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说。”她不轻不重地说着,垂眸凝视那块四分五裂的小排,“她挺优秀的,人也不错。”
    阮甜会在自己成绩优秀的时候回过头来帮助身边的同学,会在力有未逮的时候打起精神鼓励所有同伴,在别人失误犯错时为对方描补而非批评,甚至去食堂打饭都会顺手帮忙碌的阿姨把柜台上打翻的汤汁擦掉。阮甜还在高瘦男生恼羞成怒背后说闻盈坏话的时候帮她说过话。
    那天她拒绝了高瘦男生,却愿意和秦厌吃饭,着实让高瘦男生愤愤不平,明里暗里攻讦闻盈“拜金”“看人下菜碟”“捞女”。这话被阮甜无意中听见了,很严肃地打断了高瘦男生的话,明明她和闻盈也不认识,但就这么奇异地愿意帮一个陌生的女孩说话。
    闻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其实她早就想过高瘦男生的反应,她实在太清楚这样的人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会做成什么样的事了。他的中伤传闻到了闻盈这边时,她正好要去上课,带着书顺路去了高瘦男生的班级。
    她就站在教室门口,当着他们班所有同学的面,很礼貌地问高瘦男生:
    “你是真心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优点,只能靠钱吸引女生,还是说,你认为秦厌除了比你有钱外什么都比不上你?”
    段位差距太大,她没费多少功夫。其实她并不真的需要阮甜的帮助。
    可阮甜确实帮了她,即使她们并不认识。
    “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闻盈低声重复了一遍。
    “好家伙,这人不会真是你的情敌吧?”闻弟弟大呼小叫,他委实是很惊叹的,虽然姐弟感情淡漠,但闻弟弟是从小听姐姐的优秀事迹长大的,他也实在觉得自家老姐任何方面都很能给他长面子,乍一听闻盈可能有情敌,真是有点震惊,口无遮拦,“你还夸她啊?闻盈你这不是大冤种谁是?”
    闻盈“啪”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警告地瞥了闻弟弟一眼。她就不该和这小子说的。姐弟感情还是保持室友的程度最好,多一分都是自找苦吃。
    “不论她是谁,我为什么要否定她的优秀?”闻盈说着,微微偏过头,出神般静静凝视窗外开到烂漫时的花叶,在明亮的灯光下勾勒出流畅秀美的轮廓,如同一尊精致沉静的雕像,“况且,我们不是情敌。”
    闻盈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只是个……不太甘心的局外人。
    阮甜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本是件和她并不相干的事。非要说的话,秦厌喜欢的人是个优秀的女孩子,这至少应当让人感到欣慰。
    可不知道为什么,闻盈更难受了。
    初夏的某个黄昏,闻盈路过高三教室,无意中听见几个陌生的女生在讨论,零星的话语从半开的窗户里飘出来,“……阮甜……小钟楼,给她个教训。”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顿在那里,透过玻璃窗上鲜亮的字母贴纸,正好与教室里某一个女生的目光对上。四目相对,那个女生的神情微妙地变了。闻盈很平静地收回目光,抱着书走过窗前。那个女生迟疑了一会儿,闻盈已从窗前走过去了。
    教室里的那几个女生都是高三的学姐,其中有个叫陈婉的漂亮女生在学校里非常有名。陈婉成绩一般,但家境非常好,不仅胜过闻盈,也远远胜过邹琛、高瘦男生,她很擅长跳舞,走的是艺术生路线。只是闻盈从来不知道陈婉和阮甜之间有矛盾,居然要闹到这种地步。
    “她们当然不对付啦,陈婉喜欢林州啊!”娇娇女正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刷sat题,听她这么问,很是精神一振,“据说是青梅竹马那种,可林州喜欢阮甜嘛。”娇娇女说着,递给闻盈一个“你懂的”眼神。
    闻盈把书平放在桌上,微微皱起眉。她一直都是那种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女孩子,也远比同龄人更果断、更有主意,校园里这种阴暗面从不会对她这样的学生展开。她很难想象有人仅仅为了这种理由就要对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做出报复。
    她捏着笔,心不在焉地熬了一整节课,终于在光头黑人外教用左手把白板记号笔塞进笔槽、拍拍手宣布下课的下一瞬起身,在周围同学微微惊讶的目光里,抿着唇走出教室。
    仕英高中的学生大多走艺术生或出国方向,普通高中全天刷题的氛围在这里很难出现。这里的校园时间较为自由灵活,包括闻盈在内的绝大多数学生在学校之外,也都会选择寻找靠谱的机构安排升学准备。平时校内活动丰富,就连高三的时间也比较自由。
    闻盈在高三教室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在阮甜所在的班级找到人,反倒又很冤家路窄地和之前那个透过窗户发现她的女生在路上遇见了,对方露出狐疑的目光。
    她微微抿唇。
    其实闻盈不是那种正义感非常强的人,至少不会为了帮助别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但她也实在做不到完全事不关己。即使那个可能受害的女生是阮甜。
    ……就当是偿还阮甜帮她说话的人情了。
    闻盈很平淡地看了那个面露狐疑的女生一眼,在走廊尽头的教室边停下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玻璃窗,在窗边学生们好奇又隐约兴奋的注视里轻声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叫一下秦厌吗?”
    教室中央,秦厌撕下一页草稿纸,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正好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闻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在夏风吹拂里轻轻捋过碎发。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找他的,他也不会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但就只是这么遥遥地一次对视,竟有一种隐秘的激流划过她心底,既紧张,又隐约有点甜。
    甜。
    闻盈想,既可怜,又可笑,但确实是甜的。
    第7章 迷恋
    秦厌出来得很快。
    夏日的黄昏来得很晚,透亮微暖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他是校园剧里走出来的那种清爽干净的男主。只可惜女主不在这里。秦厌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挑眉,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有什么事?”
    这也许是个还算让人欣喜的迹象,闻盈猜测他对自己的印象应当还不错,至少没在疑心她是为了什么别样的企图而来的。尽管闻盈并不觉得他的这份放心有什么值得自己高兴的。
    也确实没什么好开心的。
    有些人会因为一份并不属于自己的错位甜蜜而沉溺,但有的人却会在这种甜蜜里如坐针毡,每一份窃喜都在诉说这甜蜜的荒诞和虚无,让人几乎转过身想逃,走得越远越好。闻盈是后者。
    她宁愿一个人品尝酸涩,也不愿意靠近秦厌去欺骗自己窃取虚假的甜。
    “我无意间听到陈婉和她朋友商量对付阮甜,好像是在小钟楼那边。”她垂眸,避开秦厌的目光,匆匆地说,“我没看见阮甜,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你如果能联系到她,就提醒她一下吧。”
    秦厌的神情微微一凝。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幽冷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盈,“你确定吗?”
    闻盈微微抿唇,无可抑制地酸涩。但这酸涩太熟悉,反倒叫她安心。她轻轻说道,“我只是说了我听到的,你自己去确认一下吧。”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了秦厌一眼,又很快地移开目光,匆匆忙忙地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点点头,“我还有课,先走了。”
    其实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比平时更端庄大方,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闻盈的记忆里,她落荒而逃。
    又或者,秦厌就是她似水年华里唯一的狼狈。
    她所有的狼狈不堪,都与他有关。
    “秦厌,刚才来找你的那个学妹是高二的闻盈啊?”高三教室的走廊上,熟悉的同学探头探脑,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八卦好奇,“她来找你什么事啊?”
    秦厌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紧紧皱眉。他刚才去阮甜的班级问过,上节课是体育课,没人知道阮甜去哪里了,他发消息打电话也没接,这让他生出非常不妙的预感。闻盈听到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听到同学试探的八卦,他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当然知道对方问出这个问题究竟是想满足什么样的窥视欲,但他根本没心情去应付。
    秦厌抬眸瞥了那个同学一眼,眉眼冷淡,“没什么事。”
    没等对方回应,他大步向前走去,将同学的嘀咕和好奇的眼神尽数抛在身后。
    他还是去晚了。
    秦厌找遍了整个小钟楼,没有在任何一个教室或杂物间看到阮甜,但他心里不妙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路过小钟楼二楼的女厕所时,他听见了阮甜的哭声。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
    “你别进来!”阮甜隔着门板啜泣,在无数次的迟疑和难以启齿后,断断续续地说,“陈婉她们把我的裙子撕坏了……”
    她又哭了。
    秦厌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
    “林州。”他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浸着怒意,即使阮甜隔着门板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股如同猛兽连肉带骨嚼碎猎物的凶戾。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毫无笑意,“他就是这么保护你的。”
    门板后,阮甜的哭声停滞了一瞬。
    “秦厌,”她轻轻地说,“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他想的。”
    秦厌猛地侧身,一拳无比用力砸在门板边的墙上。
    “你总是帮他说话。”他低声说,几乎像是某种危险的大型凶兽在低吼,“明明小时候我们说好了,长大后我来保护你的。”
    他等了这么多年,记了这么多年,可阮甜却忘了。
    又或者她没忘,但即使他双手捧着送到她眼前,她也不想要。
    “秦厌。”阮甜很轻地叫他。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
    秦厌把手抵在墙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阮甜甚至都以为他离开了,微微惊慌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才终于收回手,静静地站在门板前,声音如常,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我没有女生穿的衣服,我找个人送一套过来。”
    “不要找我们班的。”阮甜像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又略微惊慌地说,“也不要是三班的。”
    三班是林州的班级。
    今天这事源头就是林州,她都被人锁在洗手间里了还不愿意告诉他!
    秦厌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复生的怒火,尽量平静地陈述,“我知道,我会找个可靠的人来的,你放心。”
    可靠的人,他又认识什么能在这件事上提供帮助的可靠的人?
    几乎无需思索,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已浮现在他脑海中。
    闻盈。
    她既是知情者,也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以她沉静妥帖的性格,甚至无需叮嘱也会很自觉体贴地守口如瓶。她也绝不是那种会把别人的不幸遭遇当作猎奇的人,就算以后她和阮甜在校园里见面,也绝不会做出任何让阮甜联想到不好的回忆的行为。
    当然是闻盈,也只能是她。
    秦厌顿了一下,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输入了“闻盈”两个字。
    空白。
    秦厌愣住了。
    他怔怔地盯着空白的搜索结果,好像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想起来了。
    他并没有和闻盈交换过联系方式,他的通讯录里从来没有这个名字。
    哦,这才对。
    他有点忡怔地记起,他和闻盈其实一点也不熟。
    这个发现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既然他和闻盈这样不熟悉,甚至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究竟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她的名字,为什么这么信任她的性格和人品,又怎么会这样轻率而笃定地将她定为“可靠”?
    其实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熟。
    秦厌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互相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平时也不见面,更不聊天,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只不过是彼此客气地点点头。闻盈在他生活里最大的存在感,或许也就是同学间流传的八卦,是男生闲谈时的隐约兴奋和挤眉弄眼,是时不时张贴在公告栏的奖项……
    但没有任何一样是直接的交流,他就像任何一个普通校友一样偶尔地关注她,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远远的观察里拼凑出她的模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就这么以为他们关系还算可以。在意识到他们的生疏之前,秦厌承认自己甚至或多或少把她当成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甚至是朋友。所以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起她的名字。
    这样轻易,这样笃定。
    秦厌抬手,用力在太阳穴附近缓缓揉动,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可能也是网上常说的那种“普通又自信”,否则怎么会有这种错得离谱的认知?
    闻盈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跟班,不可能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很可能并不想过多掺和这件事,他的求助也许会让她感到不耐烦和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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