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没伸过去,先看到了被子下滑后她露出的肩膀,那肩上笤帚打的红印已散,剩淤青后泛着点儿黄的尾巴。
    他伸手摸了摸:“还疼吗?”
    章玥:“不疼了。”
    他还没气过:“好端端的替他挡什么。”
    “我是替他挡的么?”章玥歪头看着他,“我是在拯救昆儿哥的灵魂。”
    简昆笑。
    “拯救了么?”她又问。
    “拯救了。”他说。
    说完横过胳膊把人揽怀里,埋头亲了亲那块印子。
    山里冷,酒店环境不怎么好,褥子似乎泛着潮,他俩睡不踏实,又把羽绒衣盖在不怎么厚的被褥上。
    俩人平静地躺了一会儿,都没心思纯睡觉,然后开始叠一块儿折腾,折腾到后半夜又嫌热,把两件羽绒衣又都掀了去。
    这场雪下到凌晨就停了。
    大概因为这一阵儿太忙,昨晚又丧失自控地多消耗了两回,这一觉简昆睡得格外沉,隔天一早醒来时他身旁是空的。
    环顾屋子一圈,屋里也只有他一人,给章玥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然后走出酒店找章玥去了。
    屋外银装素裹,沿山的栏杆和四角的楼阁全铺了雪,像画儿一般。他去酒店前的停车场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又去了通往山上的两个路口,仍然没找着。
    这一失联他就有点儿慌了,荒山野岭路又滑,别摔了跤什么的弄出个好歹。
    正担心着,前面出现个戴着麻灰色帽子的人影。
    章玥笑盈盈地走向他,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很亮,看得出来心情特别好。
    “一大早的哪儿去了?”简昆问她。
    “早上天刚亮那会儿我起床上厕所,隐隐约约听见有钟声,就去前台打听,幸好打听了。”她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一打听才知道那儿有个庙,还是挺大一个庙,庙里的住持刚巧在那儿举行法事,我就去了。”
    简昆哭笑不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虔诚呢。”
    她还笑着,挺正经道:“不信则无,信则灵,讨个吉利嘛。”
    “那你讨到了么?”
    就见她从衣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他:“讨到了。”
    是一黑色手串,珠子圆润得很均匀,末尾处用红绳绑了个很小的结。
    当年在电厂,俩人因为纠葛越走越近时章玥就发现简昆混不吝的背后其实像株根茎不稳的树苗。他总爱把玩矿泉水瓶子,尤其和简营爆发冲突之后,手上闹出点儿动静就仿佛抓住了可触摸的支撑点。
    他不止心烦,也在极力克制类似简营的暴力。
    他是个很成功的人,章玥不止一次这么想。哪怕在深陷泥泞的那段最糟糕的日子,他选择放弃未来自我沉沦,也没有一次因为失控而重复简营的人生。
    “什么磁力球小陀螺都不方便随身带着,以后你心情不好就摸一摸这珠子,数一数也行,佛祖会体谅你。”她又把手串往他面前递着,朝阳下的雪光都盖不过她眼中的信念,“昆儿哥大吉大利,未来可期。”
    简昆只觉得天光晃眼,眼睛一疼,兜不住的湿意凝成水猛地涌上来。
    他抬手拥抱她就像拥抱了整座山。
    俩人在冰天雪地里抱了一会儿。
    “你哭了。”章玥的脸被他揽在胸口,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没。”他简短道。
    “我都看见了。”
    “你看错了。”
    “……好吧我看错了。”她顾及他“决不言泪”的自尊心,耐心哄着。
    他松开胳膊,把手串戴好,又抬手提了提她仅盖住下巴的围巾:“早上怎么不叫我,我该和你一块儿去。”
    “叫了,没叫醒,你睡得跟猪一样。”
    他眉毛微微扬起来,恢复那股痞气:“你骂谁?”
    章玥:“比喻,比喻懂吗。”
    “也就是你,换个人骂我是猪早就被我踹下山了。”
    “以后别乱跑啊小兔子,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大灰狼吃了你。”他又说。
    “哪儿来的大灰狼?”章玥看着他围在黑色羽绒服上的灰色围巾,“我看你倒像头大灰狼。”
    “嗷呜!”他还挺配合,搂她的腰埋头去啃她脸蛋。
    她在他怀里躲来躲去咯咯直笑。
    后半段山路俩人是坐缆车上去的,简昆搂着她在车厢内拍照发朋友圈,附文:老婆在手,天下我有。
    照片上的俩人穿着同色羽绒服,章玥歪着头,头顶的帽尖有颗蓬松的毛球,蒲公英般的毛绒刚好刷着简昆微侧的脸,他似被那团毛球弄出痒意,笑容里尽是难以自持的快乐。
    俊男靓女配上玻璃窗外的雪景,照片十分养眼。
    这条动态的点赞量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还有人纷纷留言祝福,尤其几个特熟的争前恐后占据了前排。
    许君莉【秀啊哥,长长久久】
    薛恒【六的一批,祝福,幸福】
    全世界只有刘岩的伤害达成了【我尼玛……尼玛你昨天跟我说有着急事儿,就这?我他妈一个人在打扫仓库,都快和仓库融为一体了,你的人性呢?】
    简昆回复刘岩【辛苦了,给你点个外卖】
    薛恒回复刘岩【吃完外卖接着干】
    许君莉回复刘岩【嫉妒使人丑陋】
    章玥回复刘岩【辛苦了】
    刘岩【我把你们全部拉黑!】
    第47章 望妻归,望夫来
    天更冷些的时候章玥要去南市了, 那几天她陆续收拾东西,想起什么往箱子里放什么。简昆也想起一件放一件,他甚至想把棉被也塞箱子里, 没能成功就把自己的羽绒服放了进去。
    “我这衣服大, 你半夜起床上厕所往肩上一披,多方便啊。”
    章玥说:“南市有暖气。”
    他想了想:“那你也带上,买个菜遛个弯什么的, 多方便啊,在沙发上打个盹儿也能当被子盖, 太方便了。”
    章玥:“我走的时候穿上吧,更方便了。”
    他点头:“嗯, 这主意不错。”
    走的那天她真穿上了, 偌大的羽绒服, 竟让多年未见面的牛沭仁以为她怀孕了。
    章玥吓一跳, 手摆得像摇起来的拨浪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噢, 那就好。”牛沭仁说,“你这孩子打小懂事儿,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儿。”又瞪着简昆, “你也不许干这种事儿, 结了婚担负起责任才能进行下一步,知道么!”
    惹牛鑫洲笑出声:“还人民教师呢,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牛沭仁反问:“我说得不对?”
    简昆带着笑哄:“对对,您老什么时候说错过。”
    牛沭仁穿着件灰色秋衣套羽绒马甲,腿上是条褪色的红秋裤, 裤脚严严实实扎进袜子里。
    他两鬓斑白, 头发较俩月前稀疏许多, 手背上的皮肤软塌不再紧绷,衬得青筋格外突出。他瘦了些,但眼睛依旧明亮。
    牛鑫洲在电话里说他近来变得暴躁。
    简昆说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没见他平静过。
    牛鑫洲说:“不一样,以前是炮仗,炸掉自己吓死别人,现在这炮仗就跟发了潮似的,光听个响儿都不亮堂,燃也燃得不够彻底,前一阵儿为邻居家小孩儿的事儿我说了他几句,他连着两宿都没睡着觉,还得我哄,哄好了才睡好了。”
    简昆记住了,于是哄着。
    “进修是好事儿。”牛沭仁对章玥道,“学习在哪个时代都是很重要的,你踏踏实实在南市待着,有事儿没事儿来家里吃饭!”
    章玥笑着说好。
    简昆聊了聊近况,牛鑫洲直夸他能耐,牛沭仁是不会夸他的,但他的聆听和沉默已充分表露出赞赏。
    饭后简昆送章玥去了出租房,又带她在南市转悠。
    他带她去了有喷泉的小广场,说他那会儿每周去临市上学时都会经过那个小广场。
    章玥问他:“你那会儿每周都回家?”
    “主要是来打工的。”他指指不远处的披萨店,“我在那儿干了两年,干特好,老板还想升我当经理,被我拒了。”
    章玥问他为什么。
    “留这儿干嘛呀。”他说,“我那会儿就计划去兴市,离你近点儿,哪怕摸不着能经常看着也不错。”
    又带她去了沿湖的小道,从东指到西:“我从这儿能一直跑到你现在的学校,一路不带停的,有一回还帮民警抓小偷,那贼很瘦,特能跑,我追了他三条街,愣是把人逮住了,派出所还给我发了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章玥说:“你干什么都能干好。”
    他笑:“反正饿不死。”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花鸟鱼市。
    章玥买了两包兰花苗,简昆要送她一条狗。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替我陪着你。”他张开五指托着那只黄白色小狗的肚皮道。
    章玥挺喜欢:“叫什么呀?”
    他想了想:“望望吧,不是旺旺雪饼的旺旺,是希望的望,希望、盼望,望妻归、望夫来。”
    章玥笑着说好。
    领着望望走出市场的时候她接到一陌生电话,那人自称是南市大学的老师,叫黎杰,说无论如何要做东请他们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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