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约克回来后,饶念就一直没有踏出总统套房的门。
    始终有保镖在门口看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檀昨天出现过的原因,保镖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霍聿深也一早就出了门,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潜意识,她想要用睡觉这种方式来逃避,来努力忽视掉心底升起的那阵不好的预感。
    祁檀的出现,还有临走前,她拿走的那张名片。
    祁文皓,祁檀,相同的姓氏,好像原本毫无联系的几件事存在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是她还想不通。
    好像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就可以知晓一切。
    只是直觉告诉她,知道了只会让她比现在还要痛苦。
    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一声震动。
    谢霄:「念念,我就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门口的保镖已经被我支开了,你现在下来,不会有人发现。」
    看着这行字,她不自觉拧起眉,是谢霄,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霄:「我早就已经和夏毓分手了,我现在是单身,你完全不需要再考虑避嫌这件事。」
    又是一条新的消息发来。
    谢霄:「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接近你吗?」
    看着最后那行字,饶念的眸色顿时滞住。
    -
    十分钟后。
    饶念果然一路畅通,在门口没有保镖看守的情况下来到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谢霄就坐在最里面隐秘的位置上。
    他显然也是不久前才赶来这里的,一身浅色风衣,显得有些风尘仆仆,清隽的面容也写满了疲色。
    来英国之前,谢霄给了她那张祁文皓的名片。
    现在,他终于要把那些没对她说的真相摊开在她面前。
    是一支录音笔。
    谢霄摁下播放键,推到她的面前。
    桌下,饶念的指尖无声攥紧,很快,录音笔里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霍董深谋远虑,明明早就知道了我女儿的存在,却能把这步棋埋得这么深,一直到今天才亮出这张底牌。”
    听到这句,饶念的眼睫狠狠一颤,不自觉屏紧了呼吸。
    录音笔里的对话声继续传来,并不给她半路中止的权利,迫使着她听完接下来残忍的对话。
    “这些年你和祁檀站在对立面,不是为了霍家的财产,你只想为你的母亲报仇雪恨。霍董隐瞒我女儿的存在这么久,是为了和我提条件,对吧。”
    录音笔里静默片刻,饶念终于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如此冰冷,没有丝毫情绪。
    “是。”
    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足以彻底击碎她最后的那丝希冀。
    谢霄看着她惨白的脸,急切地开口:“念念,他接近你,只是为了用你去交换他想要的东西,他想从祁文皓的手里拿到当年祁檀年幼时纵火犯罪的证据,仅此而已。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还不明白吗?明天,他就会带你去见祁文皓,想办法逼你签下捐献同意书....”
    而饶念此刻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原来真的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心脏被攥着,浑身上下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汲取不到一丝氧气,几乎快要无法喘息,大脑里轰鸣作响,连耳膜也刺痛得发疼。
    过往的一幕幕不由分说地挤进脑海,痛感越发清晰分明。
    在雨中,他侧眸看着她手上的那枚戒指,说,很衬她。
    其实那只是他一开始放下的诱饵而已。
    还有在警局门口,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亲口对她说,他相信她。
    夜里他打来的那通电话,他坐在赌场里,告诉她他在尝试all-in,实际上也是在骗她吗?
    还有他用身体为她挡住那枚子弹的时候,又在筹谋着什么呢。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应该也会觉得她很傻吧,傻到对一切一无所知,辗转了几个国家只为了在他生日的最后一秒,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她说要做他的卡戎,其实只不过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假的,全都是假的。
    所有相处过的细枝末节全部一股脑儿地涌进脑海里,真相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饶念无声地攥紧了那支录音笔,掌心开始发疼,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感觉到的冰寒像是被扔进了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冰冷彻骨。
    唇瓣不知何时被咬破,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没有抽泣,没有嚎啕大哭,她表露出来的反应甚至称得上是平静的。
    她牵动着唇角,有些想笑,可眼泪顺着脸颊本能地往下落,不受控制。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所爱之人利用。
    为什么她的真心换来的永远是欺骗。
    亲人如此,朋友如此。
    甚至连他也是一样。
    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饶念现在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的眼底总是会流露出让她看不懂的情绪,那么复杂又沉重。
    原来是愧疚。
    从游轮上他递给她的那方手帕开始。
    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就像是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看着她一步一步掉入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从一开始,这些就都是他准备好的一场骗局。
    恨他吗?饶念也这样不停地问自己。
    是恨的吧,恨他的爱从来就不纯粹,而她却傻到掏出了所有真心。
    猎物爱上猎人,结局永远是献祭。
    可如果真的恨,她应该不想让他如愿才对,偏偏,她对他,好像还是心疼更甚。
    其实他也曾经对她坦白过,他说,他也是坏人,可她没有相信这句话。
    她很想去亲口问他,曾经相处的那些时刻里,究竟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否则一个人的戏,怎么会演得那样真。
    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他来开口,她也学会了自己骗自己。
    这才是他,这才是真正的霍聿深。
    比起感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复仇,他那积攒了二十年的仇恨,又能让他如何放弃。
    这场从头彻尾的欺骗,注定无解。
    她只是他用来完成复仇的一枚棋子,也没权利去劝告他放下仇恨。
    所以她醉酒的那晚,他问她,要不要终止合约,原来那是给她的退路。如果那时候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在那个时候选择结束,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这样痛苦。
    而暴雨的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可也许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谢霄深沉晦暗的眼眸凝视着她,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他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道:“念念,我现在带你回国,好不好?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你。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真心....”
    终于,饶念回过神来,看着腕间他的手恍然片刻,慢慢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她用手臂支撑着桌面起身,嗓音有些沙哑。
    “我要回去。”
    谢霄一怔,看着她平静到有些异常的侧颜。
    “你说什么?”
    饶念已经不想再重复,她兀自起身,将那只录音笔放回到桌上后,转身离开。
    谢霄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背影,顿时心痛如绞。
    他原本以为,饶念听到这些,会彻底对霍聿深心死。
    可是,她现在却还是要回去。
    他从来就没有见过像她这般傻得执拗的人。
    “念念,你其实很清醒,但你不够狠心。”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
    回到房间里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饶念没有开灯,她就穿着睡裙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紧紧环抱着自己,无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看不见星月的存在。也对,这里本来就是雾城,铅灰色的云堆成一个个色块,暗淡朦胧的灰色就是这座城市的主色调。
    仿佛快要迎来世界末日一般,死气沉沉。
    明明前天抵达这里时,天气风雪交加,她还感觉不到任何冰冷。
    可现在,她只觉得好冷,冷得刺骨,让她想要逃离。
    可只有清醒着经受疼痛,才能让她记得这次教训,以后别再犯傻了。
    饶念听到门锁解开的声响,从膝盖里抬起头,她回眸,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隐没在黑暗当中。
    她的眼睫终于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看着霍聿深一步步走近。
    他在她身边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将她从地上抱起。
    男人的怀抱有些冰冷,他的手也和她的一样凉,身上隐约沾染着消毒水的气味。
    “地上凉,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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