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曜见她视线微微抬起,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扫向了他的身后,他侧眸望去,并未见后头有什么。
    他脖颈处并无鞭痕,宋絮清抿唇,她个姑娘家家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上前扒了他的衣物,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裴牧曜看出她应该还在想着那件事,喝了口茶水润了喉咙,“你今日为何不去国子监。”
    提到这个,宋絮清眸色平静了许多,“皇上让我以后不要再过去了。”
    说是不去国子监,实际上也是在告诉她,以后她就不再是裴徽澜的伴读。
    闻言,裴牧曜眸光微闪,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
    不过宋絮清刚刚就已经想通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她的事,不能再拖累裴牧曜了,这份恩情她记下了,往后不管这道赐婚圣旨是何,她都会拼劲全力助他一臂之力。
    想通后浑身轻松,宋絮清起身:“我还得回府给父母报平安,就不在你这儿多待了。”
    裴牧曜颔首‘嗯’了声,送她出了王府。
    他们往外走时,还有不少人搬着各式的箱子往里走,管家站在一旁指挥着哪个箱子应该放在哪个院中。
    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现在也不由得咋舌,这随着圣旨赐下的竟然有整整八十抬箱子,就是许多人家姑娘的嫁妆都不比这个多。
    “父皇将户部和吏部的事情交到了我的手中,又送了些东西来府上。”
    裴牧曜嗓音清冽冷漠,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意外。
    宋絮清的心却沉下了。
    吏部不说,户部的事情在此之前应该是归裴翊琛的,现下交到裴牧曜手中,她把不准皇上这是在安抚他的伤,还是安抚他日后婚事‘被夺’的难堪。
    但不论是何种意思,宋絮清都不想再麻烦裴牧曜了。
    若和裴翊琛的赐婚圣旨真的下了,她若逃不了,那也会将他的后院搅个天翻地覆。
    裴翊琛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再像上一世那般,任他欺凌!
    出了王府,在外头等着的茗玥垂头沉默不语,宋絮清心中有着事情也顾不上她,只是看了几眼后就上了马车。
    宋祎下了朝后就回了家中等着,等了约莫两个时辰都没有见女儿回来,转身就进了书房取出佩剑,摆在了桌上。
    当下就和徐氏说,若一个时辰后还没有等到女儿回来,他就要入宫去了。
    徐氏不语,并未驳过他的话。
    若真要讲实话,对于皇家,她心中也是有怨言的。
    她的孩子生在侯府,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边疆,无命令不可返朝,这么多年,若真是有心的都会让他回来看一眼,可他却一步都不能踏入京中。
    幼子出生后不久也被送去了隔着长河的母家,一年只能回来一次,唯剩这个女儿在他们身边长大。
    侯府如此隐忍退让,可还要将他们逼迫到如此地步,是何等的薄情寡义!
    好在不过半个时辰后,守在门口的张嬷嬷一路跑回来报信,“侯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宋祎和徐氏相看了一瞬,夫妻二人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快步往门口赶去。
    回程时宋絮清也让马夫快了些,本是要两刻钟的时间,不过一刻钟就回到了府上。
    见双亲小跑出来,马车才停稳她就从上面蹦了下来,提着裙摆一路跑过去。
    “小心点!”徐氏喊着,牵紧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确定她并无异样后问:“怎会待了那么久,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宋絮清抻开手盈盈转了一圈,给他们确认自个并没有任何不适,才道:“就说了几句话,不过是等的时间比较长。”
    徐氏松了口气,“那就好。”
    宋祎绷紧的面孔也缓缓地松开,眸中的锐意化成了水散去,边往府中走边问:“说了些什么。”
    宋絮清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思量,道:“王爷在宫宴结束的那晚去了承天宫,求皇上赐婚。”
    “什么?”徐氏失态地惊呼出声。
    “皇上龙颜大怒,赏了王爷十鞭子。”宋絮清嗓音有那么点紧,哑了几声,又道:“次日太子也入了宫请旨,皇上这次让我过去,只是问我对两位皇子有何认识。”
    听到十鞭子的时候,宋祎黝黑的瞳仁震了下,听完女儿的话,说:“此事要多谢王爷,是王爷的话给我们拖了时间。”
    若不然太子殿下入宫请旨那一日,赐婚圣旨就会下来了。
    宋絮清颔首:“我回来前去了王爷府上,皇上给王爷赐了些东西,可能是在安抚他。”
    “嗯。”宋祎侧过眸,和女儿对视了眼,心知思绪是落在了同一处。
    宋絮清对皇上并不了解,回来的路上也只是在猜测,现在看到父亲的眼神,她就心知不好。
    身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杨业哑着声道:
    “侯爷,太后娘娘身边的尹公公带着人往府上的方向来了。”
    宋絮清神情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上一世的赐婚圣旨,也是尹公公送来的。
    他们适才也没往里走几步,但返回门口时,恰好看到尹公公下马,手中捏着道和适才在王府前看到的圣旨一模一样的颜色。
    宋絮清垂着眼眸,跪在了双亲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武侯之女宋絮清,仪静体闲……”
    眼前的一幕和前世赐婚是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也是这个时节,也是这个时辰,人依旧也是那些人,甚至就连尹公公此刻念着的圣旨,用词同前世也是同样的字眼,并无任何的变化。
    在此之前,她总以为只要做出了选择便会有变化,可没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故封宣武侯之女宋絮清为瑞王妃,择日完婚,钦赐。”
    话音落下,宋絮清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尹公公。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糖饼
    (现下她却告诉自己,她是陉州人?)
    尹公公小心翼翼地收拢紧圣旨, 双手交至宋祎手中,眸光掠过满眸惊诧的宋絮清,道:“宋姑娘, 明日清晨会有宫车来接姑娘入宫面见各宫娘娘, 太后娘娘也想见见姑娘。”
    宋絮清仍是有点愕然,并不确定是否有听错, 颔首应是。
    尹公公眼眸上下丈量须臾眼前的姑娘, 恰如柔嘉贵妃在太后娘娘跟前所言那般,朝气稚嫩之余却不失柔情,单论这张脸也说得上是京中翘楚, 也不怪太子殿下会对其一见倾心,翌日就入宫求娶她。
    不过昨天夜里,皇上来长信宫坐了许久, 圣旨上封号倒是换了个, 这侯府嫡女所嫁的皇子也成了瑞王殿下。
    来时尹公公心中就泛着嘀咕, 也不知这侯府长女是何等姿容,能令两位皇子倾心于其, 此刻一见也觉得是该如此,莫不说这张容颜,单是这惊诧间尤不失端庄的一举一动, 也是当得上瑞王妃的。
    送走尹公公后,宋絮清步履凌乱地走上前,颤着指尖往前伸着,想要确定是否没有听错, 可又怕真的听错了,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饶是经历过沙场大风大浪的宋祎, 也不知要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
    宋祎也算得上是近臣, 不说是他就连祀天阁阁主李奉也觉得皇帝对太子殿下更为重视,可现下这个结果,倒是让他心中有了疑问,眼前所见的是否就是真实的。
    “你没有听错。”徐氏抓住女儿颤抖的指尖,松懈的轻笑声自唇瓣溢出,“这赐婚对象变成了瑞王!”
    宋絮清楞楞地看着徐氏,好一会儿后,一滴清泪倏地滑落至下颌,滴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哒’的声响,喜极而泣地反握着她的手,怔然出声:“娘亲,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不是太子妃,而是瑞王妃!?
    “怎么会是做梦。”徐氏牵着她的指尖,径直地往宋祎的方向划去,指着已经摊开的圣旨上最后的字眼,“看到没有,皇上亲手书写的,瑞王妃。”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愣是又看了好几眼,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瑞王妃三个字,提在嗓子眼处的心倏地掉落下来,砸得她胸口闷闷疼。
    不过这抹痛和以往的痛不同,痛得让她禁不住笑出声来。
    “人多眼杂,进去再说吧。”
    许久未语的宋祎说道。
    宋絮清挡着眼眸颔首,和徐氏挽着手走进去了。
    徐氏今日心情大好,才走进院中就对张嬷嬷说给各院下人赏三个月的月钱,张嬷嬷脸上一喜,领了命随即去找管事的谈论去了。
    宋祎屏退了伺候在厅中的众人,单手撑着圆桌,道:“你和瑞王,究竟是怎样个情况。”
    “合作关系。”宋絮清知道他担心,抿了口茶水后不疾不徐地说:“爹你大可放心,我和瑞王殿下已经商讨过这件事,我和他的这桩婚事算是协议,日后他若有了心仪的姑娘,我会及时地离开不会叨扰到他,也会和那位姑娘解释清楚,不会让人误会,不过这件事是我欠下他极大的人情,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宋祎听着觉得有那么点怪异,在他的印象之中,瑞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看似温文尔雅但若真遇到事,也能狠狠地将那人的皮扒下一层来。
    现下看女儿松懈下来的神色,与圣旨未来前的神情可谓是全然不同,可以看得出她是信任瑞王的。
    宋祎沉吟须臾,道:“日后我来和瑞王殿下谈。”
    他并非傻子,自是知道裴翊琛求娶自家姑娘用得是什么心,那么瑞王殿下呢,是否也是抱有此意。
    宋絮清见父亲久久不语,看得出他很是担忧,但有些事情就是烂在心中也是不能和他们说的,不过她也不曾想到皇帝会改变想法,莫不是裴牧曜的那身伤起了作用。
    想到他的伤,宋絮清抿了抿唇,福身和双亲说了声后就回了院中。
    整座府邸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息,蹲身修剪花草的下人们也都在讨论着赐婚的事情,见宋絮清走过都止住了声,福身时瞥见她眉间的忧思,下人们面面相觑,还以为是这桩婚事如何了。
    暖玉阁的欢喜要比外边还要浓烈许多,尤是画屏和采桃都知道自家小姐算得上是得偿所愿,指示下人清扫时的嗓音都冒着喜悦。
    宋絮清走进院中,环视一圈,叫来在池塘边边上的采桃,唤道:“采桃,你去找找我的创伤膏都在何处,一并取出来给我。”
    采桃愣了下,匆匆跑来睨了眼沉默不语的茗玥,问:“姑娘是伤到哪儿了吗?”
    宋絮清摇头,“不是,取来给我就是。”
    采桃摸不着头脑地颔了颔首,又跑去暖玉阁厢房取创伤膏。
    前些日子宋临萧送来的箱子中,也有不少的西凉特制的创伤膏,宋絮清也命画屏一并去取来。
    她幼时活泼好动了些,是以暖玉阁内别的不多,就是创伤膏都有数十种,还有西凉的数十种创伤药,摆在茶几上时甚是壮观。
    宋絮清盘腿坐在软塌上,细细地盘查不同创伤膏的疗效用途,对鞭伤有那么点疗效的都装进了锦盒中。
    直到锦盒都装不下了,她才收了手,“茗玥。”
    垂头守在门口的茗玥应声,走进来还采桃出去外头守着,采桃离开时还不忘合上卧阁的门。
    宋絮清整理了下锦盒中的药膏,合上盖子后递给茗玥:“现下应该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侯府和王府,我不便过去,你把这些药膏都交给祈安或者泽川,让他们去问问太医,若是能用就是最好的。”
    说着她将盒子放在茗玥手中,茗玥没想到锦盒有那么重,接手时差点儿失手将锦盒砸在地上。
    茗玥抱紧锦盒推开门,恰好撞见艳着张脸提着裙摆冲来的云光郡主,她侧了侧身:“郡主。”
    宋絮清闻言,捏着葡萄的动作微顿侧眸循声望去。
    “宋絮清!”云光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中闪烁着亮光,“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成为瑞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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