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打听,有几个翰林说可能是去了宫里,叫我们往宫门那里去寻。”
    “我们忙不迭的过去,等了许久,宫门要关了。给侍卫们塞了把钱,求着帮看看。侍卫查了记录,说没有。”
    “我们再回去翰林院,门已经关了。守门的老苍头也说没见着姑娘。”
    薛英哥哥头都要裂了,套上衣裳就要亲自去找。
    幸而这时候,有武安伯府的人来了:“特来告知大人,令妹正在伯府里与我家大人叙事。因太晚了,大人令我们来与郎君说一声,令妹今天不回来了。”
    薛英哥哥如蒙大赦,擦擦一头的汗:“那好,那好。”
    第二日,果然许多翰林带着笑一齐往库房去。
    “去查份资料。”
    “我有个卷宗要放。”
    “我昨天要誊抄的还没抄完。”
    众人笑容暧昧地一同过去,假惺惺道:“怎么还没开门。”
    唤了管门子的小吏来开门,有三个人当前便冲了进去,一边进去,一边大声道:“咦,库房里怎有人。”
    “有人被锁在库房里了。”
    “怎么回事啊,大家快来看看。”
    有好几个看戏不怕台高的,幸灾乐祸地就跟着进去了。
    更多人在门外等着围观。
    库房里,季生打着哈欠:“可恶,昨天谁锁的门,不知道还有人在里面呐。”
    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问他:“人呢?”
    季生道:“我不是在这里,翰林看不到我吗?”
    那人急道:“我是说薛……”
    旁边的人狠狠踩他,才让他没说下去,大声道:“还有没有别人,再看看,别再有人困在里面。”
    旁的人虽昨日没参与,今日却是已经得了消息的,都凑热闹帮着找人,恨不得把一个个书箱都打开来搜查。
    愣是没找到。
    岳、张、杨三人气恼,怎叫她跑了,明明看着她在里面的。
    三个人丧气地从库房里出来,一抬头,傻眼了。
    薛英一身官服,便站在阳光之下,正负手看着他们。
    怪不得庭院里这么安静。
    没有进去的诸人都退到廊下,空空的庭院里,就薛英一个人沐在晨光中。
    有种难以难以言喻的耀眼。
    三个人呆住了。
    薛英微微一笑:“大家都这么早啊。”
    她向前走到三人面前:“劳驾。”
    三人如梦初醒地给她让开路,薛英道:“我要去找份卷宗,大家帮着看着点,可别有什么不长眼的人,随便就把门锁了。”
    她往前走,季生正打着哈欠迈出门槛,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季生忙正衣冠,行礼:“翰林。”
    薛英颔首,迈了进去。
    季生继续打哈欠,走下台阶。
    薛英一进去,众人顿作鸟兽散。
    便那三人,都急急离去,心虚得很。
    只有季生回头看了一眼,眼含忧虑——她走得那样慢,脚还是受伤了吧。
    薛英忍了一天的剧痛,尽量不起来走动,但走动,便每一步都咬牙走得稳。
    她撑了一整天,到第二日,才告个病假,在家养伤。
    没过几日,岳翰林和张翰林都被拿到把柄,狠狠参了。皇帝一个不高兴,便将二人逐出了翰林院,贬调偏远地方。
    惩罚不可谓不重了。
    剩下一个姓杨的翰林,平日比较爱惜羽毛,没什么把柄。
    但他在街上被景王纵马给撞了,马蹄踏碎了他的腿骨,他瘸了。
    国朝官员怎能是个瘸子,尤其翰林,俱都是面貌端正之人。这股看人看脸的风气,自古有之。
    他丢了官,仕途断绝,比那两个还惨。
    至于景王,景王是出了名的跋扈放纵。
    旁人参他,皇帝轻描淡写地罚了他三个月俸禄。
    转头却又把内库里一尊新得的红珊瑚叫人给景王送去:“给十郎赏玩。”
    叶大人也备了厚礼去谢。
    景王道:“再有这热闹事,尽管找我。”
    叶大人道:“再有我就气死了。”
    景王叉腰:“那都是你们自找的,谁叫你们非要当官的。”
    叶大人和景王每遇都要拌嘴的,但如今她沉稳了,他还不成熟,叶大人不屑得理他。
    丢给他一个大白眼,下摆一撩,走人了。
    景王改抱胸,“切”了一声。
    又抬头看看天,云朵很白,阳光刺眼。
    许久,叶大人背影已经消失,景王放开手叉腰,叹了口气。
    这事的真相慢慢在官员间流传。
    皇帝的态度很明白了。
    想打压女官,可以,用真本事,大家较量个一二。
    若用此等龌龊手段,就别怪皇帝不留情了。
    本来有些人观望,看到这结果,也息了心思。
    然而真本事又压不下去,因虽开了女科,也还没有大规模地出现女进士。
    女官虽少,但现今敢以女子之身出仕的,真真个个都是有本事的。
    先行者,没点本事可还行?
    季生其实有秀才的功名。
    薛英找个时间,将自己从前准备科考的笔记使人誊抄,换了笔迹送给了季生:“或许对你有帮助。”
    当然有帮助,眼前的人,可是一位翰林。
    季生道谢接受。
    他二人在翰林院中并不怎么说话,偶尔交谈,都是公事。
    最后一次交谈,季生辞去了翰林院的差事,专心备考秋闱,来与薛英告别。
    薛英道:“愿鱼跃龙门。”
    季生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还是没说。
    他专心准备。
    成功通过了秋闱。
    这时候,听说宁王谋反的一个后续话题——朝堂上争执女官是否该为守夫孝丁忧,女官们和女官的支持者们与朝臣们当廷辩论。
    叶大人说:“臣熟读律例,不知道我朝那一条律例写了官员夫婿身故,要官员丁忧的?”
    那自然是没写,毕竟也没有律例写女人可以当官。
    薛翰林道:“虽孝治天下,但国重于家。国有需时,便父母丧亦可夺情。夫妻之道乃是情义,可和离,可出妻,岂能与孝道相提并论?若二者并列,是否夫妻与父子并重?则七出之律,需要改一改了。”
    男官道:“岂有此理,世间岂有丈夫亡故,妻子不守夫丧的。”
    叶大人道:“谁告诉你我不守夫丧了。我当然要守夫丧。只这跟丁忧有什么关系。”
    双方争辩不断。
    最后,皇帝说:“妻守夫孝三年,夫守妻孝一载,当有之义。叶宝瑜——”
    叶大人道:“臣在。”
    皇帝说:“你当为明杰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得另嫁。”
    叶大人道:“臣遵旨。”
    皇帝道:“没有律例规定官员要为夫妻之丧丁忧。倒不必。”
    有男官不服:“那是因为从前没有女子。如今时移世易,当修律例以应时。”
    皇帝点头:“也有道理,那如何修呢?我想想,女官为夫丁忧三年,男官为妻丁忧一年,好,就这样,众卿可有异议?”
    实际上,那个男官员说要在律例中加上夫妻之丧的丁忧,就已经有许多人脸上变色了。
    皇帝这么一说,立刻便有人出列:“臣有异议。薛翰林所言有理,夫妻情义虽重,岂能重于父母。若夫妻之丧也丁忧三年,则置父母之孝于何地?”
    皇帝说:“也有道理,那这样……父母之孝丁忧,可以延长至五年,正好全了大家的孝心。”
    这下,很多人不是脸上变色了,简直是全身抖了一抖。
    刚才还在观望的许多人都出列反对。
    连提出这个谏议的人都后悔了。
    死个爹五年,死个娘五年,十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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