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疼吗?
    ◎疼的,殿下,我很疼。◎
    “平南侯爷!你这是疯了吗!”尤姑姑扑上去护住陆云檀,大声道。
    薛氏忙上前,拉住陆承昌的胳膊:“侯爷怎么打云檀了?打不得啊,这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
    “知道又如何!本侯是她的父亲,她做出拉姊妹下水这等畜生之事,还不能管教她了?!今日就算太子殿下来了,本侯照打不误!”
    陆云檀被打得面庞只剩下火辣之感,口中充斥着腥甜。
    听了父亲这话,她本来惊恐万分的眼神转茫然,茫然又变清明,映出屋中所有人之态。
    怒不可遏的父亲,上前劝人的薛氏。
    旁侧坐在椅子上的陆云玥,微微抽动的肩膀,眼眶还泛着红,陆珏就蹲在她面前,低声温柔安慰着。
    他察觉到陆云檀的眼神,视线立即扫了过来,充斥着如看杀父仇人般的厌恶与狠戾。
    眼前这番情景,陆云檀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情形,忍着泪意,直问陆承昌:“父亲二话不说上来就甩女儿一巴掌,看来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可这定论从何而来,就凭玥娘的一面之词吗?”
    还敢顶嘴!
    仗着在宫里几年,有太子庇佑就敢如此忤逆不孝!
    陆承昌更怒道:“孽畜!说什么一面之词,玥娘落水是真,衣物皆湿回府是真,身旁婢女也都说你拉她入水,她不过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并非有意,而你心肠歹毒以为她要害你,落水时也要拼命拉她一起,何其阴毒,难道本侯还冤枉了你吗?”
    陆云檀听此话,心中悲凉渐起,唇角带了丝嘲讽笑意,看向陆云玥:“玥娘,原来你是这么与父亲说的?”
    陆珏起身站在陆云玥面前,挡住了陆云檀的眼神,冷声开口道:“怎么,你觉得玥娘说的事情有所偏颇?但我想来也偏颇不到哪儿去,你拉她入水是事实,这么冷的天你倒是被救上来了,可她呢,在水里冻了这么久,差点丢了半条命!到底不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好毒的心——”
    “是她先推我入水,”陆云檀径直打断了陆珏的话,道,“是她要害我,照父亲与三弟的意思,我难不成还得感谢玥娘这般作为?”
    “她是不小心,可你却是有意。难不成她不小心推你入水,你就一定也要如此?”陆承昌反问道,“珏儿说的对,你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没有半点爱护之心,没有半点孝悌之教养,对待你嫡母也是,如今回府都是喊着薛姨,她是你的嫡母,你怎能一声母亲都不喊?”
    “有意?父亲为何事事都要有所偏袒!从小到大,我与玥娘之间,父亲都在说我的不好,却不认为玥娘有任何做错的地方,”陆云檀被陆承昌的话寒心得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外头的冰天雪地中,眼周红了一圈,“不小心,居然还说不小心,父亲难道不知我们当时说了什么,最后玥娘才拼命上前要推我的吗!”
    陆云檀道:“她骂我娘左一声短命,右一声短命,说我与娘亲害得她与她的娘亲活得如此憋屈,我岂能容她这般是非不分,便好心告知她当年之事。”
    薛氏脸色一白。
    “父亲可知我说了什么?我说薛姨是不是大着肚子进门,是不是在我娘死前就与父亲你有了苟且——”
    屋内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混账!”陆承昌瞪大眼,眼中狂怒充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乖巧温顺的女儿会说出这些事来。
    “父亲你听了都如此生气,更何况玥娘听了,我便是说了这样的话,她上前来推我,难道还会不小心?”陆云檀对峙越狠,情绪波动越大,颤着身子问,“至于是不是胡言乱语,父亲难道不知?兄长当年为何与您大吵了一架,吵了之后为何跑去了幽州,原来父亲行了苟且之事,还怕他人知晓吗?”
    “大逆不道的畜生!”陆承昌气得脸涨通红,胸膛不停起伏,扬手又想狠打陆云檀一巴掌。
    “陆侯爷!”
    堂外一道冷声厉喝。
    随之,李明衍跨步进屋,陆承昌知道今日是李明衍救了人上来,玥娘也提了一嘴,但本以为殿下回宫了,未想到竟还在府外,于是讪讪地将手放下,但免不了还气着陆云檀,冷哼一声。
    李明衍脚步沉稳平缓,过来后,恰就挡在了陆云檀前面,淡声道:“妮子不听话,孤自会管教,就不劳烦侯爷了。”
    此般情形。
    陆云檀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已不再是父亲那让人害怕与恐惧的嘴脸,而是殿下高大的身子。
    还有那清冷如凌霜松柏之气息。
    陆云檀憋了许久的泪水……不知怎的,像是溃堤般,涌了出来,压抑的情绪也铺面而来。
    陆承昌敛着怒气,但还是克制不住外放,道:“殿下,她太过放肆!不仅坑害嫡妹,还目无尊长,在这家中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毫无半点规矩,臣是她的父亲,便想着管教一二,免得出去别人说我们侯府管教不当。”
    李明衍没有回这话。
    高公公本在旁侧后边,见殿下不开口,明白其意,上前一步,呵斥道:“陆侯爷,先不说陆娘子的事,但说到这规矩,殿下莅府,你们个个站着迎接,这便是你们侯府的规矩吗?”
    陆承昌听这话,面色顿时一白,忙跪了下来:“臣一时气愤,竟忘了请安,还请殿下恕罪。”
    堂内的薛氏也连忙随之。
    早就看愣的陆珏与陆云玥也惊醒了,赶忙行礼,但垂头低眸之际,控制不住用余光瞥向堂内的太子殿下……这等气质与相貌,莫不是天人下凡?
    总以为外面传得神乎其神,过于夸张,今日一见,才知自己眼界之闭塞。
    陆承昌等人皆跪着,但李明衍不叫起,头顶上面其声缓慢道:“侯爷是父亲,管教女儿也应当,但管教归管教,打脸是要作甚么——”
    李明衍口中的话突然停止。
    陆承昌察觉有些不对,抬眼一看,见殿下的视线已落在云檀的脸上,其脸色阴沉至极。
    ——不好!
    陆承昌顿时觉得身子凉了半截。
    李明衍的视线定在陆云檀红肿且泛着红血丝的颊面上,她的肌肤本就白,如此一看,极为触目惊心,檀唇还有血迹,眼眶还红得彻底……
    “原来已经打了啊。”李明衍极轻极淡道。
    他动她一下都极为不舍……别人却敢这么肆意打她。
    陆承昌听这话,连忙道:“殿下,臣是她的父亲,她不懂规矩,臣便想着好好教训她——”
    “她的规矩,是孤亲自教的,”李明衍道:“陆侯爷的意思,是不是也在说孤不懂规矩,要好好教训孤了。”
    “臣不敢,”陆承昌睁大眼道,“臣并非这意思!”
    可又一细想。
    云檀年幼就进宫,由太子殿下抚养,被宫内姑姑教规矩,他句句骂云檀不懂规矩,岂不就是在骂着宫内礼数,冒犯天颜?!
    “你敢得很,”李明衍视线依旧在陆云檀脸上,语气淡漠,可淡漠得让人恐惧万分,道,“你借女之名,谩骂君上与皇胄,藐视天威,存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
    陆承昌冷汗起了一身,顿时恐慌道:“臣不敢,臣断断不敢有此心思,臣是怒火上头,才口无遮拦,还请殿下赎罪!”
    “口无遮拦,遮拦的是心中本有的言语。”
    李明衍无情无绪道:“陆承昌,你好大的胆子。既如此,你今夜莫要留在侯府了,暂押东宫十率府,你官在太常寺,等孤明日与尚书左仆射及太常寺卿两位大人商议后,再定你罪名。”
    “殿下,殿下,臣……”陆承昌匍匐在地,脑门上全是冷汗。
    堂内气氛早已变得压抑至极。
    旁侧的陆珏与陆云玥没想到事情发生到这地步。
    但他们二位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薛氏却是知道的,这种事可大可小,大到可株连九族啊。
    薛氏想求情几句。
    可李明衍已带着陆云檀走了,高公公及侍卫押着陆承昌一同出府,薛氏追着出来,府内哀嚎一片。
    李明衍与陆云檀本是两辆马车,可从府中出来,李明衍径直带陆云檀上了他的马车,尤姑姑从另一辆马车上将药箱拿过来,想给陆云檀的脸上药。
    李明衍接过药箱后,让尤姑姑回去了。
    陆云檀安静地坐在马车内,见李明衍上车,开口喊了一声:“殿下……我父亲……”
    “不要再提此事,也不要再提你父亲。”李明衍边开药箱边平静道。
    再提,他恐怕真的要控制不住怒意。
    陆云檀轻轻哦了声,抿紧唇。
    见殿下这般,恐怕真被父亲的话冒犯到了,她似乎从未见殿下这么生气过。
    “只让他在十率府待几晚,不会真定罪。”
    李明衍看了眼陆云檀,沉默半晌道,随后挑好药,坐在她旁侧,准备上药。
    陆云檀认真地抬眸看了眼李明衍,随之倾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轻声道:“这样会不会好上药些,殿下。”
    她的墨发散如瀑,雪白脖颈也露了出来,衬得脸上的掌印更为触目。
    李明衍目光沉寂,问道:“疼吗?”
    她向来乖巧懂事,因此事事都捡着不给他添麻烦的去做,句句都捡着让他放心的话去说,他在她嘴里是听不到她真实感受的,可他还是想问问。
    陆云檀听了这句问,不知怎的,泪水就这么顺着眼角流下,嗯了声:“疼的,殿下,我很疼。”
    第16章 不该划吗?
    ◎殿下这般护我,云檀感激不尽。◎
    但最疼的不是脸。
    挨上那一巴掌时,整个脑子嗡嗡地响,耳朵处像被堵上似的,所有的声音都沉闷模糊了起来,随着声音清晰,颊面开始肿痛,肿得发胀发疼,像是要崩裂开了。
    可这种疼,哪里比得上父亲字字句句的谩骂与偏袒。
    陆云檀微微偏过身子,不想让泪水浸湿了殿下腿上的衣物。
    马车内阒寂无声。
    陆云檀不知殿下在想什么,但过了一会儿,殿下的手轻搭在她的发上。
    随后,他的声音在这微暗寂静的马车内缓慢响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过几日吏部司封司会递上明年的荫封名单,平南侯府的陆珏,本来也会在列。”
    陆云檀一愣。
    公府侯爵的子弟可通过荫封进朝为官,这也是最大的殊荣,平南侯府的荫封名额本是属于她哥哥陆铮,但哥哥去了幽州,父亲之前请奏将名额给了陆珏,当时殿下下了恩典说不必转让名额,若有空缺也可多一个。
    于是便将陆珏的名字添上了。
    这当真是天大的恩典,那年回府父亲对她都热情不少,句句说要谢恩殿下。
    殿下如今这话……不就是要剔除陆珏的意思吗?
    “殿下是要将陆珏的名字划去吗?”
    “不该划吗?”李明衍声音极其淡漠,“平南侯陆承昌治家不严,以下犯上,受不得此等荫及子孙的恩典。”
    如此,比起什么关在十率府几日,要严重许多了,陆云檀想,而且殿下似乎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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