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的事就拜托唐先生了。”
    杨氏使了个眼色,示意薛妈妈端来一个红布托盘,上面摆满了金锭子。
    唐九榆已经收了安定侯的百两酬劳,再收杨氏的钱多少有些理亏。他拂了拂袖,笑道:“等寻到二爷再说吧。”
    为了次子的事,杨氏想尽力展现热忱的一面,便试着将唐九榆当成家人,也就邀他一同共进早膳。
    侯府的早膳,不说八珍玉食,也是丰富美味,厨役还熬制了一大锅杨梅荔枝甜水。
    裴衍过来时,面色和煦地坐到了秦妧身边,与唐九榆打了声招呼。
    “唐先生是稀客,应该多住几日,也让裴某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唐九榆接过薛妈妈递来的糖水,笑着回道:“奉命前来,不敢耽搁,还是等寻到二爷后,再向世子讨杯邀功的酒吧。”
    裴衍淡笑,没有询问他手里现有的线索,只道了句“量力而为就好”。
    今日休沐,裴衍本打算推掉手头的事,多多陪秦妧,可一直到晌午也没见秦妧回来。
    裴衍坐在院子里与魏野下棋,招招狠厉,“杀”得魏野片甲不留。
    大热的天,魏野那件细布絺衣都渗出大片的汗渍。怎么觉着世子比晨早谈事时心情差了许多呢?莫不是因为大奶奶和唐先生都是扬州人氏,一见如故,忽视了世子所致?不过,这长媳和男客的确该避嫌的,世子不悦也是情理之中。
    “世子,用卑职去打听一下,大奶奶和唐先生在聊什么吗?”
    裴衍落下白子,没有反应。客院那边遍布隐卫,但也近不了二人的身,想探听是很难的。不过,他们在聊什么,并不难猜。
    秦妧应该是想通过唐九榆认识唐家夫人,也好揭开生父的虚伪面具。而唐九榆应该也在套秦妧的话,先排除掉有内鬼的可能。
    二人应该都没表现得太明显,还在互相试探,各有算盘。
    临到晌午,灶房升起袅袅炊烟,秦妧才带着茯苓回来。
    一见秦妧,魏野立马笑嘻嘻凑过去,“大奶奶可回来了,赶紧哄哄世子吧。”
    在秦妧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裴衍时,裴衍看向魏野,“话多。”
    魏野嘿嘿傻乐,一溜烟地跑开。
    秦妧屏退院中的侍从,走到裴衍面前,解释说自己是在替母亲报答唐家人,可这样的解释,又怎能糊弄住裴衍,除非他愿意相信。
    裴衍:“你按着心意做就是了,别留遗憾。”
    没有哪个丈夫能忍住妻子与其他男子频频来往的,秦妧感激裴衍的包容,蹲到他面前,仰起头露出柔柔笑意。
    裴衍坐在石墩上,抬手揉了揉秦妧的脑袋,“伤口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今早醒来时,秦妧是趴卧的睡姿,腰肢两侧被塞了引枕,应是裴衍为了防止她翻身压到伤口。
    心中对裴衍更加感激,她主动歪头,枕在了裴衍的腿上,乖顺的不像话。
    知她是心虚在刻意讨好自己,裴衍也不戳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依赖。
    “兄长,昨晚我们......”秦妧侧脸贴在男子的衣摆上,斟酌起用词,想要在不尴尬的情况下知道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
    既已圆房,就要考虑孕育子嗣的事,秦妧有些惆怅,自己还没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也从未与裴衍探讨过这件事,可婆母说,一旦怀上,心境会随之发生变化。
    但愿吧。
    不知她对怀子的顾虑,裴衍只当她害羞了,“昨晚你一直嚷嚷着疼。”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也分不清是成与没成,秦妧破罐子破摔,当作是成了,“兄长,你喜欢小孩子吗?”
    揉在她脑袋上的手微顿,裴衍眸光幽深,半晌过后,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秦妧也没在意,趴了一会儿有些腿麻,刚要站起身,却被掐住下巴。
    就在裴衍将要吻上的一刻,葫芦门外突然出现一抹娇小身影。
    秦妧赶忙退离开,低头检查起自己的衣裙,明显是在欲盖弥彰。
    苦闷着脸跑进来的裴悦芙也没想到会撞到哥哥嫂嫂亲热的一幕,登时羞臊起来,转身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瞧见。”
    随后转过来,跑到裴衍面前,“大哥,我不知自己的玉簪怎么到了三皇子手里,我才不喜欢他!”
    裴衍淡道:“你想让母亲也听见?”
    裴悦芙赶忙捂住嘴,又怒又委屈地跺跺脚。
    今早魏野过来也是为了这事儿。
    三皇子不知发了哪门子疯,忽然跑到德妃面前,说自己与裴悦芙两情相悦,有玉簪为证,想要订下这门亲事。
    皇子私定终身可是坏了宫规的大事,德妃担心儿子鬼迷心窍,才让人来侯府先行询问。
    德妃的心腹与魏野交情颇深,这才问到了魏野头上。
    一旁的秦妧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想起了上次三皇子和太子发生冲突的事。
    若是没有猜错,三皇子应是对裴衍存了恨意,这才整蛊了裴氏女郎,为的就是膈应裴衍。
    估摸着三皇子也算计好了,以玉簪做挡箭牌,若被裴衍找上,就说是误会了裴悦芙的意思。
    如此心思歹毒的男子,怎可托付终身!
    秦妧拉着裴悦芙入座,叫她先别着急。
    可关乎清白受损,裴悦芙怎能不急,关键是,她前几日的确丢了一枚玉簪。
    比起快要急疯的嫡妹,裴衍淡定许多,“无缘无故的,玉簪怎会落到三皇子手里?你再想想,这段时日去过哪里、与何人来往过。”
    裴悦芙抱着脑袋回想,根本想不起何时外出丢过东西。
    秦妧抚了抚她的背顺气,“或者,有谁进过你的房间?”
    裴悦芙猛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大嫂不是和肖氏姐弟起了冲突,敬成王夫妻当晚还来讨要说法了!当时肖涵儿也来了,为了让她顺气,我请她去了我房中,哪曾想她忽然来了小日子,说肚子疼,先行离府了。原来她那晚就存了报复心思,将对大哥的仇意,转到了我身上!”
    越分析越委屈,裴悦芙拉住裴衍的袖子,“大哥,你要替我做主!她落水差点失了清白,关我什么事,作何要让我也失了清白?!”
    裴衍沉默着抽回袖子,让秦妧陪着妹妹,自己站起身向外走去。
    “兄长?”
    “大哥?”
    两个女子几乎同时开口,语气里带着疑问,不知裴衍要去做什么。
    裴衍停下脚步,转眸浅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不必担心清白的事,没人能算计到我妹妹的头上。”
    在听见这句话时,裴悦芙忽然泪意潸潸。印象里,长兄是个外表温和、实则薄凉的人,可此刻,她感受到了来自长兄的维护。
    秦妧站在小姑子身边,目送裴衍离开,不知裴衍会以何种手段平息这场闹剧,可她笃定,裴衍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两个时辰后,三皇子被人蒙着眼睛丢进一间逼仄的房中。
    他是在宫中被人劫走的,被解开面罩时,一脸的懵愣和愤怒,却在看见坐在桌前慢条斯理打香篆的裴衍时,心口一震,“裴相以卑鄙手段掳本皇子出宫,是何意?”
    炉中氤氲起烟缕,裴衍覆好镂空铜盖,细品起沉香。
    “论卑鄙,还要数三殿下,无缘无故损人清白,是何意呢?”
    于烟缕中睁开凤眸,裴衍执着袖珍香炉来到倒地的三皇子面前,直截了当道:“本官事忙,你还不够资格让本官多花工夫,开门见山吧,那枚玉簪是不是肖涵儿拿给你的?”
    三皇子呛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裴衍,本皇子再不济,也是皇族血脉,你敢......”
    “说了,本官事忙,没工夫陪你闲扯。你不说,那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撬开你的嘴了。”
    撬开?
    嗅到一丝危险的提示,三皇子色厉内荏道:“你想做什么?”
    裴衍将袖珍香炉放在他面前,转身背过手,缥缈一句,却令三皇子觳觫不止。
    “香燃尽时,再不说实话,打断腿。”
    从没被人威胁过,还是以这种轻狂的态度,三皇子拔高嗓子,“裴衍,你敢?!”
    “那就试试。”裴衍打起响指的瞬间,一扇扇门扉被人推开,走进来的壮汉们不是什么私人的扈从,而是东宫十六卫的缇骑。
    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
    十六卫隶属东宫,可先斩后奏!
    当领头的缇骑举起木棍时,三皇子怂了,大喊大叫着爬向裴衍,“我说,我说还不行么!是肖涵儿给我的,就是她!她听说了你我结了梁子,也知道唯有皇族能左右侯府的亲事,这才找上了我!”
    裴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受到惊吓的少年,面色温和,隐含笑意。
    那笑太过慑人,三皇子赶忙道:“我会跟所有知情者说明情况,还令妹清白!”
    “不够。”
    “不够......?”
    裴衍弯腰,抬起三皇子的脸,“本官让你在太皇太后面前,求娶肖涵儿。”
    “!!!”
    裴衍松开他,拿出帕子擦拭手指,给予了警告:“别以为德妃能救你,真惹怒了我,你们母子就等着一起同甘共苦吧。”
    说罢,撇下帕子,阔步走了出去。
    一排缇骑随之离去。
    三皇子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摸了摸湿了的裆,终于意识到,风清朗月的次辅裴衍,才是最阴鸷可怖的存在。
    **
    暮色苍茫,裴衍从外面回来,先让人给裴悦芙送去口信,叫她安心,随后回到素馨苑,打听才知,秦妧正在与唐九榆对弈双陆棋。
    “嗯”了一声,裴衍走进书房,没让人将秦妧唤回。既开了这个闸口,答应许她自己去“报恩”,就不能食言。
    坐到书案前,随意拿起书籍翻看,眼前不自觉浮现秦妧对他人娇笑的场景,终是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放下书籍,他背靠玫瑰椅,盯着笼中安静的芙蓉鸟,不知在想什么,连魏野进来说起正事,都没听进去。
    “世子?”
    “嗯。”
    魏野挠头,“世子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在吃唐先生的醋吗?”
    裴衍蓦地抬眸,别看魏野外表憨憨的,内里痞得很,一肚子坏水。
    好不容易逮到调侃世子爷的机会,魏野怎会放过。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前,“这妻子啊,该疼得疼,该管得管,要树立丈夫的雄风,不可被妻子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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