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导演汗如雨下的时候,李秘书过来了, 微笑着说道:“王导你好, 周总只是顺路来看看,不希望影响到正常拍摄, 只要不在直播过程中不慎拍到周总就好。”
    导演擦了一把汗,顺路?顺路顺到山区里来了?
    这话只敢在心里说,周钦没有当场发作, 给他难堪已经算是万幸了, 于是忙按下原地休息的想法,叫人开了直播,再三嘱咐下属务必要小心,绝不能暴露周钦来了一事。
    上午一切正常,四位嘉宾还是轮流上课教学生们各种除了课本知识的东西,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夹在一群马上就要读六年级的小小少年们中间,认真听讲。
    周钦没有留在车里, 而是坐在导演旁边, 从监视器里看叶萝萤他们录节目。
    一般中午照样直播, 但是今天导演宣布中午直播关闭两个小时, 和学生们统一作息。
    【咋关直播了?你关了直播,我中午拿啥下饭?】
    【之前也中途关过一次,说是中途休息,哈哈,我猜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露脸的人来了】
    【有人探班?那肯定不是明星……哎不对,明星也有不方便露脸的时候,比如地下那个恋情。四个嘉宾里就咱叶姐单身,难道说!】
    【回想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大事?元元溺水差点出事,今天就有人来,很难不产生联想啊】
    关于中午为什么要关直播这件事,观众等直播间一关闭,立刻跑到了微博讨论,就“是不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以及来的人是谁”一事展开了热烈讨论。
    “我捐款你出钱?周总这是善心大发啊。”叶萝萤调侃道,惊讶地扬了扬眉。
    两人在离大部队六七十米之外,她一边蹲着吃盒饭,一边和周钦说话。
    这么接地气的模样倒让周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朝拍摄组那边望了一眼,所有人都是吃盒饭。
    周钦忍着不适说道:“去镇上找个餐厅吃饭不行?”
    在看到有人开车拉回一车盒饭的时候,他眉心都在跳,提出请拍摄组的人去镇上吃饭,却被叶萝萤无情拒绝。
    听到他这明晃晃的嫌弃,叶萝萤噗嗤笑了出来。
    还找个餐厅?这儿是山区,不是景区。
    “不能耽误进度,去镇上吃了饭再回来,多耽误事儿,”叶萝萤咬了一口鸡腿,从下到上打量着西装革履的周钦,“你真不吃?你要是嫌丢人,可以去车里吃。”
    这个好心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周钦的感激,他沉了眉眼,偏头一看,李秘书和跟着他来的几个下属都在吃盒饭,还吃得很香,或站或蹲,顿时脸色更差了。
    矫情。
    叶萝萤摇头。
    “你平时工作,就吃这个?”沉默半晌,在她盒饭只剩一半的时候,周钦略带迟疑地问。
    听这口气,好像她是惨遭压迫的小白菜。
    “昂,有这个吃就不错了。”叶萝萤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习以为常的样子。
    周钦看着她扒饭,记忆里那个在餐桌上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的叶萝萤似乎是一场幻觉,他轻微晃了一下头,回答了她刚刚的问题:“既然捐款修桥和学校是元元的建议,当然该由我来付款。”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叶萝萤想了一下,有道理,那她就不跟他争这个名额了。
    “周总真是慈父,元元有你这样的爸爸,是他的福气。”她顺口夸了一句。
    然而周钦心头却被这句话堵了一下,她就非得这么说话吗?
    明明字面上听起来好像是夸赞,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她在讽刺,莫非是源自以前责任缺失的心虚?
    一时无人说话。
    叶萝萤吃饭吃得香,周钦却干站着,罕见地觉得有点尴尬,想着说点什么,随口道:“这次你怎么不道歉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正想说点什么圆过去,就见叶萝萤奇怪地望着他:“不是你说我是元元的妈妈,不用道歉吗?怎么滴,兴师问罪啊?”
    周钦张张嘴,最终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他当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是迫不及待来看看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周元濯,以及大悲大喜之下晕过去的叶萝萤。
    当时屏幕上出现周元濯惨白的小脸时,他只感觉五内俱焚也不过如此,再看叶萝萤,没比他好半分,已然站不住了,泪流了满脸。
    最后更是在见到周元濯清醒过来的时候激动得昏了过去。
    他怎么会怀疑叶萝萤对孩子的爱减退,甚至不再爱孩子了?她对孩子的爱,分明没有减少,只是不再用以前那种形式表现出来而已。
    叶萝萤把饭盒收好放在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元元在我这儿三番两次出事,我很自责内疚,你也很不满吧,好像我们俩的角色都颠倒过来了。”
    “我在外头东奔西跑的,实在没精力照顾好元元,这次溺水,给我敲响了警钟。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带着元元录综艺了——”
    她还没说完,就被周钦打断。
    “你要退出综艺?”他很惊讶,神色复杂。
    一开始他以为叶萝萤复出是为了赚钱,但后来发现,她应该是真心喜欢艺人这个身份,无论是拍戏还是录综艺,都尽力做到最好,跋山涉水都愿意来。
    他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为了孩子的安全而放弃事业。
    这让他震惊的同时,又生出了巨大的愧疚,之前周元濯半夜消失,只是在确定了孩子在酒店,没有亲自去确认的情况下,他就毅然踏上了出国的飞机,前往国外处理工作。
    他自以为在改变,并且和以前相比改变了很多,可是和叶萝萤对比起来,他的不称职过于明显。
    对于这次溺水事件,也许她不像表面上这么轻松,其实很内疚紫自责,担忧惊恐。
    “我——”
    周钦微微抬手制止了叶萝萤的话,神色自然地说:“没必要因为担心元元的安全问题而退出节目,这次只是意外,谁也没有想到会出事。”
    “节目组那边我打了招呼,之后他们会更重视安全保障,我会教育元元不要乱跑,避免这种事再发生。”
    他停顿了一下,黑眸凝视着叶萝萤,语速放得更慢:“你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元元出事,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用因为愧疚而放弃你的事业。”
    一阵风吹过,草木发出沙沙声,混着周钦的尾音,一起送入叶萝萤的耳朵。
    她瞪着眼睛看着她,一时没应声。
    好巧不巧,眼睛睁得太大,风扬起的沙尘飘进了她的眼眶,一阵异物感传来,伴随着轻微刺痛。
    叶萝萤使劲眨了眨眼睛,痛感加深,她忍不住低头上手揉。
    “你——”周钦上前一步,刚说了一个字,一个小炮弹就冲了过来。
    “妈妈!妈妈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跑,”周元濯着急忙慌,捧着她的脑袋急忙保证,“我听话,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妈妈你别退出综艺!”
    太过慌乱激动,声音都快喊劈叉了。
    另一头时刻偷瞄这边情况的众人清晰无比地听到了周元濯的话,顿时都惊愕不已,瞳孔地震。
    叶萝萤要退出综艺!
    其他人兀自震惊不提,导演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他就说周小公子险些丧命,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叶萝萤退出,毫无疑问对节目组热度是巨大的损失,现在四组嘉宾里属她和周元濯这对母子人气最高,但和节目可能被叫停、所有人原地失业相比,这个结果又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唉,导演无声叹气,并暗中庆幸饭碗应该是保住了。
    近距离感受了周元濯这一顿嚎,叶萝萤的脑瓜子都嗡嗡的。
    “哎呀不是,我没说要退出综艺。”她急着把沙子揉出来,抽空解释了一句。
    然而沙子就是揉不出来,异物感反而越来越重,刺激得眼球不断分泌泪水,糊了她一手。
    “妈妈你别哭!”周元濯都要哭了,自动忽略了叶萝萤这句话,不知所措。
    “我没哭啊,沙子进眼睛了,痛死我了。”疼痛让她烦躁,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下一刻,脸就被人捧住了。
    叶萝萤勉强半睁开眼睛,看到周钦放大的俊脸,脑子一顿,暗叹他不当明星可惜了,隔这么近都没看到毛孔黑头痘印,皮肤真好。
    不过和她比起来,还是要差一截的。
    “睁开。”周钦拢着眉头,沉声说道。
    “睁不开。”叶萝萤竭力忽略两颊温热又有点粗糙的触感,嘟囔了一句,说话的同时又滚了两滴泪出来。
    结果周钦强行给她掰开,腾出一只手朝她眼睛伸过来,她下意识闭眼,手指触碰到眼角的感觉很明显。
    “睁眼试试。”
    叶萝萤闻声睁开眼睛,使劲眨了几下,那股异物感没有了。
    定睛一看,周钦指尖黏着一根睫毛。
    又黑又长,不愧是她的睫毛。
    “原来不是沙子,是睫毛啊。谢谢你啊,周总。”叶萝萤镇定地说,云淡风轻,眼里还泛着水光,眼下湿漉漉的一片。
    周钦错开眼神,捻了捻指尖。
    周元濯呆呆地问:“妈妈,你真的不是在哭吗?”
    他刚刚躲在一辆车后面,偷听爸爸妈妈说话,听到妈妈要退出综艺,还委屈得哭了,他的心里像针在扎一样。
    电视剧里说爸爸妈妈离了婚的小孩是拖油瓶,虽然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但他不想变成妈妈的拖油瓶,一想到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拖了妈妈的后腿,他就好难受。
    仰头看看周钦,再平视缩小版的周钦,最后转头望向拍摄组的一群人,见她忽然看过来,纷纷当场表演一个做贼心虚,东摸摸西看看,假装正在努力干活,手里的筷子和饭盒都没放下。
    得,又给人免费看了一场猴戏。
    叶萝萤深吸一口气,面对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她一字一顿地澄清:“我不会退出综艺。”
    这父子俩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她怎么可能退出综艺啊,合同都签了,钱也收了,退出不仅要把钱吐出去还要赔违约金。
    她是想让周元濯回家去,综艺还是要继续录的。
    至于孩子都没了,还怎么录?
    找人借一个。
    这是她昨晚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类似于“自己家的孩子磕破点皮没事,把别人家的孩子碰出个红印子却吓得要死”这种心理,她对周元濯总是很放心,要是换个孩子应该就会紧张起来吧,努努力做到眼不离人。
    到时候找工作室的同事借一个年纪差不多长相又漂亮的孩子,就说周元濯要上学,不能继续录综艺了,她无奈之下,只好邀请亲戚家的孩子来顶上。
    现在的小朋友可厉害了,很有表现欲,落落大方,一点儿不怯场,加上丰厚的报酬,应该不难找到。
    第一期开播的时候,部分网友的嘴真是开过光,怀疑她是借了个孩子来复出录节目,这都播了几期了,还真让他们说中了,她真得去借个孩子。
    只希望观众到时候别向她扔臭鸡蛋……
    叶萝萤想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然而看着周元濯这张粉嘟嘟的小脸,她说不出口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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