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端王出生皇家,但自小就觉得自己与平民之家没有区别,父母慈爱,长幼有序,纵然后来多有变故,也没有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家早就分崩离析。
    这边安排定了,端王派自己心腹,快马加鞭去请唐远游来。
    这几日里端王和何明德亲自守着父皇,打理一切所需,为了防止药出问题,每日都要熬药的人和送药的人一起把药尝了,饮食亦然。一人针灸,就有五个太医一直盯着,他看守的这样紧,旁人纵然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好下手。
    到了第三天,唐远游被请了来,给皇上一把脉,就皱眉头。端王看出他的为难,道:“唐大夫尽管放手医治,若是出了事,一切皆由本王承担。”
    唐远游哀叹一声,道:“你们二位,可要给我加报酬。侯爷你骗我来京城的时候,可没告诉我有一天我有被诛九族的风险。”
    何明德道:“放心,如果出了事,自有王爷先认罪。”
    端王给了何明德一肘子。
    唐远游认真道:“皇上的情况实在是糟糕,若是冒险一试,只怕也熬不过一个月。我有一套针法,可以一试,我有七成把握,皇上可以安全醒来,但仍有三成风险,那时王爷或是另寻名医,或是要考虑大事了。”
    端王心中明了,若是治不好,只怕三日前的争论又要重新来过了。他也不知到那时要如何去做,但若是事情到了那种地步,难免要有一场宫廷政变,甚至更糟糕。
    不过眼下,不管是为了生灵免于涂炭,还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他都要冒这个三分的险。
    “唐大夫,你尽管放手去吧。”
    只是这一日一日,皇上竟是一点起色也没有,朝内外都议论纷纷,上奏说要探望圣上,生怕自己漏了什么消息,错过什么风声,失去了站队的机会。端王和柳将军轮流地唱黑脸红脸,中间掺和了一个颇为滑手的何明德,竟也脱了五日。
    端王到了晚间,素来不信神佛,竟也在佛祖前长跪不起。
    “辉光,我的血亲很多,但父皇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了。若是他也不在了……”
    生死面前,再一次地,他们感受到了人力的卑微。
    何明德抱紧了池旭尧,安慰道:“死亡只是一场远行,那头没有病症、痛苦、折磨,你们虽然音信不通,但是你知道他会生活的很好。”
    第六日,皇后和淑妃再也按捺不住,带着后妃们硬要闯进来,柳将军没有圣旨,不敢硬拦,也不退步,一群兵士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正是两方对峙的时候,池旭尧就听耳边忽然传来父皇嘶哑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池旭尧不敢置信,转头一看,就见父皇睁开了眼睛,见他转头,还笑了一笑,似乎并没有偏枯的症状。
    他一下子忍不住,伏在父亲的手上痛哭起来。短短六日,竟是如此漫长,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失去自己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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