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檀随着李明衍一道回东宫。
    回去的车舆上沉寂无比。
    气氛压抑得陆云檀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句话不敢说,只默默地坐着,等待回宫。
    车舆过了通训门,回到东宫。
    陆云檀没有被带回宜春宫,而是到了殿下的寝殿承恩殿。
    陆云檀忐忑着,心里极为不安地踏入承恩殿的主殿。
    刚踏进——
    李明衍冷声道:“跪下。”
    陆云檀瞬间抬眼,径直撞到了他冷冽的眼神。
    她没胆子与其对视,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低着头,贝齿轻咬了下唇边嫩肉,感受到唇边的微微刺痛后,挪步找到了她以前常跪的位置。
    那是承恩殿最中心的位置,也是她最熟悉的位置。
    高公公这时也拿来了一块软垫,垫在陆云檀膝盖下:“天气冷,娘子别跪坏了。”
    这软垫居然还在,陆云檀脑海中的记忆与今日重叠。
    自打她进东宫以来,不是没有被罚过的,反而罚得更紧、罚得更严。
    每每她犯了错事,她都得在承恩殿受罚,或跪着反思,或被打手板,殿下向来管教得严厉,事后几位姑姑都心疼。
    不过她逐渐大了,也极少犯错,受罚的次数愈来愈少。
    后来,就算她犯了错事,殿下不会用这些法子来罚她,毕竟她大了,得留点颜面,跪在承恩殿受罚这事一旦发生,肯定会闹得东宫人尽皆知。
    而今日,殿下是气极了。
    她看得出来,殿下薄唇抿着,眉眼处都沁着丝丝怒气,特别是那不敢让人再看一眼的眼神。
    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生气。
    她去救了崔三娘子,后面的事她也不想发生的。
    她还受了伤、差点死在惠妃的手下,这回到东宫,殿下不说些其他的也便罢了,她也知道他平日里不会与她多说话,更别提安慰,可怎的一回来就让她跪着受罚,还是这样的脸色与口气。
    回想下来,陆云檀甚至多了几分委屈。
    陆云檀埋着这份委屈跪在软垫上。
    如同以往,慢慢伸出双手举高摊平,等着殿下的板子。
    殿下打她的板子是专门制的平板,打人伤肉不伤骨,板子的顶部还缠了几层布。
    陆云檀记得,他每一下打得重,但打得也稳,控制得那力度,既不打伤破皮,却足够疼得长记性,也从不打身上其他地方,只打手心。
    她没有等到李明衍的第一下板子。
    上首先传来了一声清冷的问话:“我让你跪着,是因为你犯了错,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陆云檀不知道,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今日,犹豫着开口:“我不该乱跑去——啊!”
    陆云檀话未说完话,手心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清脆的被打声响彻了整个承恩殿主殿。
    疼得陆云檀眼眶瞬间泛红,从手心蔓延的酸麻刺痛甚至蔓延到了两条手臂,可见李明衍下手之重。
    这也是陆云檀记忆中,他打得最重的一次。
    “你还不知。”李明衍目光沉寂。
    “你今日做事,毫无章法、思虑不全且丝毫不给自己留全退路。”
    “尤姑姑尚在外,派去的兵卫也并非摆设,而你听见呼救声,未告知就在外边的姑姑一声,让姑姑喊兵卫去一探究竟,想都未想孤身一人独闯,你一人独闯前,可曾细想深思过?那边既有一女子呼救,那必是脱身不了,你也是女子,你凭何觉得自己便能脱身,是铜墙铁壁还是能翻墙走瓦。”
    “你既前去,见到是崔三娘子与晋王,竟还想着要带人走。”
    李明衍薄唇起了笑,笑中讽意夹着怒气:“那处并非东宫,而是别处宫殿,宫中一切事宜发生若非惠妃允许又岂能发生,还是这种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哪会不严加看防?你一人就要带着行事快不能自理的他人跑出去,怎么跑,门外有宫墙,宫墙有宫门,宫门无数,道道有侍卫看守,你要怎么逃?今日若非尤姑姑留了个心眼差了人过来告知,我晚间是不是得听到你身亡的消息了?”
    陆云檀被说得眼眶更红,鼻尖酸涩,憋着那口气,忍着不掉泪:“殿下,我就是想……想救下她。”
    忍不住了。
    一开口,泪珠就从眼角滚下,滚到颊面,滴至衣裳、洇出一道圆印,有些还在落到唇边,丝丝浸入唇舌,尝得几分苦涩与清咸。
    偌大的承恩正殿,女孩就这么跪在中央,着的十二幅织金画裙宛若春花盛开,一层叠着一层以至于画裙上似游弋着点点光辉,但压不住她本身的光华,身披的玄色大氅压住了些,也将女孩笼得极为娇小。
    雪□□致的脖颈与锁骨,因忍着抽泣,反倒更加分明与脆弱。
    李明衍移开目光,负手背对。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道:“你想救人,便是要搭上自己的命,你救一个人,就要搭上一条命,你有几条命够你去救?”
    陆云檀低头垂眸,抿唇不语。
    听殿下又道:“我今日罚你十板,禁足十五日,惩你思虑不妥、置身于险境之错,你可有异议?”
    陆云檀摇头。
    “那就抬手。”
    陆云檀怕了刚刚那一下,若等下的十下都如刚刚的那一下,那真是要痛死了,可殿下又下了命令……陆云檀咬着银牙,犹豫着抬高手。
    抬起的那一刻,手心就是钻心的疼痛!
    连着第一下的余痛,陆云檀的泪又被打了出来。
    一下,接着一下。
    承恩殿上响起了久违的挨打声。
    打到第五下,陆云檀受不住了,下意识缩手,缩的那一下,只听上首李明衍慢声道:“你再缩,我便多打一下。”
    陆云檀不缩了,可真的好疼。
    她泪眼婆娑,抬起眼帘,可对上李明衍那淡漠的眼神时,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只低头忍着受罚。
    李明衍真就十足的打了整十下。
    陆云檀被打得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可不敢再缩一下手。
    就算十下打完了,陆云檀也还是高高地摊着手心,更别提从软垫上起身。
    李明衍问:“疼吗?”
    陆云檀咬着下唇吐声道:“疼的。”
    “记住教训了吗?”
    “记住了。”
    “下次莫再犯。”
    “是。”
    李明衍没再多说一句话,背过身去。
    周围看得着急的尤姑姑与杨尚仪自然明白李明衍的意思,连忙上前扶起陆云檀。
    而就算尤姑姑与杨尚仪小心翼翼地扶着,可碰到胳膊处不免还是会牵动手心的肿伤,被牵动的那一下,疼痛蔓延。
    陆云檀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面目都微微拧在一块。
    尤姑姑与杨尚仪都心疼死了:“哎哟,娘子,婢子先扶你回宫上药吧。”
    陆云檀用喉咙挤出了一声轻轻的‘嗯’,余光不由瞥向了李明衍的方向。
    殿下依旧背着身子,就算她刚刚因着那疼痛出声,他也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
    她已经很久没挨打了。
    记得上回挨打还是在两年前,冬至元日大典结束的那一日,起因是她每年冬日必发作的咳嗽。
    她每年冬日都会咳嗽,咳得厉害时,喉咙因为咳多了刺痛得连水都喝不下一口,整日整夜地吃不下东西,一个冬天下来足足瘦下一大圈。
    殿下请了不少宫内外名医来给她看诊,制了多少方子,总不见好,最后终于靠宫内大夫日日把脉,时刻留心,才慢慢好了起来。
    大夫们千叮咛万嘱咐,饮食上要注意,忌生冷辛辣,清淡为佳。
    可两年前她有着贪嘴的小毛病,喜冷食,还爱喝冷酒,会背着姑姑们偷偷喝,元日大典上还偷喝了好几口,那夜就激得病性起来,咳得睡不着,甚至还咳出了血丝、隐隐发热,惊动了整个宜春宫。
    殿下祭祀结束便赶着回东宫,弄清楚缘由后,身上的衮服未换就下令罚她在承恩殿跪着,狠狠打上五个板子。
    那次打了五个板子,后来殿下来宜春宫送药了,每次挨完罚挨完打,他总要来一趟宜春宫的。
    可这次被打了十下,陆云檀觉得殿下不会像从前一样来宜春宫。
    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二人终归要避嫌的,尽管以前也不亲近,但今后也只有越来越不亲近的份。
    看着殿下这个背对她的身影。
    手心的肿痛都没有那么疼了,反而,心口处堵得极其难受。
    第5章 送药
    ◎任何人都不值得。◎
    回了宜春宫。
    杨尚仪赶忙差人去请大夫,再让宫婢拿伤药来,宫内一向什么都备全了。
    伤药拿来后,尤姑姑一脸心疼地准备给陆云檀红肿的掌心上药。
    但一眼看过去,竟无从下手。
    原本小娘子那双手啊,雪白细腻,就像刚出来的豆腐,碰重了都会起红印,捏起来更怕捏碎了,而如今被殿下打了十板子,打得掌心无比肿大,隐约都泛着红血丝。
    触目惊心。
    幸好殿下没盯着一块地儿大,不然那一块真就伤狠了,可就算如此,小娘子的手极其娇小,一板子下去不就已经打到了半只手掌,掌心没有一块是没被打到的。
    尤姑姑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神情恍惚的陆云檀,都不禁哽着酸涩:“虽说娘子确实做得不对,但殿下下手也太重了些,这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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