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晦暗,寒夜微凉,五感六觉都比平日敏感一些。
    时间变得磨人。
    白的肌肤,淡淡发香,轻若游丝的喘息,若有若无的碰触,一寸一寸袭来,渗入皮肤,沁入毛孔,像星星点点的热源,燃烧、炙烤、沸腾。
    久违的熟悉感再次袭来,仿佛对面的她不是那个一心和离的妻子,而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
    男人喉结滚了一下,身体不由自己的缓缓下倾。
    “公爷。”
    他顿了一下,回神,发现两人的距离已经几乎密不透风。
    女子的唇已在咫尺,近一步就可占有,却听她冷冷一声,“和离书,您签字了么?”
    距离拉开,谢衍背靠在嶙峋山石,硌的骨肉生疼,语气很烦躁的样子,“忘了。”
    曲筝轻声提醒,“那今晚别再忘了。”
    *
    公主府的湖很深,侍卫们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人捞上来,清乐公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和她说话的昌平侯次子,孙尚坤。
    清乐问问,“好好的怎么落水了?”
    孙尚坤瘫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昌平候夫人也认出了儿子,见他不仅身上湿漉漉的,两个鼻孔还不停的往外冒黑血,冲过去抱着他,大喊,“这哪里是落水,这是谋财害命啊,求公主给我们做主。”
    清乐见他那样子确实惨烈,说,“你赶紧先扶他回去,本公主之后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那昌平候夫人怕此事不了了之,哪里肯走,只顾抱着儿子哭。
    清乐无法,只好令人召集所有的侍卫,封锁公主府。
    好好的茶话会,眼看着就要毁了。
    正在这时,谢衍和曲筝走过来,径直停在孙尚坤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谢衍仿佛只是淡淡一问。
    孙尚坤看着眼前那双狠狠踹进他胸口的云纹皂靴,惊恐的抬头,目光一点点往上,对上谢衍冷若冰霜的眸子,而站在他旁边的,正是那张看一眼就令他丢魂的脸。
    突然想到什么,孙尚坤抱着头缩在母亲背后,嘴里求饶般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镇国公府小公爷的妻子。
    当时见她落单,又梳着少女髻,就偷偷跟在身后,想着到了没人的地方,摸个小手,闻闻发香也行,后来她惊慌逃窜,像无辜的小白兔,他才春心荡漾,穷追不舍的。
    哪里知道竟然惹了阎王。
    谁人不知,最近京城,小公爷风头正盛,萧家的左膀右臂被抓了一大半,父亲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进入他的视线。
    昌平候夫人也骇于谢衍的气势,哭嚎声噎在嗓子里。
    谢衍重复问了一句,声音带着淡淡的不耐,“发生了什么?”
    孙尚坤恍然大悟,忙点头不迭道,“启禀公爷,小的...小的走路不小心掉水里了。”
    清乐公主松了一口气,急急召回侍卫,“你们快回来,千万别惊动了父皇。”
    一个小人物落水,倒不至于影响众人游园的雅兴,大家逐渐散开,昌平候一家也仓惶离去。
    等原地只剩下谢衍和曲筝,清乐先感谢谢衍,“此事多亏你出面,才能息事宁人,否则还不知道那昌平候夫人要闹到何时呢?”
    “不过,”她还是怀疑,“孙尚坤肯定是被人打了,你看他口鼻子冒出的黑血,这得多大仇怨呢。”
    曲筝心虚的看了一眼谢衍,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刻薄的笑,那样子好像嫌打的轻了。
    男人都有这种心理吧,自己再不喜欢的,只要有另一个人竞争,立马强势宣誓主权。
    他这次“英雄救美”当属此列。
    三人一起回到宴厅,湖边的那点小风波不仅没吹到这里,倒是顺安帝已经哄得美人展颜。
    丽妃的骄纵只针对皇上,这会心情好,忙让人把清乐公主和曲筝请到自己身边,她刚进府就看到曲筝,不禁暗叹,京中竟然还有此等美人,原本还想防着的,后来得知是谢衍的妻子,才放下心来。
    陛下多想修复和这个外甥的关系,她比谁都清楚,他动谁的女人,都不可能动谢衍的。
    故而曲筝享受到了丽妃温柔如水的招待,心想难怪她能专宠,别说男子,她一个女子都爱。
    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围坐在一起品茗谈笑,成了当日最美的一道风景。
    谢衍同顺安帝略坐了会,就找了个机会离席,一个人淡淡的饮茶,好像所有的热闹都和他无关。
    蒋大人走过来,默默同他坐了会,才意味深长的开口道,“你看,丽妃这两天一直冷着陛下,甚至声称要去庙里当姑子,这不,还是被陛下哄好了。”
    谢衍浅饮了一口茶水,没有接话。
    蒋大人不以为意,继续道,“实话和你说吧,我家夫人也经常把和离挂在嘴上,我若是依她,应天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应天府的府尹和蒋大人是同窗,谢衍递和离书的事虽然被瞒下来了,他思虑再三,还是悄悄知会了蒋大人。
    蒋大人本不欲过问下属的家事,可蒋夫人总在他面前夸赞少夫人,这才婆婆妈妈了一回。
    见谢衍依旧不动声色,他又把话挑明了一些,“少夫人提出和离之后,你有没有说软话哄她?”
    谢衍抬起深眸,视线朝远处漫不经心一瞥,淡声,“没有。”
    宴厅依旧人声鼎沸,远处曲筝坐在雍容华贵的丽妃身边,非但没有失色,更显端秀清丽,特别是浅浅一笑,令人心旷神怡。
    谢衍自嘲一笑,她这样的笑好像从来都属于别人。
    这边蒋大人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陛下可是天子,都肯为美人折腰。”
    蒋大人就差直接说,你小子也赶快低头吧。
    可顾忌到他国公爷的身份,没说出口。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让谢衍放下身段,去留她,而他没有那么做,并不是他自视矜贵。
    她今日和成亲前一样,穿着层层叠叠的薄纱轻绢,整个人柔软飘逸,头上挽着少女髻,藕荷色的发带,垂在青丝之间,若隐若现。
    成亲后,她虽然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比如,果敢。
    那是第二次见面就许芳心的勇敢,也是理性分析后和离的果断。
    追究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大概是他只能给她乍见的欢喜,却不能让她久处不厌。
    对这般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不纠缠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再多的挽回都是徒劳无功的打扰。
    那日花妈妈来后,他不该被动摇的。
    *
    顺安帝见丽妃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这里,就纵着清乐公主将茶话会开到晚些时候才结束。
    散宴后见谢衍已不在,清乐公主派公主府的侍卫护送曲筝回去,丽妃不放心又让顺安帝分一支御林军随扈。
    曲筝和众人一一拜别,上了马车,这才发现,车厢内燃着一根白烛,谢衍手持一卷,斜倚在后座上看书。
    书放在烛火下,他五官却隐匿在黑暗里,显得孤冷又沉郁。
    见曲筝进来,也只抬了一下眼皮,在她脸上轻轻掠了一下,又落回书上。
    曲筝本以为他先回府了,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表情略显惊讶。
    不过见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表情,也没问什么,撩起裙摆坐在侧面的位置上,头慢慢的靠在车厢,略显疲惫的阖上了眼。
    折腾到这么晚,她有些累了。
    再睁眼时,马车已停下,长公主那张雪白色的狐皮毯子又盖在身上。
    而对面,谢衍还在就着灯光看书,仿佛姿势都没换过。
    “到哪了了?”她掀开身上的狐皮毯子,方方正正的叠好,放在一旁。
    谢衍合上书,目光对过来,“望北书斋。”
    望北书斋?曲筝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心道马车怎么进二门了?
    镇国公府马车一般停在大门外,最多进前院,过二门可是要拆门槛的。
    难道仅仅因为她睡着了?
    她摇摇头,谢衍可没那份耐心。
    思忖间,谢衍已经下了马车,而后车帘又被掀开,他站在车厢外,轻声问:“我现在要签和离书,你要不要进来研磨?”
    作者有话说:今日上夹了,更文影响排名,所以延迟到现在,后面还有一更,大概会晚一些,宝子们可以明早看,明天开始不出意外,每日晚九点准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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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有劳公爷◎曲筝下意识想拒绝,因为上一世父亲出事的时候,她就是在望北书斋求告无门,最后又莫名其妙葬身火海。
    谢衍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眼里的抗拒,没等她拒绝的话说出口,又道,“你若不亲眼看着,不怕我又忘了?”
    曲筝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会忘记签和离书,御史台的公务冗杂繁琐,他都能事无巨细的处理好,从无遗漏。和离也算是人生大事,他怎么可能忘。
    不过是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排在后面罢了。
    不过既然他现在愿意先办此事,她应该跟进去,趁热打铁,看着他签字,免得他进门就埋首案牍,又把签和离书忘到脑后。
    研墨而已,又不累人。
    她点头说好。
    跟在谢衍身后走进望北书斋的院子,曲筝努力把视线缩小在脚尖前面这一块,不去看也不去想前世种种。
    进屋后,文童燃上烛火,曲筝在谢衍书案对面的绣凳上坐下。
    谢衍拿出一个长条形锦盒,打开,就见那卷和离书静静躺在其中。
    铺开后,可以看到曲筝的簪花小楷,秀秀气气占据和离书一偶。
    文童过来摆砚台、清水和墨芯,无意间看了一眼桌上铺开的信笺,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张嘴瞠目,呆若木鸡。
    谢衍睇过去一个眼神,他才回魂了般,冷汗涔涔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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