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身边的那位夫人,竟有这般本事,能利用那种机会铤而走险,设计引出他策反的将领。
    呼伦谟不禁又想起之前出使大黎时见到的那对年轻夫妇,眼睛眯起,眸底越发阴沉。
    那刘胥显被捉,他失了一条重要的消息来源,而那沈轩先是带兵巧夺羌城,亲手斩了努尔赤,又用短短十几日便带着兵接连夺了三座城池。
    如今大黎越战越勇,再这么下去,恐怕很快就能把失了的城池夺回来,不仅如此,西蕃自己的国土恐怕也要保不住。
    他手指轻叩桌子,用西蕃语问向乌卓部落刚派来顶替努尔赤的主帅钦普多,“将军可有按我说的去送信?”
    “已经按军师说的,将信转交给了曾冼的女儿。”
    呼伦谟点了点头,想了许久,终于面上露出些轻松和自得。
    前一阵赤囷部落叛乱,王上下令灭了赤囷贵族,此举放在此时虽有不妥,可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他奉命收拾赤囷王族遗物之时,在赤囷王帐内发现一封密信,那是大黎康王和曾冼同赤囷交换渠城地形的密函。
    虽然曾冼如今的军权被那沈轩夺了去,可如今仍在驻守太河,若是能加以利用,说不定战况会有转机。
    ——————
    奇山军营,曾冼盯着桌上的信,已经在帐内呆坐了半天。
    这封信是他女儿带来的,可这并非是什么感谢信,而是一封西蕃给他的密信。
    他是曾与西蕃互通过,那时掌管西境的还是康王,而他无意间发现了唐清芷父亲的真正死因。
    当时康王将唐清芷忽然调去衢州,心思昭然若揭,既是对唐家有这么深的恨意,比不可能放过嫁过来的唐清芷。
    他当时只是同康王做了场交易,用渠城的地形图交换,保住唐清芷一生无虞,然而却将赤囷部落引去渠城,害了甄玉姮,也害了整个卫家...
    他只做过那么一次,就只是这么一回,却让他这半生都满怀愧疚地活着。
    这之后他也彻底放下了唐清芷,他自问也不再欠这家什么,随后康王被调去了淮南,赤囷被乌卓打败,他做了安西大都护,也未曾有人因为此事而再找过他。
    康王府倒台后,他为之唏嘘,可也暗自庆幸过,庆幸这些秘密不会再有人知道。
    可如今...为何却是被西蕃人翻了出来?
    曾冼攥紧手中的信,重重砸向桌子,捏了捏眉心,坐在桌边良久,几滴湿润将那封皱皱巴巴的信上的字迹洇成一片。
    直到帐内的烛火即将燃尽,一切将隐于黑暗,他才起身,却是叫来符耕沛,“这几天我要出去,你替我守好太河。”
    “将军,如今战事正紧...”
    曾冼没再说话,只向他交代了些重要的事,那语气尽是郑重,又似是在托付。
    符耕沛愣了愣,“将军到底要去做什么....”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太河不能失守。”
    符耕沛走后不久,帐内的烛火便灭了。
    曾冼坐于漆黑中良久,用火折子将大帐再次点得通明,只留了一封信藏于枕下,便连夜出了军营。
    快马加鞭赶去呼伦谟信中提到的那座荒山已是三日之后,按照信中所说爬上半山腰,便看到了矗立在半山腰的亭子。
    此时正值盛夏,可西境的荒山之上却仍是透骨的寒冷。
    呼伦谟正坐于亭中,已是将酒温好,伸手示意让曾冼坐下。
    曾冼打量了一圈亭外的侍卫,掀起衣摆坐于他对面。
    呼伦谟倒给他一杯酒,“曾将军可是想通了?”
    曾冼紧绷着神色,低眼看向呼伦谟递来的酒,却是未喝,“不知军师想要什么?”
    “只是想同赤囷王一样,换一些有用的东西罢了,地形,兵防,什么都可以...”他环顾四周,似是眺望远方,“曾将军也看到了,那沈将军颇有能耐,已经打到了这里,大黎人常说兵不厌诈,我们也挡不住他,自是要想些别的手段。”
    曾冼握紧拳头,语气仍是淡然,“那若是我不给呢?”
    呼伦谟朗笑道:“曾将军在出卖大黎的时候便应该想到,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再有无数次,既是做过,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若是将军忠心耿耿,执意不肯与我们合作,那我便只有将这封信给大黎的皇帝...”呼伦谟声音沉了沉,“将军可想清楚,通敌叛国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曾将军虽是和曾夫人没什么感情,可还有四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章啦,正式进入大结局的剧情
    第149章 大结局(上篇)
    ◎西蕃...西蕃打过来了!◎
    曾冼咬着牙, 敛起眸中闪过的狠色,笑了笑道:“这样吧, 我将大黎军队在西境的粮草线路画出来, 你看如何?”
    呼伦谟低眼,不相信他会这么爽快答应,“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曾将军都肯给, 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
    “自然有。”曾冼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把舆图给你,你把那份密信交由我,此后我与西蕃再无关联。”
    “好。”呼伦谟思索片刻道:“只是这粮草图我也要先查验一番, 这段时间还要劳请曾将军待在我西蕃的军营里。”
    “自然。”
    两人谈妥,呼伦谟派人拿来一张西境舆图和笔墨,看着曾冼在上面勾画出一条条道路。
    待画完最后一条线路, 呼伦谟伸手准备拿过舆图, 却是被曾冼先拿起来, 吹干上面的墨水。
    曾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将图卷起来递给他,“拿去验吧。”
    呼伦谟淡然一笑,就在手指触碰上那张舆图, 却见一直枯瘦有劲的手死死抓住他。
    曾冼咧开嘴,伤着的手迅速拔下固定发冠的铁簪,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将呼伦谟上身拽倒在桌上,下一瞬竟是将铁簪送入了他的头顶,仿若一只苍老的雄狮, 怒吼出声。
    呼伦谟顿时没了气息, 眼睛仍死死盯着曾冼, 头顶流出的血流了满桌, 浸透了那张舆图。
    周围守着的西蕃军来不及阻拦,见呼伦谟忽然被杀,皆是大惊,纷纷拔刀上前。
    曾冼伤着的一只手臂无力垂下,仍死死抓着那根染着血的铁簪。
    狂风自山上呼啸而过,因着拆了发冠,那斑白的发丝在空中散乱,一道道利刃刮过,驻守西境二十年的老将终是跪倒在地。
    曾冼仰天长啸,甚是开怀
    他这副残破身躯,恐怕再难戎马,能用他换得敌军主帅的狗命,别说有多值。
    此生恩也还,怨也了。
    可他对不起西境百姓,还有挚友一家.....
    因他一念之差,卫家半生坎坷,他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再次置友人女儿于不顾?
    所能做的只有以死保全义字。
    ——————
    奇山军营,越来越多人发现曾冼不知去向,不少人问符耕沛,却只得到一个“守好本分”的回答。
    符耕沛坐镇帐中,想到曾冼临走时仿若凛然赴死的态度,心中却是愈发不安,刚准备起身,却是听到帐外属下来禀。
    听闻曾冼只身闯入军营,杀了西蕃军师呼伦谟,殒身沙州外的一座荒山,符耕沛直直后退两步。
    又想到曾冼走时的模样,符耕沛忽然想到什么,闯入中军帐中,将帐内翻了个遍,却也只翻到一封信。
    而那封信也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曾家儿女的。
    符耕沛没有拆开那封信,连夜派人将信送去交城给曾月桐。
    翌日,曾冼殒命沙州的消息传遍交城.
    西蕃王闻说曾冼单刀赴会,假意投诚,却是杀了呼伦谟,勃然大怒,派人将其头颅悬与城门外,曝尸荒野...
    交城别院中,已是寂静黑夜,偏院门前满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曾月桐攥紧手中的信,已经换了一身素服,“我阿耶他不可能...”
    卫明姝坐在桌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不为人知的过往,眼睛却也泛酸,不忍去看。
    卫直已经能站起身,听到门外哭声,也走出房门。
    听闻曾冼死讯,眼前一阵晕眩,血腥味漫上来,扶着门框久久不能缓过神。
    卫明姝赶紧将人搀进进房门,叫了兰芝过来,望向门外,摇了摇头,还是决定先安顿好曾月桐。
    谌稷蹲在曾月桐身前,眼睛也是一片猩红,眼底含着泪,稳住声音安慰道:“你要是难过,就靠在我肩膀上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曾月桐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阿稷,我阿耶不会的...他不会的...”
    卫明姝不知如何去劝,只能默默照看好两人。
    哭声渐歇,院前传来一阵脚步声。
    邹管事走进偏院,眼底湿润一片,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他叹了口气,将一幅画摊开放在桌上,“这是二公子的兄长托人送来的画...”
    谌稷抬起头,扫了眼画面。
    画上一群人正坐在山间亭中,山间远处似是有一轮朦胧明月,亭中之人举杯碰盏,谈笑风生,每个人脸上尽是神采奕奕...
    那张画栩栩如生,似是大家之作,谌稷借着桌上的油盏,辨认出了其中一些人。
    有他的父母。
    还有曾将军...
    剩下的人,他虽是不认识,可也能隐约感觉得到——
    那些都是乱世中的英豪,是一群满怀壮志的人。
    卫明姝凝视着那张画,却是忽然想到康王妃带给曾冼的那首诗。
    犹记昔年高台月,安知今夜非旧人。
    她本以为这首诗只是康王妃临死前交由此生辜负之人的情诗,所以始终难以念出口.....
    如今看来,或许那样一个高傲的女人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从未后悔过爱错一个人。
    也许这首诗另有含义。
    卫明姝眨了眨眼,含住眼中的泪水,仰头叹了口气,看向夜空,仿佛看到一道流星划过。
    又似是什么陨落了一般...
    “这幅画上也有大将军。”邹管事哽咽道:“你们留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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