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同样给了他们三日时间,不过侯府之中的金银器物皆不许他们带走。
    所有的侯府奴仆一应留下,等新主人处置。
    库房中的所有财物也不得带离。
    现如今,他们唯一等带走的只有宁如意的嫁妆,可是这三日的账是越算越糊涂。
    宁如意喜欢楚清晏时是真喜欢,几千两的字画说买就买,侯府的亏空说平就平。
    可谁也没有想过,堂堂临安侯府竟然这么快就倒下了,宁如意想要回自己填入公中的银子,可负责此事的顾世璋怎么会同意?
    宁如意倒是想要将原本的铺子、财宝折价出售,可是有成帝的明旨在,一时无人敢接手。
    于是乎,宁如意再三思索下,将为数不多的几百两现银带着离开,铺子则请兄长代为管理,财宝她便咬咬牙自己带上了。
    楚清晏看到这一幕,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倒也开始与宁如意好声好气说话了。
    二人勉强和睦的收拾好一应财物,生生磨到了最后一刻钟,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这座精美绝伦,雕梁画栋,方方面面可以彰显身份地位的府邸。
    虽然有三日的准备时间,可是他们仍然觉得心如刀割,从今以后,他们再不负曾经的辉煌身份了!
    宁如意几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府门,这一刻她无比后悔曾经执意因为一张好看的脸,便将终身许下的行为。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楚清晏脸上的伤还未消下,这会儿只是低着头,迈过了门槛儿。
    一个小小的迈步的动作做完之后,楚清晏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失去了曾经显赫的身份地位。
    他也要沦为曾经的草民了。
    他此生无子,无论生前身后,他都无法有翻身的机会。
    而他的亲生儿子却可以继续住在这座侯府之中,以……徐家子的身份。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他当初所为真的是错的吗?
    不,那人没有说错,徐瑾瑜就是生而克他。
    他一朝起势,自己便坠入泥中!
    若是当初真让他留下来,只怕自己早就已经埋骨泥下。
    楚清晏如是告诉着自己,可是却神思不主。
    下一刻,浩浩荡荡的仪仗之后,是一顶低调却不失奢华的轿子。
    而等楚清晏和宁如意看清那轿子上垂下的标记之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徐瑾瑜他还活着?!
    下人恭敬的掀起帘子,轿帘半开,徐瑾瑜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劳驾让让,这宅子圣上做主分给我了。”
    楚清晏闻言一时呼吸一滞,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压了下来,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你,你,你没有事儿?!”
    楚清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直接破音了,他本以为这是圣上送给徐瑾瑜的最后一场富贵,可是,可是徐瑾瑜他竟然还好好的!!!
    徐瑾瑜缓步走出轿子,一步一步的朝楚清晏走去,楚清晏看着不断逼近的徐瑾瑜,不知为何竟然控制不住自己那两股颤颤。
    这一刻,徐瑾瑜那张肖似老临安侯的脸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楚清晏竟克制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徐瑾瑜步子一顿,但随后却堂而皇之的站在原地,这一跪,是楚清晏欠曾经那个生而便背负孽债的孩子的。
    他应该跪。
    而一旁的宁如意这会儿看到徐瑾瑜后,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瑾瑜!瑾瑜!我是娘啊!我是娘!娘从未想过害你,都是他自作主张!都是他!
    娘知道你有本事,你带娘回去吧!娘不会和你那养母争的,只要能给娘一口饭就行了。瑾瑜,娘想你想的好苦啊!”
    “娘?”
    徐瑾瑜终于出声,宁如意眼中光芒大作,连连点头:
    “对!我是娘啊!”
    徐瑾瑜笑了,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意:
    “凭你也配?你虽无害人之心,却又为虎作伥之意,今日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富贵荣华罢了。”
    如若宁如意真如它口中所言,是一个慈母,那他初见凌绝之时,凌绝便不该那般清瘦。
    做不到明面照顾,难道连暗中一星半点的照应也不能有吗?
    那到底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可她呢?
    宁如意听了徐瑾瑜这话,直接破口大骂起来,左不过是什么徐瑾瑜没有良心云云,可是作为当日亲眼目睹全程的顾世璋听了这话,直接让人将他们压走了。
    “徐兄弟。”
    顾世璋向徐瑾瑜拱了拱手,徐瑾瑜点了点头:
    “飞白兄,辛苦你了。”
    “哪里,今日手下人动作慢,让徐兄弟受了惊扰。徐兄弟放心,今日徐兄弟来此之事,不会被人知道。”
    顾世璋如是说着,他看到如今无恙,心中自然开心,但他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徐兄弟并不想被人知道。
    徐瑾瑜听了这话,抿了抿唇:
    “飞白兄费心。”
    徐瑾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今日要来一趟,但等他看到楚清晏夫妻二人被衙役驱赶着离开后,心中终于定了下来。
    随后,顾世璋引着徐瑾瑜在府中行走,府里的一应花草树木、家具摆设皆纹丝未动,徐瑾瑜看着周围的一切,笑着对顾世璋道:
    “这里保护的很好,有劳飞白兄了。”
    毕竟,以楚清晏和宁如意的性格,知道这座宅子落在自己手里还能忍着不动,着实不易了。
    顾世璋听了徐瑾瑜这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徐兄弟言重了,此番终于能为徐兄弟做点儿子事儿,我这心里终于能舒坦一些了。”
    此前,徐兄弟帮了他何止一次?
    二人在前院转了转,徐瑾瑜忽而看到一条有些偏僻的小道,借故独自前往。
    那条小道狭窄且长,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到了一座破败不堪,半边围墙都倾倒的小院外。
    门楣之上,寒院两个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虽是夏日,可是里面乌糟漆黑,还未进去便有一种凉意刺骨。
    哪怕不知那书中院落的名字,徐瑾瑜也无比确定,这里便是他本应命绝之地。
    徐瑾瑜定了定神,随后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院门。
    院中只有一棵枯树,上面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看了看徐瑾瑜,随后它扑闪些翅膀离开。
    院中只剩下徐瑾瑜一人,安安静静,恍若死地。
    徐瑾瑜从进屋中,窗户纸由于年代久远,变黄变脆,夏风穿堂而过,让人一阵颤栗。
    徐瑾瑜终于走到了里屋,明明那上面空无一人,可是他却仿佛可以看到那榻上曾有一个少年,在寒冷的冬夜里,一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呼吸渐渐消失。
    ……
    “徐大人!”
    “徐大人——”
    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唤,徐瑾瑜回过了神,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床榻,正欲转身,却见床沿下一抹陈旧的黄色。
    徐瑾瑜上前抽出,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很古老的符纸,正贴在床板之下。
    许是时间久了,有些脱落,这才被徐瑾瑜无意看到。
    随后,徐瑾瑜收好符纸,朝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看到陈为民和顾世璋在不远处四下寻着,陈为民看到徐瑾瑜终于眼睛一亮:
    “徐大人怎么在这里,倒是让我们好找!”
    “走的有些累了,看到这里有屋子,想要歇一歇,没想到偌大的侯府竟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这事儿顾世璋倒是知道:
    “这里啊,据说是早年老临安侯故去后,其夫人经营不善,侯府中有一批需要修缮的院落没有修缮结果留下来的。
    这里偏僻,便是临安侯自己都轻易不愿意来此,一来二去也就彻底荒废了。这次他们离开,连这里看都没有看一眼。”
    徐瑾瑜一边听顾世璋说话,一边朝外走去,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等回了家,徐瑾瑜拿出那张符纸仔细端详,他曾经是无神论者,可这一切都在穿越这样离奇的事发生后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而这会儿,徐瑾瑜捻了捻那张符纸,其纸柔而不脆,虽然落了一层灰,可却不像是放了数年了。
    最多,也不过是一年时间样子。
    而这一年,实在是有些微妙。
    徐瑾瑜抿了抿唇,一面用帕子擦去灰尘,一面回忆曾经的记忆细节。
    可却一无所获。
    最终,徐瑾瑜将那道符的笔画记下后,便直接点火烧去。
    不知为何,在符纸化为灰烬的刹那,徐瑾瑜只觉得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但随后困顿席卷而来。
    徐瑾瑜硬撑着躺到了榻上,随后眼皮子便如同抹了胶一样合住。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寒院,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少年,在寒风凌冽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口中喃喃:
    “奶,娘,长姐,小妹,我好想你们啊……”
    只见那枯瘦苍白的手滑落下去,少年仍未合眼,可却呼吸全无。
    是为,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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