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哥,能问你个事儿吗。”
    选修课下课,习学文和何梁从教室一前一后出来。
    看到习学文一脸正经,何梁不解,笑道:“你说呗。”
    “这事儿我想了很久了……”习学文盯了何梁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关于那天你在KTV。”
    何梁刚才还轻松的表情刹那间收紧。习学文已经娓娓道来起来:“开学这么久,虽然你面上和大伙打成一团,但其实…你心里永远藏着什么。这是不是…就跟你的前女友有关?”
    心事被准确戳穿,何梁一震,下楼的步子也踉跄了一下。何梁很久没有说话,走完楼梯时,才“嗯”了一声。
    习学文既然这么聪明地猜到了,他没有必要再隐瞒。
    已经入冬了,昨晚刚下了一场雪,白杨叶子都掉完了,树干光秃秃地立在路两边,和低饱和色的教学楼融在一起。一片惨白。
    “篮球赛后,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也没见得你主动。按你这外形,要谈恋爱,可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你还很在乎她吧?或者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何梁很回避这个问题,“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我不明白了,何哥。”习学文向来是潇洒的,“你活得好拧巴,生活在过去和现在之间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一方面心底放不下她却又不说,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往前走。你到底要何去何从呢?”
    “你不会懂的。”何梁加速了步伐。
    “是。我是没谈过恋爱。”习学文说到这里时,何梁有些心虚。他知道,他和唐元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但不代表我不会看人啊。我不希望我哥儿们一直被困在问题里。”
    何梁忽然停住,习学文趁此追了上来,问:“那我可以把你这个动作视为你愿意跟我交谈吗?”
    //
    星期六、清晨。唐元没有像以往那样简单洗漱一遍后就独自快速出门。她坐在桌子旁,点了盏小台灯,拿出化妆盒,正对着镜子好好梳妆打扮。
    两位舍友还在睡觉,房间里乌漆墨黑的。唐元拿东西的手也轻悄悄的。
    今天是她和易一凡的第一次约会。两人打算去三亚西岛看珊瑚,坐车和坐船,来回加起来也就四个小时,可以早上出发,晚上回来。
    唐元开始铺粉底液,她一边铺,一边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自从来了海岛,她已经很久没化过妆了,一是因为天太热,妆面持续不了多久就会被汗弄脏,另一个原因是,她长期独处,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是素面朝天,还是光鲜亮丽。
    但是,昨晚易一凡一直强调,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他很重视,他要她也重视。唐元开始反思,她是不是也要好好整理自己,给他一个尊重呢?这就是恋人之间吗?把最光彩照人的一面呈现给对方?
    忽然,唐元的手机屏幕一闪,易一凡的消息发过来了:我还有两分钟到你楼下,我看好了一家抱罗粉店,待会带你去那里吃完早晨再坐车。你晕车吗,要不要我买盒晕车药?
    “不了,我不晕。”唐元莫名感到很忐忑,赶紧回他消息,手指沾了粉底液,在屏幕上触碰,把手机都弄脏了。
    “OK。”易一凡回道。
    不用麻烦他,唐元马上沉下心了。但她马上又想,明明是易一凡是她男朋友啊,为什么会怕麻烦。唐元劝说自己,谈恋爱嘛,就是她的一个生活尝试啊。任何人在做一件全新的事情时,开始难免会不适应。更何况,是爱情。
    唐元拿起化妆刷,去涂最后一步的腮红。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如此平淡,宛如一波死水,一怔。
    “爱情。”
    唐元默念着这个词,忽然想到电影里的某句台词——
    “每个人都只应该珍视眼前的生活,这句话是对的。而我觉得这是在没有爱情发生时,一个人安慰她自己的话。一旦爱情出现,她的生活就会失去平衡。而真正的爱情,恰恰就是在孤独和痛苦时才会出现。”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现在生活是这般平和与从容呢?
    唐元把化妆品收纳好,关上灯,走出宿舍。
    //
    习学文连续一周邀请何梁出去喝酒。
    一周的时间,已足够把祖宗十八代的陈年往事交待个明明白白。
    “你以前来过酒吧吗?”习学文端过调酒师递来的鸡尾酒,跟何梁碰了个杯。
    何梁一饮而尽,“来过,但没喝过。”
    “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进酒吧,也是因为她。”经过这么多天的漫长交谈,何梁已经习惯在习学文面前放心大胆提到心事了,“她和家里人吵架,负气去酒吧,喝醉时按到了我的电话,我过来把她带走了。好险,幸好她没在那个地方呆一晚上。这是我一生中最庆幸的事。”
    “既然你说觉得两个人其实心里都还装着对方。”习学文跟何梁斟了第二杯酒,“为什么不试着再去挽回?去找她啊。”
    何梁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还没敢这样想过。一想起唐元,他脑海中总会出现她衣衫破败,出现在校长办公室的模样。他没有保护好她,他史无前例地挫败。
    他没底气对她说“元,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但何梁跳过了这件事,这是她的隐私。习学文不知道,当然也只会困惑不解问:“我还是不明白你在犹豫些什么。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错过了,就是没有了。”
    “一年已经过去了。”习学文说。
    “一年已经过去了。”何梁也说,其实更想表达,早已物是人非了。
    “一年已经过去了,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她对你的态度还是未可知的。”习学文看向何梁,“并且,也并不是要你去求复合,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也行啊。”
    何梁又拿来一瓶酒,拔出软木塞,望向瓶颈,里面窄窄的,深不见底。
    //
    去西岛的那个傍晚忽然下起了暴雨,狂风阵阵,仿佛要把整座岛都吹走。当晚返程的船自然坐不了了。还好第二天是周日,两人不必担心上课的问题。易一凡当即订下当地的民宿。
    只可惜滞留在岛上的旅客过多,一时间把旅店抢得所剩无几。唐元和易一凡最后只抢到一个房间。
    尴尬的局面,尤其对于一对新生的恋人而言。
    唐元和易一凡进屋。易一凡瞄了一眼房间的布局,木地板,木墙面,一张两面靠墙的床,以及一套小圆桌和小圆椅。小得连张沙发都没有。房间那扇小窗已被关上,白纱窗帘垂在两边,薄薄的玻璃怎么也遮挡不住外面的雨声。
    易一凡把包甩在地上,“今晚在这儿将就吧,明早坐船回去。”
    唐元看着墙边的那张床,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再跟一位异性共处一室。初夏时和褚品良躺在一张床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唐元忽然产生了密闭的恐惧感。
    “怎…怎么睡?”她问。
    易一凡也看着那张床,看似随意道:“床不小,有两床被子,其实,两个人都穿着衣服睡……”
    “我…我不困,你睡吧。”唐元忽然打断他。
    易一凡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他承认,刚才自己说那句话时,的确抱着和女友更近一步的想法。他喜欢拥抱唐元的感觉,也期待拥她入睡。
    “对不起,小元。我睡桌子那儿吧。”
    入夜,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易一凡睡不着觉,起身开了一点窗户,泥土和雨的味道透过缝隙立马钻了进屋。
    过小的椅子,过小的桌子。要他这样一个大高个把自己折迭起来放置到那儿怎能不算是一场折磨。
    易一凡看了一眼最边上的那张床,床上显出一个高高的凸起。唐元脸朝着那边,把自己裹紧了,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一骨碌滚到了墙角,动也不动。似乎睡熟了。
    房间里,桌子在最西侧,床在最东侧。他和她的距离,仿佛一道天堑。
    易一凡叹息一声,伸了伸腿,又换了个姿势。
    唐元听到动静,隔着厚厚的棉被发出一声低吟:“你睡不着吗?”
    “你没睡着?”易一凡惊道。
    “你要是睡得不舒服,就来我这里吧。”她语气绵绵的,听上去好温柔。
    易一凡又惊又喜。但唐元的下一句话马上给他泼了冷水,“你过来睡,我去睡桌子。公平一点。”
    “没事,就这样吧,你睡舒服一点。”易一凡苦笑一下,但马上又被唐元那番“可爱的”言论打动,笑道,“毕竟,我是你男朋友。”
    时间流动,夜又陷入沉寂。但唐元翻身的声音却时时入耳。
    易一凡忽然叫住她:“小元。”
    “嗯?”
    “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
    “为什么?”
    “你看,现在,窗外雨哗哗的下着,风雨交加。外面环境这样恶劣,但我们俩却挤在一间温暖的小屋子里。”
    易一凡看着玻璃窗上的雨珠,继续:“小元,上次我没跟你把话说全。我来海岛,除了想无畏冒险以外,更重要的是,我被家里人伤透了。我没办法拖着一副苟延残喘的灵魂和他们共处在一座城市。”
    “什么意思。”唐元问。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很难安睡,倒不如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我哥哥从出身就有自闭症,先天残疾,生活没法自理。我爸妈的关注点从来都在我哥身上。在我哥六岁时,他们觉得人生越来越没有希望,所以生了我来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家庭。”
    “我生来就是带着责任。从小,他们就教育我要好好照顾我哥,承担给他养老的义务。这我无话可说,毕竟我哥真的很可怜,他注定不会有爱人和孩子。但是我呢,我爸妈从来关注点都在我那羸弱的哥哥身上。不论我的钢琴天赋有多么惊为天人,他们都无暇顾及。你说,这一切都归咎于我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吗?”
    唐元这才发现,易一凡在某方面跟她是一样的。都是相当于生来就没有父母的人,“我理解你。”
    “所以,我负气来了海岛。我故意的,但我又无法摆脱求取爱的渴望。一个人时,我总是想着,我不在身边,他们总会想起我一点吧?”
    唐元无言。
    易一凡看向她,又道:“所以我觉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孤独着的时候,认识你,拥有你,很幸福。有了你之后,我不会再去幻想那不切实际的关照了。”
    “有你,就够了。”
    //
    何梁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生的信念。人在世间痛苦地活着,总得有点甜蜜的幻想,才能昂起头往前迈步。
    “唐元”再次成为他的希望。但何梁又想,唐元或许从来就没从他心底消失过,就像灰烬下的暗火,稍微吹吹风,又旺盛地燃烧起来了。
    “何哥。”
    “怎么?”何梁看向习学文。
    “最近你的状态变好了。图书馆跑得勤了,竞赛也参加得多了,晚上还去夜跑,真是闲不下来啊。”
    “因为…看到希望了吧。”
    “正在准备去见她?”
    何梁点头,“是,所以想拿出最好的状态。”说着,他又想到了她。他明白,他很贪心,尽管无数次告诉自己先抱着“远远看一眼”的想法,可他总忍不住要求更多。或许,还不止呢?幻想加上欲念,蒙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浪漫因子。
    见何梁笑得开心,习学文也敢大着胆子调侃他一下:“以后,你这就算异地恋了吧?”
    周末是固定的寝室聚餐,四人打完游戏后,杀到一家久负盛名的烤鱼店。
    店主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经营着这家店已经三十余年。周末食客众多,店里还是传统的点菜模式,一支笔一张菜单,让顾客写好交给服务员。
    何梁几人点完餐后,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上菜。游爽最先没耐心,拍桌一叫:“怎么这么没效率啊!”
    老板听后赶忙出来道歉:“几位帅哥,对不起,对不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总是东忘西忘的。”
    “不是啊,我的时间也是时间!”
    何梁最先看出问题所在,店里的点菜方式太传统、太混乱了,此地人流又大,一到饭点怎么忙得过来?
    “老板,我帮你们做一个点菜系统吧。”
    “系统?”高卓问。
    何梁一笑:“用python,很简单。给我一天时间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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