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白雪皑皑,天地素净如服丧。
    皇帝自从进入腊月开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因他浑身长满烂疮,已经不成人形,终日呻/吟喊痛,很少能说出整句,所以醒着与昏迷对伺候他的宫女和太监而言其实没有太多不同。
    醒着无非是一声声叫皇后,但皇后并不能来,所以叫也没用。
    慈安以前每每来看他,都叫人用锦被遮盖着他伤处,不忍看他这副惨状。后来他的疮长满了头,再也遮挡不住,她便不再常来。
    慈禧太后倒是常来,冷冷一张脸进房,吩咐奴才们几句话,再冷冷一张脸出去。不知她到底是来看什么。是来看儿子,看皇帝,还是看一个别的什么东西。
    腊月初四早上,太医诊脉,见皇帝脉象虚浮难测,已有阳寿将尽之势,两宫太后闻讯连忙赶来。
    慈安见着锦被里只能勉强看出人形的载淳,忍不住用帕子掩口,“啊”地叫了一声。
    这一日载淳从早昏迷到夜间,因他这些天连呻/吟都稀少,太医需要时不时上前请脉,确认皇帝是否仍在世。两宫太后等到晚膳时分,不见什么变化,便各自回宫。
    近子夜时,皇帝忽然又出声叫唤。
    太监宫女们原本不愿搭理,值夜太医猜想大限将至,连忙叫人通报太后。
    慈禧先至,慈安后至。
    载淳的双眼眼皮已经被肉瘤占据,早已不能睁开视物,但听觉仍灵敏。听出两宫太后的声音,并不答话,只能痛苦地扭动着头颅,仿佛转开头便能躲避掉剧痛一般,嘴里喃喃道:“珊珊……皇后,我要见皇后……珊珊……珊珊……来人,朕要见皇后!珊珊……”
    起初他尚能挺直了脖子竭力嘶吼,后来没了力气,嗓子也哑了,就只能喉咙深处滚滚发出声响。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不停地唤着。身子渐渐动弹不得,他便梗着脖子,拧着身子,双眼定定地盯着门口。
    慈禧被他这副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将阿鲁特氏拉过来,当着他的面咬烂嚼碎。
    载淳是慈安从小一手带大,纵然她存心利用他,但此情此景,仍令她心痛如绞,仿佛时间回溯重迭,眼前是咸丰爷临终前的光景。咸丰爷临终时,也是病得看不清物,嘴里喃喃叫着皇后,唤着她的闺名。
    “来人呐,叫皇后来,快!”慈安垂泪吩咐道。
    太监们不敢妄动,还想偷看慈禧请示,慈安怒喝道:“快去!”
    到最后,他身子已经完全动不得,只用力睁大眼睛望着门口,眼球从烂掉的眼皮和肉瘤下凸出来。
    他就那么断了气。
    慈禧叫人去合他的眼,宫人上前拂了几次眼皮,都合不上。
    她的亲生儿子,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不瞑目。
    到死,他的头都是冲着储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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