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早上,戴玟超良心发现,头一次天不亮就去工作室,打开门,看见房间里只有盛誉面前的那几台电脑的屏幕在发散亮光,而盛誉坐在黑暗中。
    听见开门声,盛誉回头,戴玟超才发现,他的头发都快盖过眼睛,简直是个山顶洞人,脚底下扔着几桶泡面,抽完的烟头到处都是,哪像有洁癖有强迫症的样子。
    接着,戴玟超又老神在在地回忆公司的两轮融资前后的情景,盛誉的电话成了全高管层乃至全公司的绝对机密——追着要给钱的人太多了,那阵子的盛誉就好像古代的潘安,区别在于,潘安上街,别人朝他身上砸花,盛誉露面,有人往他手里塞钱,各路资本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不好轻易拒绝。
    这两段话起承转合,用头尾概括了盛誉的起家过程。
    “没办法,咱们公司就是典型的良性资产,谁看了都想投,但要是收得没底线,结果就是注水、注水、扩大、再注水。”
    戴玟超眉开眼笑的:“还好咱们盛总是个有底线的人。”
    戴玟超对盛誉的观点,不管原话讲得褒还是贬,但其实都是赞美。
    他见证了盛誉的成功史,经历了盛誉的成功史,也因为盛誉的成功而受益,同时这成功史恰恰是在盛誉跟冬宁分手后发生的事情。
    对于盛誉和冬宁在一起时,盛誉分身乏术,困在那间将人血肉吸干的互联网公司,被压榨价值,贱卖作品,贬低人格这些事,戴玟超好像失了忆。
    有时冬宁也会好奇,出于什么原因,盛誉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才会始终如一,连最简单的那句“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都没讲过。
    盛誉的亲妹妹盛染、盛誉的好朋友戴玟超,都是这样。
    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冬宁的离开,扫清了盛誉人生中唯一的障碍吗,冬宁觉得,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真挺感慨的,刚上大一那会儿,我还为他临时变卦、没按签的协议那样报化学觉得可惜,说实话,照他的实力,那年文化分发挥也就一般,我当时觉得,他放弃保送,报咱们学校的信科,纯是恋爱脑,没想到,这狗东西就是干什么都行,到最后,还是我跟着他混。”
    高二那年,拿了化学奥赛的金牌以后,盛誉就和c大签了保送协议,只要高考过了一本线,就可以上c大的化学。
    这不光是c大的王牌专业,最重要的是,这也是盛誉一直以来的兴趣所在。
    但高三毕业后,短短十几天里,经历了冬宁的妈妈病重住院再转院,盛誉没觉得这是个麻烦,但也没打算在自己能想到办法的时候靠家里养着。
    虽然他本人从没承认过,但他身边的人都清楚,他改了主意,成绩出来以后,没走保送,按照文化分和冬宁报了同一个学校,专业选了信科,就是因为这行来钱快。
    戴玟超说是这么说,但比起其他人,其实他高考考得并不差,依然是宜城十五中的断层第一名,替宜城十五中摘下了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区状元。
    往后三年,每一届高一招生时,十五中打的也都是盛誉的名头。
    但他在签了保送协议后就改变了重心,主要做的一件事是给冬宁补习,所以那年的高考成绩不算他的真实水平,也是不争的事实。
    盛染去跟他俩待着的时候,有一天,以为冬宁在沙发上睡着了,悄悄对盛誉说:“哥哥,爸都快被你给气死了,他大秘书手机静音没接到他电话,他直接说不想干算了。我都被吓死了,爸什么时候冲人发过这么大的火?”
    那是盛誉因为冬宁做出牺牲的开头,往后种种,数不胜数。
    其实仔细想来,冬宁和那家互联网公司,谁对盛誉的压榨最严重,竟然还不好太果断地定下结论。
    戴玟超提起旧事,感慨良多,不过一顿饭的时长终究是有限的,总有要说再见的时候。
    他是今晚回国的机票,三个人在餐厅分开,戴玟超把一个小盒子递到冬宁手上,说:“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冬宁说谢谢,并祝他一路顺利。
    刚才吃饭的时候,戴玟超话多,劝酒也多。
    盛誉说得少,但喝得不少。
    回家路上,是冬宁开的车。
    戴玟超给她的小盒子,就转到了盛誉手里。
    他坐在副驾,车里不再有他的朋友调节气氛,自然沉默下来。
    冬宁在巴黎虽然也拿了驾照,但开车的次数很少,除了几次帮导师远途跑腿租了车,其余都靠步行和公共交通。
    甫一摸到方向盘,难免紧张,她没话找话:“温度怎么样?”
    “可以。”
    “前面那辆车是不是离我太近了?”
    “没事。”
    “帮我掰下后视镜,看不到。”
    “主驾能调。”
    冬宁低头找了会儿,手忙脚乱的,终于把副驾那边的后视镜调好,可以上路了。
    盛誉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搭理她,冬宁得以仔细打量了他两秒钟。
    他喝酒一直都不上脸,现在看还是冷白,只不过环境封闭起来,能闻到他身上明显的酒精气味儿。
    冬宁打开车里的空调,把播放器的声音调低,道:“睡会儿吧,到家我叫你。”
    等领证的这段时间,应盛誉的要求,冬宁搬到了他那儿。
    她要给他把过去过去的缓冲时间,就要和他生活在一起,让他发现,这个女人与万千女人没什么不同,连美丽都是庸俗,他看腻了她,就可以把情感的指针重新拨动起来,让生活往前走了。
    下车时,盛誉踉跄了一下。
    冬宁下意识伸手去扶的动作很快,才没让他在车门上撞了头——他是正对着车门那个尖角扑过去的,要是撞上,角度再刁钻一点,很有可能伤到眼睛。
    冬宁心有余悸地拉住他,心想,看来,他这几年虽然养出了抽烟的习惯,但酒量还是平平。
    冬宁的生日在一月份,他们刚在一起不久以后,为了给冬宁庆祝生日,盛誉买回一瓶红酒,那也是冬宁第一次喝红酒。
    一开始,冬宁只尝到苦涩,和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
    但两个人刚在一起的人,气氛本来就奇怪——好像连做朋友的时候熟都没有。
    对着一个蛋糕和四菜一汤,吃东西是无声的,盛誉给冬宁夹一筷子笋,冬宁说“谢谢”,冬宁给盛誉分蛋糕,盛誉说“这个不算甜,你也多吃点”。
    两个人都客气得过分。
    沉默的时候,就举起酒杯喝点,让自己有事情可做。
    他们把一瓶都喝光以后,冬宁能感觉到酒精在身体里四处游动,脸颊也在发红,但意识清醒,四肢也能控制自如。
    可盛誉面上不显什么,冬宁叫他起来,收拾餐桌然后去洗澡,他却不动也不说话。
    冬宁走到他面前,刚要再叫他第二遍,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盛誉的手很大,握住冬宁的手腕以后,这种大就被具象化,是握完一圈还有剩余的程度。
    冬宁被那一下扯得向前一步,站在盛誉的正对面,被盛誉拿两条腿困住。
    他握着冬宁手腕的手继续向下用力,另一只手按在冬宁的后颈上。
    当时的冬宁的第一个感觉是,好奇怪,他表现得像醉了,可他的脸没红,手也并不热。
    他的脸不只是没红,可以说是跟平常一模一样,两个人的脸第一次挨得那么近,冬宁得以好好观察他令人嫉妒的长睫毛;看他挺拔的鼻梁;
    他的下眼睑结束的地方颜色自然加深,是天然的大眼魔法;他的皮肤找不到毛孔,连细小的绒毛都少,用眼睛去看到的画面,就像给相机加了磨皮滤镜。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弯腰久了,冬宁觉得累,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搭上盛誉的肩膀,企图将自己解救出来:“盛誉……”
    他很低地“嗯”了声。
    “你让我起来。”
    “等会儿。”
    “等什么?我腰酸,还有,你别握我那么用力,有点疼……”
    “等会儿。”
    这回,盛誉没再给冬宁问“等什么”的机会。
    他继续把冬宁的后脑向下压,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起。
    冬宁感受到他的气息——比起他掌心的温度,终于灼热了起来,酒精的味道,奶油的甜香,手底下紧绷起来的肌肉。
    其实他的动作并不算霸道,在碰到他的嘴唇之前,冬宁还注意到他下意识舔了舔唇的动作。
    那就是初吻。
    四片嘴唇挤在一起十七秒钟的时间,盛誉松开握住和按着冬宁的手,放她离开了餐桌。
    冬宁一直记得,在盛誉追到厨房,发现她的手在抖,脸也红得滴血,证实了亲嘴不只有他一个人紧张之前,他有些挫败地问她:“为什么你不闭眼?”
    当然是因为她也很紧张,心里数了十七下,脑袋里爆炸般的轰鸣才停下来,理智告诉她,盛誉在亲她。
    冬宁紧了紧扶着盛誉的那只手,从电梯的反光镜里与盛誉对上目光。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铁灰色的斜纹西装,四季款的薄厚,毛感恰到好处,廓形笔挺,勾勒出宽肩窄腰。
    他本身就眉眼冷峻,薄唇微抿,电梯轿厢顶部的光线打下来,光影在他鼻翼打下的阴翳,更显出他面部干净利落的线条,整个人冷感十足。
    “笑什么?”
    “你酒量还是这么差。”
    “我没醉。”
    “那我松手了。”
    盛誉像是不屑与她争辩,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同时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他自己走出电梯,又跟在冬宁身后走进家门,脚步不快,但算稳。
    可是他如果真的没喝醉,实在是没办法解释当下的状况。
    被压在门板上的冬宁甚至不想把这称为是一个吻。
    他就是在咬她,他的牙齿和舌头上带着的力气,单纯像要吃掉一块甜味儿十足的蛋糕。
    “盛誉!”
    “你不能……盛誉!”
    “别动。”
    盛誉的牙齿放开了她的舌头,移到她耳边,声音不高,可说话时的热气全都洒在冬宁的耳垂和颈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咬疼了?”
    “嗯。”
    “我轻点。”
    这是轻点的事么?
    而且冬宁的不舒服不只有嘴巴。
    盛誉实打实地压过来,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硌着冬宁,身后的门板更硌得她背痛,门把手抵在冬宁腰间,让她下意识往前,像在钻进盛誉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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