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宣,后宫上下无不哗然。
    那可是皇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位的位份,孝献皇后董鄂氏生前就是顺治帝的皇贵妃,看来承乾宫出宠妃果真是名不虚传。
    明明佟茉雪已经高居贵妃之位且掌管六宫,如今位居皇贵妃,更是无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实了。
    皇上的意思也很明了,他是要告诉后宫众人,即便他不侧封佟茉雪为后,她也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
    十月十三这日,在太和殿行完册封礼,佟茉雪穿着那身沉甸甸的朝服回了承乾宫。
    皇贵妃的朝服很沉,朝冠也沉,连身上挂着的珠子都吊得她脖子疼。脱下这身尊贵身份的象征,她躺在床上放空自己,感觉距离目标又更进了一步。
    头顶忽视许久的弹幕,此时却飞过几条引起她注意的信息:
    【这书里的时间顺序和历史出入很大啊,康熙第二次大封六宫是哪一年来着?】
    【好像是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为了庆贺平定三藩之乱,历史上佟佳氏是在这个时间点被册封为皇贵妃的。】
    【既然现在提前当上皇贵妃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皇后了。】
    【可惜呀,自从孝昭去世后,康熙认为自己克妻,女二不到弥留之际是断然不会当上皇后的。】
    一串问号在佟茉雪大脑里闪烁,这小子还迷信克妻这种玄学?
    她以前只知道自己会当上皇贵妃,如今终于明白,原来皇贵妃之位,便是玄烨对她的最高认可,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此后再也没有皇后了。
    佟茉雪首先想的便是如何打消玄烨克妻这个念头,但如今自己所呈现的这种不算良好的健康状况,反而更有可能加深玄烨迷信克妻这套理论。
    哎,既然按照历史,自己在弥留之际就是能被封为皇后,不如,制造一起虚假的生命垂危之象?
    这样只需当上皇后的时间超过八小时,自己再想办法制造意外,就能成功从书里脱离出来。
    这串弹幕中,她也抓住了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康熙二十年十二月这个时间点。
    她得寻找合适的契机制造病重的假象,太医院也必须得有自己的人才是。
    自从郑远彬研制出牛痘疫苗,玄烨便将他提升为太医院的右院判,如今每日给佟茉雪请平安脉的正是郑远彬。
    这日,郑远彬如往常一样,到承乾宫给佟茉雪请脉。
    “娘娘脉细兼弱,阴伤虚火,正气不足,可是最近太过劳累所致?”郑远彬心中有些别的猜想,但不敢冒然发问,只好采取些迂回的方式。
    佟茉雪面色苍白,轻揉着额,淡淡道:“时薇,与郑太医说说本宫近况吧。”
    时薇将郑远彬领到落地罩外侧,低声道:“娘娘前段时间,葵水推迟了十几日,葵水再来的时候便伴随着灰白色膜状物流出。郑太医,这种情况算不算小产呀?”
    郑远彬听闻大惊失色,有些紧张地问:“娘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多次?”
    时薇脸色一变,抬眼望着他,疑惑反问:“什么意思?”
    郑远彬皱着眉,沉吟片刻后道:“此乃暗产之症,若娘娘只有一次,对身体影响倒是不大。只是,臣查娘娘脉案,体内肾气不足,是很严重的宫寒症状。”
    时薇垂眸深思,娘娘的月事带都是她们几个处理的,什么情况她自然很清楚。
    她抬眼看着郑远彬点点头,说话声音又低又弱:“确实不止一次,好了,您和娘娘回话吧。”
    时薇知晓佟茉雪对此事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方才那些话,以她现在皇贵妃的身份不便对郑远彬这个男人细说罢了。
    他们隔着落地罩说的那些话,佟茉雪听得一清二楚,见郑远彬重新回到面前,她声音温淡:“郑太医,本宫这病症,可有医治之法?”
    郑远彬有些无措,他年近不惑,在太医院虽是年轻一辈,却也在医学方面钻研甚深。但是,妇科方面实在无什建树,实在是他男子之身,女子所患的又是内症,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但既然肾气不足,补肾益气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他谨慎道:“娘娘正气大伤,元阳不足,需补气益血,精心调理后,势必会有好转。”
    佟茉雪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对他医治妇科病症的能力有了大致的了解。
    不管今后自己是用何种方式达成那个目标,只要在太医院的脉案上留下一个因,那么这事就好办了。
    册封礼过后两日,仁孝皇后的妹妹也进了宫。
    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一脸懵懂无知地入宫,对比从前佟茉雪进宫时的新奇,小姑娘脸上明显是胆怯恐惧居多。
    佟茉雪原本以为同样是先皇后的妹妹,这位小姑娘位份怎么着也是个妃位。
    没曾想,玄烨只是让小姑娘入主储秀宫,享的却是贵人待遇。
    佟茉雪琢磨着玄烨也许考量的是,小姑娘年纪尚小,若是位份太高引人嫉妒,会无力自保。
    否则她实在想不通,他最深爱的原配妻妹入宫,为何受如此薄待。
    第113章 病重
    玄烨终是不放心佟茉雪的身体, 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对劲,他让梁九功去太医院将佟茉雪的脉案调了过来,并将周院正、郑远彬一同传到乾清宫问话。
    玄烨看着脉案上的记档, 医学上的用语虽晦涩,但不算难懂,他通篇看下来就是皇贵妃气血不足。
    至于为何气血不足, 却没有详细记载。
    玄烨将手里的脉案往桌案上一搁,盯着俯首负立的两个人,沉默良久问:“你们二位都给皇贵妃诊过脉,说说看吧,她的身体究竟是何情况?”
    周院正面上虽惶恐, 心里却一副他要告老还乡的态度。
    佟茉雪的病症, 在他心中虽有些小疑惑,但诊脉后,无非也就是些气血不足之症。
    他与郑远彬对视一眼, 然后启声道:“回禀皇上,皇贵妃是气血失和,以至体内百病变化而生……”
    周院正话还没说完,玄烨就不耐烦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可有医治的方法, 朕不想听你们这含糊其词的话,朕要看到有用的医治成果。”
    皇上甚少对臣子如此态度,周院正的一把老骨头不禁害怕得有些微颤抖,他正要说些皇贵妃可能是先天体弱, 饮食不节的话。
    玄烨便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郑远彬道:“郑太医最近在给皇贵妃请平安脉, 依你之见,皇贵妃的病症可有医治之法?”
    郑远彬是个谨慎的人, 他细思片刻后,跪在地上,语气沉重道:“皇上,微臣无能,恐无法医治娘娘的病症。”
    玄烨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蓦然从宝座上站起,惊得垂着脑袋的周院正亦是扑通跪在地上。
    他面色阴沉,周身笼罩着冰冷的寒气,绕过书案,走到郑远彬面前,带着帝王独有的睥睨之态望着地上跪着的郑远彬,一字一顿地问:“你方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玄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听在郑远彬心头,像是刀子架在脖子上,稍有不慎,便有掉脑袋的风险。
    郑远彬将头重重磕下,故作镇定道:“皇上,这些日子微臣每日给娘娘请脉,娘娘脉象确与周院正所言无差,娘娘脉象是精伤血少,正气大伤的表现,恐寿元不永。”
    这些话,郑远彬大可不必如此直接地说出来,他原本可以像周院正一样,含含糊糊地讲些女子常见的症状,然后再开一张养血活络的方子,其余便看皇贵妃的造化。
    但皇贵妃在他心中,与别的患者不同,也与宫里别的娘娘不同。她有一颗为普通生民百姓的心,且对待他们没有满汉异族之分。
    郑远彬虽对皇贵妃的病无能为力,但却愿意冒着削职降罪的风险,将皇贵妃的真实情况向皇上和盘托出。他希望皇上能重视皇贵妃的病症,能寻找医术更高明的妇科圣手给皇贵妃治疗。
    郑远彬的话落在玄烨心头,如同惊雷。
    玄烨蹙着眉心,面容皆是毫不掩饰的难以置信。表妹几乎整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就到了寿元不永的地步。
    幼年时,额娘如何在他眼前香消玉殒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双目通红,在郑远彬跟前蹲下身来,声音冷得像是裹着寒冰:“抬起头来,告诉朕,她究竟为何病到如此地步?”
    郑远彬缓缓抬起头,与玄烨四目相接的一瞬,又赶紧低了下来,他稳住心神,尽量不使自己声音过分颤抖,低声道:“微臣询问了娘娘身边的时薇姑姑,娘娘入宫这些年,疑是多次暗产,却未引起重视,以致伤了根本。”
    他话刚说完,同跪在身侧的周院正不禁侧目而视。
    暗产?玄烨攥紧了拳头,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郑远彬咬了咬牙,解释道:“娘娘曾多次小产,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未足月,便未引起重视。”
    玄烨听完,整个人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踉踉跄跄起身,满眼担忧的梁九功正要上前去扶,却被他用手臂挡开了。
    此时玄烨整张脸阴沉得仿佛是六月即将暴雨的天气,他双唇蠕动着,扫了眼梁九功,“去承乾宫,把那三个宫女带到乾清宫来。”
    梁九功面上疑惑之色,稍稍一闪,便被玄烨狠厉的目光给迅速驱散,他忙应声退下,快步往承乾宫跑。
    今日晴好,佟茉雪正与福雅在梨树下玩翻花绳。就听得木影壁后的门房有些着急动静。
    梁渠见是梁九功匆匆而来,忙迎上去,嬉皮笑脸打招呼:“师父,今日什么风把您吹来这承乾宫啦?”
    梁九功踹了梁渠一脚,啐道:“你这兔崽子可别挡道,皇上有重要的事派咱家来办呐。”
    “哎哟,就算是天大的事,您也别这样着急上火的呀。”梁渠边嚷嚷着,边揉自己屁股。
    梁九功本欲直接迈步往正殿去,但瞧着一旁龇牙咧嘴的梁渠,便又停住了脚步,他眼珠一转,冲梁渠招了招手,“小渠子,你过来。”
    梁渠揉着屁股,慢慢捱上前,将耳朵凑了凑,梁九功朝着他脑门就上手呼了一巴掌,疼得梁渠又要哎哟一声,梁九功却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你找个由头,将宋时薇、如岚和如月仨儿喊出来,皇上命你师父我将她们带去乾清宫,别惊动了娘娘。”
    梁渠意识到事情不小,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他打听道:“可是承乾宫里惹了什么事?”
    梁九功摇摇头,没有多说,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去。
    梁渠皱着眉,绕过木影壁,便见自家娘娘和大公主玩得正起兴,木摇床里的胤禛阿哥也扶着床边望着两人玩耍,挥舞着小手也想参与,真是其乐融融之景。
    梁渠趁佟茉雪与福雅玩得开心,靠近时薇身边道:“姑姑,皇上宣您和如岚如月去乾清宫,梁公公在外面候着呢。”
    时薇惊疑地转头看他,压低声音道:“怎的不直接进来传旨?”
    梁渠面色凝重地看向佟茉雪的背影,摇摇头,时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如月挥了挥手,等如月靠近后道:“我让珍儿过来伺候着,你和如岚随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时薇,是有什么事吗?”佟茉雪停住翻花绳的手,回头看向他们仨。
    他们刻意避着她的小动作,佟茉雪早已看在眼里,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时薇有些不自在道:“没,一点小事情,需要三个人出去一趟。”
    佟茉雪打量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好吧,早去早回。”
    时薇得了佟茉雪准许,就不用想办法偷摸溜出去了,便大大方方带着两个丫头和梁九功一起朝乾清宫去。
    路上,一直忐忑难安的时薇问梁九功:“公公可否透露一二,皇上今日传召我们三人,究竟所为何事?”
    梁九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们,边走边道:“哎呀,也不知你们平日里是怎么照顾娘娘的,你们到了乾清宫自然就知道了。”
    时薇很快联想到那日郑远彬来承乾宫给娘娘请脉的事,难道……
    一行人很快到了乾清宫,时薇虽时常跟随佟茉雪到这里来,却从未进过殿内,更不用说如月如岚两个丫头了。
    三人进到殿内,见地上跪着的两位太医,以及端坐在上首,寒冰般周身森然冷气的皇上,吓得进到里面也跟着跪在地上,嘴里磕磕巴巴地请安。
    玄烨冷凝着下面跪着的几人,冷冷道:“宋时薇,你们三人贴身伺候皇贵妃,她入宫这些年,身体可有何异况?”
    时薇垂着头,心思飞快转着,她瞥了眼跪在前面的郑远彬,明白皇上已经得知娘娘多次暗产的事情,便也不再隐瞒,将事情如实交代了。
    玄烨气得心口疼,他从未想过,表妹那样聪明的姑娘,居然在自己的身体问题上如此糊涂。
    但他又不忍心责怪佟茉雪,这件事不是她一人的错,她身体本就遭受了痛苦,或许这些日子里,还因为失去孩子无比自责。自己若还去责怪她,无疑是在她心口上再划上一刀。
    方才郑远彬已经给他解释了暗产与小产的区别,且暗产一旦与葵水混淆,便也极容易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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