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华楼回来之后到现在, 李怀素还是会不断梦到苏大临死时的样子。
    安荣王随意一挥便处置了他,让她再次明白了权力的参差。婚礼那日,高行修差一点就杀死了她哥哥李怀玉,而安荣王亦是轻描淡写吩咐了几句, 就让苏大死在了花灯节的当夜。
    这些站在权力之巅的人, 他们这些百姓的命, 在他们眼里无非就是草芥。
    如果不算上后来被她推到井里的侍女的话, 苏大算是她面临死亡最近的人。面对苏大, 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愧疚之心的,可是那又怎么样。
    安荣王想要杀他,她不可能救的了他。
    她第一次那么近的直面真正的死亡, 苏大求生时那绝望和祈求的神色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无法安眠。当她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她反而觉得舒心了, 心里没有了任何的负罪感。
    夕阳西下, 李怀素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苏家宅子, 烧着手里的纸钱。
    她心里甚至有些怨恨苏大,若不是他死在了她面前,她或许不会明白一些道理, 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这样想着,口中念念有词,默默道,“苏大,害死你的是安荣王,可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 你可千万不要找我的麻烦。”
    她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高行修。
    夕阳像是一碗打翻了的红汤, 远远的山坡上似乎伫立着一道拔高的身影,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似的,揉了揉眼,又再次看了一遍。
    她眼睛一动不动,鬼使神差下,慢慢朝那人走了过去。
    高行修的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李怀素睁大了双眼,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她曾经费尽了心思,有意无意地找机会与他相遇,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她与他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然后又是战乱,他远走京城,五年都没有回来,回来之后,她也总是见不到他。
    这五年里,李母一直催她嫁人,给她相看了多少的贵族豪绅,可是她一个也瞧不上,因为她已经见到了最好的男人。
    在那片西里盛开的桃花林,那许多年前的惊鸿一面,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有的时候李怀素都在想,自己苦苦等这五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冷漠与忽视,也明白真的与他携手的话,必定会度过重重的挫折与考验。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五年的日子里,她对高行修的想念,随着时间的堆积日久弥新,她根本无法停止自己不去想他。
    他的爱只给了一个人,一个叫苏婵的女人,可是她却一次次地逃离他、欺骗他,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她苦苦求不得的东西,苏婵却弃如敝履。她到底凭什么?
    隔了这么多年,李怀素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西里重逢。
    她想告诉高行修,她除了他,谁也不想嫁。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她对他的心,比苏婵好一万倍。
    苏婵能够得到的东西,而自己,又为什么不能有?
    李怀素悲伤又痴迷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将军。”
    高行修侧过脸,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的神色和第一次时一般冷漠。
    他刚才似乎是在想事情,若不是李怀素主动过来搭讪,他或许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她。
    高行修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面色微微沉下去。
    看到李怀素,他便能想到她的哥哥,想到她的哥哥,然后苏婵送别李怀玉时的微笑又从脑海浮现了出来。
    他实在没什么好心绪见到这对兄妹。
    “你为何在这里?”高行修凉凉问她。
    “来陪母亲回老家看一看。”听到他的主动关心,李怀素简直喜不自胜,声音都在微微打颤,“将军又是为何在这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将军……想来是缘分。”
    李怀玉既然在江都,那么她能出现在西里也不奇怪。高行修默默想着,懒得回应她。
    “将军,能否近一步说话。”
    “不必了。”高行修一口回绝,“你有事吗?”
    李怀素被他毫不留情地阻止,当下想要迈近一步的脚步生生顿住,她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很快便重新恢复了自然,道,“……好。”
    “其实……奴家是有一事,想与将军商量。”
    “素来听闻高府门第严苛,但既然有了纳妾的先例,想必以后也不会将它太当回事。将军离开京城五年,期间错过了很多京城的风起云涌,奴家这五年里一直待在京城,对京城的大小事也祥知一二,如若将军不嫌弃的话……”
    高行修打断她,冷冷道,“你要自荐为妾?”
    看着李怀素低下头去,他心中冷笑,缓缓道,“李怀玉自诩清风霁月一辈子,你却与他毕生所求相差甚远。”
    这句话几乎是指明了骂人了。李怀素默默忍下,笑道,“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若真心心爱一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妻妾名分的。我自知无颜当得了高府的正妻,但是我也绝不像别的妾一般百无一用,我会为高府助一份力,我会让将军看到我的价值……我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
    高行修冷笑一声。
    他怎么听不出来她的指桑骂槐,想到此语气更加冷了下去,“我对你无半分意,不必费力了。”
    “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
    “能入我高府的女人,不是看她价值几何,而是看我的心意几何。”
    他缓缓道,“我还从不曾想要女人为我去做什么事,以后也不会需要。”
    “你走吧。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李怀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才反复斟酌的这些话,她已经是下了最大的廉耻心才说出口的,可是还是被他如此冷漠地挡了回来,她死死立在原地没有动。
    “安荣王之死,将军当真什么也没有做吗?”她直直看他。
    高行修眼中寒光一现,目光一瞬间攫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但被他这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一盯,李怀素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强压下恐惧,镇静道,“安荣王的死,陛下可是从来没有放弃过查明这件事,一旦被陛下知晓原委,将军清楚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我帮你。将军。”李怀素道,“我那天什么都没有看见。让我帮你。”
    .
    李怀素已经走了,高行修还站在原地。
    他负手而立,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齐悄无声息从他身后出现,跪在高行修的背后。
    他手中捧了一堆纸灰,是在苏婵家门口发现的,他呈给高行修看。
    “去好好查一查万华楼。”高行修冷冷吩咐道。
    “另外。查一查李怀素,与安荣王之间的关系。”
    .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终于来了。
    苏婵将苏落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着他出了门。
    苏落辰今日穿了一身新裁的新衣,戴了个小瓜皮帽,整个人就像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一样。他被苏婵牵着手,兴高采烈地走在人流中。
    “阿爹怎么还没有来啊?”他忍不住问道。
    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三遍了,苏婵无奈地弯了弯唇角,“阿爹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吗?他会来的。”
    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这一点上,苏婵从来不会错信他。
    避免人多眼杂,苏婵今日戴了一个帷帽,花灯节人满为患,她将辰儿仔细地护在身边,以免教他被别人撞到。
    小孩子好奇心重,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想要看一看尝一尝。
    苏婵怜爱又头疼的护着他,一路给他买了很多好吃,她的怀里也满满的塞着给他买的零嘴。
    “听阿翠姐姐说,京城的花灯节比这里的更盛大,好吃的东西也更多!”辰儿向往道,“阿娘什么时候带到我去京城啊!”
    阿婵脚步一顿。
    “阿爹不是在京城吗?他什么时候把我们接过去啊。”天真的辰儿还在问。
    拥挤的人群里,苏婵将辰儿突然拉到偏僻的一处角落,她俯下身,对他道,“我们不去,我们就在江都。阿娘说了,阿爹有自己的生活,他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你,这样就好。辰儿要懂事。”
    她心一硬,又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让阿爹来见你了。”
    辰儿吓了一跳,忙道,“阿娘,我不说了,不说了。”
    阿婵见他如此懂事,不由得又一阵心酸,她将他重新拉回巷道,正巧碰到舞龙的队伍大张旗鼓地过来,人群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他们被挤得连连后退。
    苏婵把辰儿紧紧护在身边,这时感到肩膀被人一覆,有人扯过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护在怀里。
    喧嚣的声浪里,苏婵仿佛听到了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人流随着舞龙逐渐远去,苏婵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高行修,他也正在看着她。
    “阿爹!”辰儿惊喜道,“你终于来了。”
    高行修移开视线,俯下身,摸了摸朝他扑过来的辰儿的头,他变戏法地将一包杏仁酥放在了他手里。
    “前面有好玩的,阿爹阿娘,我们去看看!”辰儿开心地抱着杏仁酥,指着前面叫道。
    高行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苏婵,他想了想,长指一动,将她的帷帽摘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光亮里,苏婵怔怔看着他。
    “别戴了。”他温和道。
    “放心,今夜不会有事的。”
    “是糖画!”三人走到前面,辰儿指了指小摊上精美的糖画。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回身看着仿佛有些愣愣的苏婵,道,“阿娘,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碎成两半的糖,是不可能再恢复原状的吗?辰儿现在想到了一个别的好办法。”
    高行修瞥了苏婵一眼。
    苏婵不敢去看身边的高行修,她感到尴尬无比,只能顺着他问道,“是什么呀?”
    “变成糖画就可以了!”辰儿指了指一支支栩栩如生的糖画,“你看!是不是更漂亮!更好吃了!”
    苏婵面面相觑,她抿了抿唇。
    “烟花——放烟花了——”
    “好漂亮——”
    “阿爹阿娘快看!”辰儿听到了旁边人的声音,也举起了小手,冲着天幕叫道,“是烟花——”
    苏婵和高行修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烟花在他们身后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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