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惜对这些不怎么在意,不知怎么竟一句不落听了进去。又想起了妙珏说整个寺里她凡心最重。
    她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贵妃在前面殿里祈福,差不多整个寺庙的人都去随侍了,她就躲在灶边烧柴。
    “听说贵人慈善爽快,但凡在她面前的都有赏,你怎么不去?”普智是个开朗和善的师父,厨艺也好,俞惜生病的时候,她还专门给她做过药膳。
    俞惜呆呆的。
    “我倒忘了,你不缺这个。”普智顾自说道。
    俞惜没解释,只顾着往灶里添柴火。贵妃在寺中用饭,晚饭开饭比平时更早,用过之后,众人都歇下了。只有东厢房里灯火还亮着,房中缓缓响起来丝竹之声,是几家的闺女在吟诗作乐。
    妙珏的房间和她们靠近,听得清楚。几位小姐这样一风雅,她们倒睡不成了。
    “说实话,弹的一般。”玄朗评价道。
    “你怎么知道弹的一般?”
    “我听过妙瑛弹过同一首啊,她的琴声好,错落饱满,那边扭扭捏捏,没完没了。”
    “多谢师姐夸赞。”俞惜扯了扯唇,穿好衣服翻身下床。
    “你做什么?”妙珏叫她。
    “睡不着,出去走走,你去吗?”
    “大晚上阴森森的,指不定有什么鬼怪,我不出去”
    俞惜:“……”
    不出去就不出去,说这些做什么,她还出去呢。
    她同守卫打过招呼,开后门上山去,走了一程,隐约看见净水寺的轮廓才停下来。她抬头看看天,正是明星灿然,四下寂寥。又登了一程,到那一日,桓骥带她去的那个亭子才歇下来。甫一坐下,却隐约感觉到亭子里另外有人,她吓了一跳。
    那人却开口说话了。
    “俞姑娘,是你吗?”
    那声音竟是桓奕,他的声音凉凉的。
    俞惜松了口气。
    “桓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藉着月色,俞惜看清楚他身上穿的一身戎衣,明白他是带人来守卫贵妃的。
    “也许陛下觉得我做这个很合适。”他似笑似叹道。
    俞惜走近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你喝酒了?”
    桓奕应了一声。“你要不要?”
    出家人戒酒,桓奕本来纯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俞惜竟然答应了。
    接之前,她滞了一下“这酒,酒劲如何?”
    “不如何,我是在任上喝的,比水强一点。”
    那就好。
    俞惜接过来饮了一口,苦的,尝不出好坏。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沉溺其中。又尝了一口,她皱着眉头还他。
    “俞姑娘有心事?”他问。
    “是啊,烦心事。不知道为什么烦心才烦心,所以睡不着。”
    她已经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自由、清静、安宁,有什么不满足呢?可是她不快乐,不像小时候那样快乐,她再也不能了。年纪轻轻的人,心怎么肯死呢,怎么肯守着这十丈之地?她多想肆意的哭笑,有凡人的喜怒哀乐,想一想,还是很烦,干脆去找替住持给她剃度算了。
    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只坐在亭子上,在桓奕身边,仰头看天上的星子。
    “桓公子有什么烦心事?”
    桓奕在暗夜里笑了一下:“我,我怎么会烦心,护送贵妃这件差事不是比守卫边疆更得圣心、更有前途吗?也许我应该从明日起辞职,花个三五年考学还能中举,到时候入朝为丞为相,或者——我不要逆转天命,该死心塌地的守着我的爵位,做个清贵的公子,赏花,下棋,而不是在官场里趟来趟去。”
    话没说完俞惜先笑起来。
    “我这些牢骚的话是很可笑。”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我爹来了,他是前科的探花,为官受了挫,总说文官无用,要弃文从武,可是究竟没弃。”
    俞惜父亲是闲旷的人,但是很有自己的政见,他主张养民,轻徭薄赋。虽然董氏总说他不务正业,但是倒很得当地百姓的认可。
    “你还年轻,会适应,也总会找到办法应对的。就像我爹,从前每有上级督察官向他索贿或者逼他敛赋的时候,他总有办法。你知道他怎么做?他把韩褚子的画送给人家。韩褚子人品鄙薄,画倒颇值钱。我爹专门收藏他的画送给那人是在骂他们,他们还满意的收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聊起她父亲,俞惜忽然有了说不完的话,她的眼睛里绽着光彩。桓骥在夜里看她,她好像一尊供在庙堂里清冷无情的玉人突然间活了过来,那鲜活生动。
    “你等一下!”俞惜突然快步跑下山去。不多时又大汗淋漓的跑上来,手中抱了几只卷轴。
    “送给你,韩褚子的画。希望你在官场用的上。”她抱着东西递给他。
    “我……这太贵重,我不能要”桓奕连忙推辞。
    “不贵重的,都是我父亲在市场淘的,并没花多少钱,我希望它们能变成有用的东西,在我这里不过是堆死物,再说——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桓奕笑着接了,跟她道谢。暗夜里,俞惜跑了一路,还没有平复,暗暗的大口呼吸,桓奕一听到她的气息,心房跟着微微的颤动。
    “俞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什么?”
    “你不要叫我桓公子了,叫我玄镜就好。”
    俞惜念了一遍,说好。
    “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俞惜,怜惜的惜。出家之前,我更习惯别人叫我幼清。”
    他们已经说过许多的话,长这么大,俞惜还没有和外男相处的经验,她只觉得和桓奕说起话来很轻松很舒服,不像是长辈,也不是香客。他去过的地方,那么多,那些经历开阔而生动。俞惜面上尽是憧憬之色,活色生香的生活,怎么不引人遐想呢。
    将近子时,两个人越聊越困,俞惜迷迷糊糊的,仿佛喝的那口酒酒劲上来了。她昏昏沉沉的起身向他告别。
    桓奕突然拉住她。
    “俞姑娘,我已经知晓你入寺的经过了。如果,我想说我爱慕你,想不惜一切代价带你走呢?”
    一句话把她惊醒了。
    “玄镜,不,桓公子,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以后莫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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