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达功呆坐着车里,眼神迷离,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又在下一刻垂下,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沉痛的经历。
    他本来不姓赵,也不叫达功,他有自己的名字,汪希诚,他的父亲是着名的歌剧作家汪伯驹,母亲是剧团歌剧首席女高音吴应慈。
    希诚,多么饱含爱意的名字,父母给他起名,希望他如日方升,诚心正意。
    后来,有留美经历的父亲被打成右派,受不了侮辱,愤而跳楼以证清白,母亲一个人带着未满周岁的他过得极为艰难。
    剧团领导不知受了谁的嘱咐,特别关照她只要签了和父亲断绝关系的文件,就能恢复从前的职位和待遇。
    她没有钱没有粮票,自己苦一苦也就算了,但她吃不上饭就没有奶水,襁褓里的孩子饿得直哭,干干瘦瘦的,没有一点福相。咬着牙坚持了几个月的吴应慈女士最终还是屈服了,走投无路的她,只能狠心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
    之后她几乎立刻就恢复了演出工作。
    在那个样板戏盛行的年代,没有人懂歌剧,也没人愿意花时间来听歌剧,吴应慈转行去唱了样板戏。
    当时的阳城地委书记赵敬先在搞文艺的人里声望很高,来看过几次演出,和主创们谈过几次话,之后自然而然地追求起了吴应慈。
    吴应慈天生属于舞台,她的美是显而易见的美,是鹤立鸡群的美。
    无论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五十岁,她都美得极有风度,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美的女人,容易被人觊觎,何况对方是强权在握的大官,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之前病故的妻子为赵敬先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儿子,赵达明。吴应慈嫁进赵家后,就当起了后母。那时候,赵达功刚好五岁。
    钱昀音的父亲当时是阳城教育局的局长,赵钱两家是邻居,赵达明,钱昀音,赵达功就是在这样的境遇里一起长大的。
    赵达功表面上在继父家庭里生活如鱼得水,不再为温饱问题烦恼。事实上,赵敬先对这个继子是从精神上的百般蔑视,即使他试图劝说自己宽容地对待这个孩子。
    男人都有占有欲,最美的女人就应该成为他的妻子来和他的身份相称。
    他喜欢吴应慈,却也不能容忍赵达功的存在,因为这提醒着他,在嫁给他之前,她曾经属于别的男人。
    之后,吴应慈又给赵敬先生了一个小儿子,于是赵达功变成了家里最不受宠爱,最被边缘化的孩子,做错事情会招致辱骂,做对的事情又得不到夸奖,而母亲又因为身份尴尬说不上一句话,只能时时私下里给他宽慰。
    哥哥和弟弟就不一样,他们面对的是永远和颜悦色的亲生父亲,以及温柔慈祥本该属于他一个人的母亲。
    孩子的感觉是最灵敏的,赵达功能感觉到自己不受待见,性格渐渐变得孤僻,不与大院里的任何孩子交际,因为他们总是爱问,“你叫赵书记爸爸,但为什么你姓汪呢?”
    这样赵敬先有了更多指责他和母亲的理由“你瞧瞧你生的好儿子。”
    仇恨的种子早早埋在了他的心里,他不想自己和母亲在赵家家庭里受这种屈辱,上初中后,主动提出改名换姓成为赵家人,把自己的灵魂和魔鬼做交换,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早日建立丰功伟业,脱离赵家的魔窟。
    但赵达明不像他的父亲,早早失去了母亲让他变得敏感而柔软,对于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他时常关心安慰,尽到了一个当兄长的责任。在他的影响下,大他两岁的钱昀音也和他成为了好朋友,三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钱昀音是钱家独女,从小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却没有一些大院子女常有的毛病,她漂亮,阳光,通情达理,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姑娘。”
    这样的女孩子,谁会不动心呢?
    兄弟俩都喜欢她,但她爱的是哥哥,赵达明。
    赵达明和钱昀音是同一年出生的,一个在汉江大学学物理,另一个在汉江音乐学院学美声,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赵达功根本不敢有所表示,因为他在赵家的地位尴尬,不说钱昀音会不会有回应,如果要娶钱昀音进赵家,赵敬先肯定是先为大儿子做打算的。
    钱昀音的舅舅曾经是大人物的秘书,即将承袭高位,成为新的领军人物。
    这样好的婚事,怎么能便宜了他这个继子?
    赵达明和钱昀音也总是出双入对,俨然一副已经托付终身的姿态。
    委屈,愤懑,不甘…赵达功痛恨自己的懦弱,他走上了一条邪路,然后毁了三个人一辈子的幸福。
    一个雨天,他借口支走大哥,然后灌醉钱昀音,将她拖到床上,把她的衣服脱得只剩了单衣,伪造出了事后的场面。
    事情不出意外地按照他的设想走了,先是钱家父母发现了,之后是他的大哥,最后才是赵家夫妇。
    他本以为钱家父母为了遮盖这样的丑事,能顺理成章地让钱昀音嫁给她…但年轻人的思量还是太轻了。
    钱家父母捏准了赵达功也在意钱昀音的名声,不会随意宣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通过钱昀音的舅舅,把她介绍给了京城冯家。
    赵达明接受不了来自爱人和弟弟的背叛,远走美国求学深造,钱昀音按部就班地嫁给了冯家最小的儿子,冯恩增。
    只有他,无人照拂。
    一向慈爱的母亲都忍不住给了已经成年的他一巴掌,可是他不怨恨,因为他为自己争取过,即使失败了,也赔上了钱昀音一生的幸福。
    后来,他因为继父的额外关照,三十岁之前他的事业都是毫无起色,每天窝在乡镇办公室里起草公文,娶了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以为这一生都要这么浑浑噩噩下去。
    但赵敬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人生迎来了转机,升迁速度堪比坐了火箭,十四年里,他进步了五级。
    再次见到钱昀音,是他当了阳城市长之后。他来江城开会,鬼使神差地进了汉江大剧院,看了一部歌剧,几乎在女高音开嗓的瞬间,他就认出来唱歌的是钱昀音。
    他知道冯家为了培养自己的子弟,把冯恩增从京城送到汉江省来历练,却不知道钱昀音也跟着来了。
    喜悦,不安霎时间充满他的整颗心脏,他急忙吩咐秘书去买花,等到演出结束后在后台等她。
    “音音,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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