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刘家为大雍奉献了半生,如今嫡亲血脉只余刘恒一人,寻了两年,总算老天开眼,失而复得,没让他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镇国公府的恩情,他记下了。
    这时,下人来报,说是镇国公府的五公子到访。刘老将军看了一眼还在射箭的孙子,拄着拐杖去花厅会客。
    刘恒对此一无所知,他仍然专注地一箭一箭射向靶心,想将胸中那股浊气都发泄出去。
    他慢慢记起了往事。年少时跟随父亲去了漠北,起初他还不适应漠北的风沙,后来父亲给他找了个师傅,学习武艺和骑射,就渐渐如鱼得水起来。他好像天生就喜欢无拘无束,骑着马在大漠自由自在地驰骋,天高地阔,好不畅快。
    可是,自从母亲病逝,父亲纳了张姨娘,有了弟弟以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尤其是弟弟渐渐长大……
    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轻浅的脚步声,他本能地搭弓射箭,朝那人所在的方向射去!
    利箭疾驰而来,沈淮序偏头,伸手将那羽箭夺下,牢牢抓在手里。
    “准头不错,就是力道不行!还得再练练。”沈淮序揶揄道。
    刘恒看清来人,收起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沈淮序拿着箭,信步走来。
    “是姐姐让你来的?”刘恒问。
    “别一句一个姐姐地叫,那可不是你姐姐!”
    沈淮序将那支羽箭用力一甩,直接甩在靶子上,正中红心。
    刘恒眼睛扫过那支正中靶心的箭,没好气道:“那你来干嘛?”
    还真有个脾气!沈淮序顿时起了兴趣。
    “来要报酬,我救了你,总得要点报酬吧!”
    “那也是姐姐救的我,你不能冒领功劳。”
    沈淮序一哂,想起谢婉宁含着眼泪说万灵膏不在手上的画面来。
    “万灵膏拿来,那日给了你,拿来还我!”
    刘恒挺了挺胸,“这算报酬吗?那可是姐姐给我的!”
    “不算,姐姐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那是御赐之物,你不能拿着!”沈淮序吓唬他。
    “你少唬我!我今年十五了,可不是少不更事的稚子!”
    “啧,你在配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跟你说的!”
    刘恒一时语塞,他在配殿的杂物间,为了脱困,被逼着发誓效忠过眼前这人,尽管当时迫于无奈,可他却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沈淮序见他收起了利爪,这才正色道:“今日我来,明面上是受殿前司张统领所托,请你参加校场比试,这个老将军方才已经答应了。还有一事,你需仔细和我说说,那些黑衣人为何追杀你,漠北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刘恒收起散漫之心,在沈淮序的威势下,将心中的疑惑,慢慢道了出来……
    直到天都黑透了,沈淮序才从将军府出来。
    漠北的情况远比他想象得好,刘将军在漠北操练士兵,并不曾懈怠,这两年也算稳定,可为何单单刺杀刘恒呢?
    他将这个隐忧埋在心底,匆匆回了梅园,将那瓶要回来的万灵膏,让惊风悄悄送回如意院。
    兜兜转转,这瓶万灵膏又回到了谢婉宁手上。
    第28章 第 28 章
    谢婉宁这几日一直跟着苏氏管家, 准备在城中施粥的事情。她没有留意沈如歌的伤势,隐约听小丫头们说,六小姐脾气不太好。
    如今万灵膏又回到了她手中,这次, 沈淮序还如前世那般再来讨回去吗?还是明日直接还给他, 任他处置?
    谢婉宁这边还没有拿定主意,沈如歌却找上门来了。
    她脸上覆着面纱, 穿着云锦坊最时兴的流光裙, 簪着鎏金点翠金步摇, 摇曳着进了如意院。两只眼睛在内室里不停地打转,嘴里说着表姐这屋子布置得真好看, 这宝瓶看着就精致, 这熏香是什么做的,有股梅花的香味, 这画是江南吴师的真迹吧?
    沈如歌因着脸上的伤, 这些日子四处打听万灵膏。重赏之心必有勇夫,终于从三堂哥院里的小丫头嘴里, 打听到谢婉宁有一瓶, 还是五公子送的。
    她喜出望外,又想到这么好的药,五哥就随便给了表姐,心里不痛快。
    昨夜,她听说沈淮序回府,巴巴地跑去了梅园, 却在无忧院门口被小厮拦下了, 说是天黑路滑, 不方便小姐进屋。她气得牙痒痒, 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让人去传话,拜托五哥找找有没有祛疤的药。
    她没敢明说是找万灵膏,怕被察觉出刻意窥探。
    无忧院出来回话的却是惊风,说并无祛疤的药。
    她只好咬着牙悻悻回去了,却越想心里越气。她脸上的伤耽搁不起,只好找谢婉宁来要。可怎么要,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还未开口,竟被如意院的陈设镇住了。
    如意院位置很好,靠近主院,早上就有温暖的阳光照进来,室内的桌椅摆设,无不精致华贵。比他们二房那逼仄阴暗的房子,陈旧简陋的摆设,强太多了。
    如意院一室的华光,迷住了她的眼,心中暗恨,她怎么就不是大房的嫡小姐!
    谢婉宁拿着绣棚坐在窗下,心里想着沈如歌还一如梦中那般,眼皮子浅,看见好东西就忍不住占为己有。二舅舅在陵西那么多年,手上肯定有不少盈余,且只有一个女儿,看那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样子,也不像短了她的,怎么养成了这副德行了呢?
    人前沈如歌可不这样,装的是端庄大方,在京都世家贵女中也是拔尖的人才。
    梦境中,沈如歌第一次来如意院找她,应该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也如今日这般,她挨个摆设仔细摸了个遍,最后拿走了摆在书案上画着喜鹊登枝的花瓶,那花瓶还是沈淮序送的,说是冬日里插梅花最是相衬。
    这次,沈如歌为何提前来了她的院子?
    “表妹还住得习惯吗?京城和陵西差别大吗?”谢婉宁开口问。
    “当然住得惯了,这毕竟是我的家啊,就是这里比陵西冷。表姐,你刚从渭南来的时候习惯吗?”沈如歌终于停下了手,坐到了谢婉宁身边。
    “是啊,京城的冬天太冷了,渭南的冬天都是暖和的。好在五表哥想到了法子,专门在我房间里砌了一道火墙,冬天反而比渭南暖和了呢!”
    沈如歌的脸瞬间僵住,没了耐性和谢婉宁忆往昔,又嫉妒五哥待谢婉宁的不同,便想着刺上几句。
    “说起五哥,昨日我在无忧院和五哥下棋,五哥还处处让着我呢。”
    谢婉宁抬眸,看了眼洋洋自得的沈如歌,没有接话,低着头继续绣花。沈淮序可不喜欢下棋,因为小时候两人下棋吵过架,还将棋盘砸了。
    她不明白沈如歌为什么撒谎,难道想挑拨她和沈淮序?
    见谢婉宁不搭话,沈如歌以为说到了她心上,接着道:“表姐,五哥说圣上赐了一瓶万灵膏,据说能够生肌祛疤,本来五哥想让人找你来拿,我怕太晚了打扰表姐,和五哥说好了,今日特意来取。”
    来取?以为这万灵膏是她沈如歌自己的东西?谢婉宁垂下了眼睫,绣花针迟迟没有动。
    先说和五表哥下棋,又暗示两人待到深夜,这是故意说给她呢。前世沈如歌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还在她面前故意挑明五表哥养子的身份,恬不知耻地说要嫁给他。
    那时的她,一心都在沈淮序身上,将这挑拨的话听进了心里,苦涩难当。
    “哎呀!”谢婉宁低呼一声,刚刚走神,绣花针扎破了手指。
    她将手指含在嘴里,这才道:“万灵膏是上好的伤药,至于能不能祛疤却不清楚,既然五表哥发话,你差人来取就是,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
    “我这不是想顺道来看看表姐嘛,说起来,姑姑和我父亲是一母同袍,我们可是嫡亲的表姐妹,可比堂哥他们亲多了,合该亲近些的。”
    谢婉宁眼神微闪,这话,沈如歌前世经常挂在嘴边,没想到重来一世,她仍旧是这套说辞。每每说到这,后面总会附着讨要东西,这次可不能让她再张这个口。
    “表妹说的是,一家姊妹不分彼此,我看表妹这流光裙好看得紧,还有你头上那颗红宝石,二舅舅真是疼你,不像我,从小到大没人疼,你别看这满屋子的器具摆设,都是老夫人的人在打理着,每天清点名册,生怕磕了碰了,我都赔不起。”
    听完这话,沈如歌立时瞪大了眼睛,又逡巡了一遍屋内的摆设,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玉烟,你去找找万灵膏,看看还有没有,记得上次给三表哥上完药,都快用完了。”
    “表妹,实不知这万灵膏还能祛疤啊,早知道就给表妹送去了,这药膏你拿回去,顺道代我向舅舅舅母问安,咱们可是一家人,以后有了好东西我自然想着表妹,表妹以后得了好东西,也别忘了我这个表姐就成!”
    沈如歌被谢婉宁堵得不敢应,拿着万灵膏急匆匆地走了。
    谢婉宁站在院中,目送她离开,抬头望了望天。
    前世,沈如歌为了能当上沈淮序的太子妃,谋她身份,夺她姻缘,欺她辱她。这一世,即使自己不打算嫁给沈淮序,也定不让沈如歌如意。
    这一世,她早早谋划,率先在苏氏心里占下了位置,又争取到三表哥的维护。施恩少年将军,不再让他成为二皇子的爪牙。
    还有沈淮序,也不再像前世那般冷漠孤僻,他开始接近她,喜欢她。也没有因为沈如歌脸上的伤,亲自讨要万灵膏,而是着人又悄悄送到了她手上。
    沈淮序……谢婉宁默念着他的名字,心里下定决心尽早地摆脱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噬心之痛。
    至于沈如歌,前世的债,今世必须讨回来!
    ……
    这日,谢婉宁跟在苏氏身边,在城郊施粥。
    苏氏忙里偷闲,悄悄同她说,将军府五日后设赏菊宴,广邀京中适龄的小姐贵女们。国公府已经应下,届时会带着她和六小姐赴宴。还隐晦地提及,刘老夫人年事已高,想必是为失而复得的嫡孙相看亲事。
    说到婚事,苏氏也发起愁来。以前谢婉宁是表小姐,她可以不管不问,如今彼此心知肚明,想亲近,却又亲近不起来,但婚事她还是要挑上一挑,当弥补这几年的亏欠吧。
    谢婉宁怕苏氏去将军府热心起她的婚事,乱点鸳鸯谱,就提醒她,“再过几日,三表哥就该下场应试了。”
    苏氏突然眼睛一亮,对啊,等考完,来个榜下捉婿也是使得的,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忙派人去打听这届士子的家世去了。
    谢婉宁松了口气,苏氏那种别扭的关心,让她喘不动气。算了,还是给她找点事情做罢。
    今日是他们施粥的最后一日,来排队的人比平时多了一些,吵吵嚷嚷地就闹僵了,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弱青年因为排队打了起来。
    谢婉宁拿着勺子不知所措地站在粥棚下,很快打架的,劝架的,闹作一团,呼啦啦朝她这边席卷而来。
    玉烟吓得赶紧拉着谢婉宁往后跑,可她们两个没经过这种事,吓得早就腿软跑不动了。
    眼看就要波及到谢婉宁身上,吓得她脸色都白了。这时一柄短刀隔开了众人。
    一个蓝衣少年,展开双臂,将谢婉宁和玉烟护在身后,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刀鞘,对着闹事的众人喝道:“打架的今日不能领粥,胆敢在粥棚闹事,往后都不给领粥。”
    “看你们是能吃饱饭了,有这力气不如去守护边疆,而不是对同袍挥拳头。”
    闹事的人面露不忿,可面对少年的刀锋,只得低头退下了。
    那少年这才回头,收起刀,朝谢婉宁腼腆一笑:“姐姐!”
    刘恒?他怎么来了这里?
    “幸亏我来了,不然姐姐就被那几人欺负了,我看那人是故意来闹事的。”
    苏氏这时候急慌慌地走来了,见谢婉宁没有事,打量起眼前这个偏偏少年郎来。
    谢婉宁心里咯噔一下,她明显感觉到苏氏眼神里,透露出的愉悦和满意。
    苏氏问清楚刘恒的家世,更是喜上眉梢,怕再出现什么意外,提出让刘恒护送谢婉宁提前回府。
    刘恒跟在谢婉宁身后,扶她上了马车,然后把着窗户问:“姐姐,赏菊宴你来吗?”
    他并未等谢婉宁回答,接着说道:“如果我向国公府提亲,姐姐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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