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俊成握着她两手,与她坦白,“我怀疑秦家贩卖私茶,但这事还?未对谁说起,只在递给曾侍郎的文书上阐述了秦家的嫌疑,等正式立案,我就是他们家的仇敌,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都算不上什么,他们只怕都想要我的命。”
    青娥吓得?说不出?话,她就是个骗亏心钱都不敢超过五十两的骗子,所?犯案子在兴贩私茶面前不值一提。
    冯俊成道:“所?以不必为我操心,你只有在我身边,才可以给我底气?,让我真?的毫无顾忌。”
    青娥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茫然问?:“那衙门要是来查我…”
    冯俊成笑她,“你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衙门的人?”
    她当然知道,她当年行骗被逮着过不知多少次,后来不也都蒙混过关化险为夷了吗?只她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他就别再沾上以前那些不好的习性,着实没?想到他会赞成自己再用那些无赖刁蛮的办法。
    青娥不可置信地举目瞧他,“那我们现在…就是同伙了?”
    第63章
    “同伙。”冯俊成跟着她默念, 笑起来?,“到?底是让你?给拉入伙了。”
    青娥本来就恼自己当年做过的那些错事,养活自己?不假, 也害惨了他, 听他这么说, 不觉得有什么意趣,只觉得难过。
    “我才不要和你?做什么同伙。”她嘟嘟囔囔, 转而看?向他, “你?们?当?官儿的不是最喜欢讲人?脉,你?在顺天府就没什么人?先头来咱们家那个曾侍郎,我瞧他面善, 他就不能?帮你说几句好话?还有衡二爷, 他虽然没个一官半职, 但他爷爷是安护侯啊。”
    冯俊成想了想道:“这案子说来?说去, 也只是我的私事, 掺和那么些人进来反而小事化大。但你?也不用担心?,洪文会见机行事, 不会叫茹茹跟我们受罪。放心?, 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死罪,充其量就是不做官了, 我乐得自在,要是回不得江宁,我就和你游遍名山大川,找个喜欢的地方安顿, 一起养育茹茹长大。”
    他勾过青娥发丝到?耳后, “只要你?愿意和我过这样的日子。”
    “愿意的。”青娥忙不迭颔首,“我压根过不了那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先?前住在山里也好,做小生意也罢,都好过住在江宁你?家里。”
    她这话半真半假,惹冯俊成笑起来?,乜目瞧她,根本不将她这话当?真,毕竟谁会嫌日子舒坦?
    她拉上他两手?,不自觉搓搓他指节,连忙摆事实讲道理,“是,吃穿不愁,整日还有人?跟在身边伺候,头几天的时候是还挺高兴的,后来?新鲜劲过去,又哪都去不了,和坐牢一样,也总算知道你?当?年为何总要偷跑出去。”
    青娥跪坐在罗汉床上去抱他,那高度恰好将他脑袋捧在柔软平摊的腹部,“反正你?在哪我在哪,你?都不嫌弃我,我凭什么挑剔你??”说完俯身在他嘴巴上啄一啄,“我说真的!”
    冯俊成仰脸将她瞧着,笑容有如春风煦暖,眼眸清澈深邃。
    “那你?怕吗?”
    “一阵怕,一阵不怕。怕只怕不知道衙门什么时候就上门了。”
    冯俊成听罢,叫来?王斑,让他到?书房去将先?前和青娥拟的契约拿来?。青娥听到?这事都愣了愣,她早都忘了自己?还签过那么一张东西,等王斑拿了来?,笑得乐不可支。
    “这还留着做什么?”
    冯俊成抖开那纸,“契约没有结束,当?然还要留着。”
    “你?还当?真呢?”青娥半张个嘴,有些难以置信,这“生死相许”的关头,他还拿出这张不作数的玩笑,她抱起胳膊,“好么,那你?说,我这是还清了还是没还清?”
    “我就没打算叫你?还清。”
    “还挺实诚!”青娥手?叉腰,要去夺,被他偏身躲过去,“咱们?可是缔约了的,期限也到?了,等眼前事情过去,我可就要和你?说说你?违背契约未能?履行的事了。”
    “你?想怎么样嘛,还当?自己?十几岁?傻不傻?”
    “我想娶你?。”
    “你?想娶…”青娥嗓子眼一梗,虽说她早有预感?冯俊成不会让她屈居妾室,可听到?他亲口说出这话,感?觉还是大不一样。
    分?明有十二万分?的喜悦,可那十二万分?的喜悦在表露时化?作了泪水,辟里啪啦顺着她面颊往下滚。
    “又不是不给你?名分?,你?哭什么?”冯俊成笑话她,擦擦她眼下泪,大约是觉得她的泪水来?得太汹涌太莫名其妙,转而以轻吻替代指肚,吻走?她面上泪痕。
    他抱着她,清楚她的每一滴泪从何而来?,有一滴是为二十五年来?命运的不公,有一滴是为五年前一念之差的遗憾,还有一滴是为了尚未可知的明天。
    青娥在他怀里擦擦泪,忽然抬起脸,笑靥如花地问:“要不,咱们?这就摆一桌酒吧?”
    冯俊成微微怔愣,意识到?她说的酒是什么酒,答应下来?,“也好,明早我就去找冰人?拟婚书,送到?衙门入册。再在府里摆一桌酒——”
    青娥摇摇头,“我只认婚仪,不认婚书,酒也要摆在今晚上,不要拖到?明天。”她扭转身去在屋里翻箱倒柜,“我有一件红袄,你?等我找出来?。”
    婚仪只是走?个过场,她要在衙门上门前做些什么,什么都好。她等不了了,都说苦尽甘来?,可她苦了太久,只想尝一口甜。
    今日冯俊成被吏部停职候审,因此回来?得早,做下这个决定时,天色壮丽,残阳遍布。王斑急忙赶上马车,去安护侯府请衡二爷观礼。
    江之衡不明就里,只知道是冯俊成有请,便想带着杜菱一道前往。杜菱来?到?安护侯府虽颇受宠爱,却也有些格格不入,她内向单纯,只觉得丈夫近来?待她有些不一样了。
    “冯大人?是你?的朋友,他叫你?去吃酒你?就自己?去吧,我不大会与人?打交道,他家里那位我也相处得不太好,每回见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菱见青娥是有些犯怵的,但这也属寻常,她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更别说打过交道。
    江之衡收拾停当?,笑着伸手?邀她出门,“时谦请了我们?两个人?,再说你?独自在房里待着多无趣,就跟我出去走?走?,你?不是说长?这么大没喝过酒,我今晚上带你?喝点酒。”
    “…我喝过酒的。”
    江之衡一愣,“什么时候?”
    杜菱并未多想,只一五一十地答:“我们?的合衾酒。”
    江之衡愣神片刻,恍然大笑,上前拉起杜菱,“走?吧,你?不也说这儿闷得慌,就当?是陪陪我。他家里不是还有条小狗,我知道你?喜欢小狗。”
    另一边,青娥指派赵琪出去寻冰人?主持婚仪,赵琪先?是一愣,“寻冰人?做什么?给谁做媒?你?要给我说媳妇?”
    “想得美!”青娥将他往外推,“我今晚上要和少爷成亲,快去寻个冰人?来?证婚。”
    赵琪人?都吓呆,转脸已被推出门外,只得满大街打听住在这附近的媒婆。
    一切都十分?仓促,像是踩着焦急的鼓点,也因此格外激动人?心?。夕阳西斜,青娥对?镜簪上一对?金掩鬓,轻动脑袋,看?光华流转。
    不多时,江之衡携杜菱前来?做客,刚过垂花门,就见院里摆了一张圆台,台面上码放着几碟小菜,和那宴飨的大圆台不大匹配,看?着像是来?不及准备,但酒是好酒,揭盖便闻见酒香。
    赵琪出去寻摸了一圈,领回来?个媒婆,不等媒婆开口,赵琪先?将她往座上一按,“就是请您老来?吃饭喝酒的,多的不问,过会儿让您在婚书上按个手?印就给您结钱。”
    圆台对?过,江之衡和杜菱一听婚书,相视一眼,都有些发蒙。
    赵琪身为青娥的娘家人?,大喇喇在桌边落座,见大家局促,又站起来?给几人?倒酒,“别客气别客气,今晚上是我妹妹和冯大人?成婚,特请来?几位过来?做个见证。”
    他说完,面对?这“窘困”的婚宴也有些底气不足,只好干笑了笑。
    江之衡谢过杯中酒,不免有些迟疑,“为何办得如此突然?”这种时候事出反常,实在叫他不得不怀疑,“可是官府那边来?了什么消息?”
    赵琪不清楚,他也就比江之衡早半个时辰知道他们?要办酒,未等开言,月洞门那头走?来?了“新郎新妇”。
    说是新郎新妇实在牵强,两个人?都只是穿了红装,还是一个绛红一个玫红,好在模样登对?,比肩从门里走?出来?。
    赵琪看?着都想笑,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
    “好啊,也好,先?这么办了。”赵琪抹一把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可要再给青娥补个礼数周全的,她可…她可受不了这委屈。”
    说一半,自己?先?泣不成声,青娥叫他哭得咂舌,手?上红绢子一拧,“我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再哭了。”
    江之衡带杜菱站起身,笑着拱拱手?,“时谦,青娥姑娘,这就先?恭喜你?们?了,不知道你?们?今日喜结连理,我什么礼都没准备,但赵琪说得对?,你?将来?可还得给人?家补个更盛大的婚仪,届时我定携厚礼来?贺。”
    冯俊成笑道:“那是自然,但今天突发奇想的这一次,也是动真格的。”
    门后边施妈妈抱着茹茹姗姗来?迟,茹茹也换了身鲜亮衣裳,见家里热闹,有几张生面孔,缩在施妈妈怀里不出声,眼睛滴溜溜地转,试着弄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
    “青娥……”茹茹张开两臂去够青娥,青娥便利索将她抱在怀里,与大伙儿见了一礼,“按礼数,我这会儿该回房等新郎官来?揭盖头,可我没找着红布,既没有盖头,这一步也就省了,索性坐下陪诸位吃酒。”
    既来?之则安之,江之衡笑道:“快请坐。菱儿,挨着我坐过来?些,给新娘子腾个空位。”
    几人?围坐圆桌,吃酒谈天。青娥和冯俊成换着给茹茹喂饭,将孩子填饱了就交给施妈妈,看?小姑娘绕着桌子追花将军,非要给它舔一口沾了酒的筷头。
    酒过三巡,王斑端上来?张临时拟好的婚书,让那媒婆和江之衡签上姓名,盖上红戳,就此这场婚仪也有了冰人?和证婚人?。
    青娥认识的字实在有限,对?着那纸婚书瞧了又瞧,“少爷快念给我听,这上头的字都认得我,我却认不全它们?。”
    杜菱听罢会心?一笑,江之衡也被逗乐。
    冯俊成接过婚书,与青娥道:“这上头写,你?我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1”
    这便算是礼成了。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
    冯俊成外出送走?宾客,青娥仰脸躺在塌上读那纸婚书,胳膊伸得笔直,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冯俊成从屋外进来?,带上了门,一番折腾已来?在一更天,那媒婆喝多了酒,最后趔趔趄趄高高兴兴给二人?唱了大段的吉祥话,领了许多赏钱。
    青娥也喝得有些多了,不知道门是怎么关的,灯是怎么熄的,只知道冯俊成在替她更衣,他克制地没有喝多了酒,这会儿两只手?对?她来?说冰冰凉凉,恰到?好处。青娥两眼水波潋滟,抓着他的手?,往身上各处去。
    她听见他清润的嗓音也是凉丝丝的,“第一次见你?喝这么多,拦也拦不住。”
    “少爷…”青娥环住他两肩,借他的力道起身,和他面对?面依靠着,她笑起来?,“快和我洞房花烛。”
    冯俊成无可奈何,青娥拿手?指点他,自顾自问:“你?怎么这么好?我不信你?有这么好。我问你?……”
    冯俊成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你?问。”
    “你?就没担心?过茹茹不是你?的女儿?你?就不怕她是我和别人?生的孩子?”
    冯俊成如实答:“担心?过,但是不怕。”
    青娥多生气似的,嘟起嘴,“你?凭什么不怕?”
    冯俊成见她无理取闹,叹口气,替她裹着点被子,“怕什么?是别人?的我就不要你?了?那我的感?情也太一文不值了。”
    青娥好似清醒了些,带着点期待问:“那如果我说,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你?信不信?”
    见冯俊成微微错愕,她眼眶一下红了,“你?觉得我在骗你?。”
    第64章
    其实自从上回赵琪拉住冯俊成, 对他声泪俱下诉说青娥的清白,他就有些愕然了?。
    赵琪和青娥从来只是同伙、兄妹,细枝末节的言行骗不了?人, 但?凡二人曾有半点男女之情, 都成就不了如今的关系。
    当日青娥请冯俊成带着赵琪一并北上, 心里想的是他对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忽视了?自己当年和赵琪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 且假扮夫妻的事实。
    冯俊成也只是蹙眉沉吟片刻, 与她道:“秦孝麟虎视眈眈,留他一人在这儿的确不安全?,等到顺天府我给他找点事做, 也叫他别再游手好闲惹祸上身?。”
    那次青娥本想告诉他事实真相, 可?是碍于当时情景难以开口, 便搁置到了?今天。
    而今是她“洞房花烛”, 与他只此一次的夜晚, 她想让他知道她的清白。
    “我十几岁的时候,在逃跑路上摔过跤, 见?了?红。”青娥说罢, 眼睫轻颤,目光穿过床帐内昏暗暧昧的光, 落在他炳若日星的眼中,“所?以那年船上,探花及第穿公服来赴约的少爷,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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