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最坏的事还是发生了。
    小太监眼泪婆娑,即便膝上冻僵了,任一步步行向张福贵:“大?监、大?监!已经没有贵人可伺候了啊!”
    听得这话,张福贵险些吓晕过去。他扶着额头?,切齿:“你?混说什么?!来人,掌嘴!”
    也是这时,同张福贵相好的宫娥哽咽道了句:“大?监,太子他……去了。”
    “什么?!”张福贵一下子昏了过去,还是小太监机灵,一个飞扑,当肉垫子挡住了张福贵直愣愣朝下砸的身子。
    大?监这时候可不能摔死。他死了,他们怎么办?
    于公于私,小太监都是要帮张福贵挡住这一下血光之灾的。
    张福贵没摔碎骨头?,迷迷瞪瞪又醒来了。他急得焦头?烂额,也没旁的法?子,只得赶紧传太医,觐见天家。
    临走前,他一记窝心脚,把底下的小太监踹了个半死,哭丧着脸:“你?们、你?们可害惨咱家了!”
    他就说,怎么今日下了雪还这般乖觉,全?来檐下候着。原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非得把他这个内侍省的长官也拉下水。
    宫里?大?大?小小的奴婢,心都黑呐!
    皇帝严盛的大?郎君严尚死了。
    服毒,死得这样轻巧,害他的人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严盛颓唐地落座,缩在十二章纹样的黄袍大?衣裳中?,通天冠的十二旒垂珠挡住了他的脸。他比往日更死气沉沉,更老态了。
    严盛时至今日还记得,他迎来第一个孩子时是何等喜悦的心情。
    这是他的嫡长子,他愿意将?天下交付于严尚,于是他早早册封严尚为皇太子,即便他后头?又生了其他孩子,这份心意也不曾变过。
    严尚虽不及严谨做事狠厉,却还算贤哲,他同大?郎君的父子情分非比寻常,他能感受到严尚深切的孺慕之心。
    因此,即便他犯下诸多错处,严盛对他都没起过杀心。
    真当他是瞎了、聋了、哑了,猜不出背后是谁动的手吗?!
    蠢货,罪该万死!
    当夜,严盛传召三皇子严谨入宫。
    严谨顶风冒雪,行色匆匆入了宫。入殿的时候,他披的那件大?氅上的雪絮,经殿中?的炭火催湿,融了一片,湿湿嗒嗒。
    若是往常,父君早命张福贵给他沏热腾腾的姜茶暖身子了,偏偏今日罕见,什么礼待的动作都没有。
    严盛不给三郎君权力,但是恩宠一贯是极致,正因这一份青睐有加,才催生出严谨的胆量与野心。
    他觉得蹊跷,又有些惶恐。
    仔细想了想,谋害皇兄的人,他都处理干净了,连牢狱里?的裴温也死了。
    死无对证。
    说废太子愧对父君信赖,服毒自尽,也算说得通,不对吗?
    既如?此,严盛为何还要找他?为何还要审他?只要他咬死了不认……
    还没等严谨走近,一盏茶便抛掷到他头?上,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一个透彻。
    父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他的颜面……严谨骇然地抬头?,蓦然攥紧了五指。
    严尚是皇帝儿子,他就不是了吗?!父君这样,让他往后如?何做人?!
    “是不是不服气?”严盛起身,冷冷逼近严谨。
    他仔仔细细打量严谨,想看看究竟哪处出了差池,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儿臣不明白,还请父皇明示。”严谨不傻,他早料到父君会?疑心兄弟相残,他怎可能露出马脚呢?一问三不知便是,横竖没有罪证留下。
    “是你?下的手,你?害了大?郎君!”
    “儿臣冤枉!”严谨泪洒殿中?,“父君,您不能只认大?兄是儿子,不认我是您亲儿啊!您疑我,不怕我寒心吗?!”
    他戏做的十足像,一双眼饱含热泪,万千冤屈酝酿其中?。
    严盛忽然笑?了。
    拙劣的演技,哪朝哪代?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和他耍花腔,严谨真的不要命了。
    严盛气笑?了,他捏住乖儿的下颚,厉声道:“朕是君,你?是臣。若朕要你?的性?命,无需罪证。你?当朕不会?防着大?郎君谋逆吗?在朕的眼皮底子下,他如?何敢私锻兵器?反倒是你?……朕倒想看看你?们真刀真枪地来,谁更胜一筹,谁能继承大?统。只可惜,你?们的手段都太稚气、青涩,被人玩得团团转尚且不知。”
    听到这话,严谨的眼泪一下子窒住了。
    他茫然无措地抬头?,望向高大?巍峨如?山的父君。
    一时之间,他感到了压迫力,也仿佛明白了……他太年轻,他的险恶手段,在父君面前无处遁形。
    但他不能认啊,一旦认了,死路一条。
    严盛也知道他不能认罪。严尚死了,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
    即便他人模狗样,狼心狗行。
    “告诉我,近日谁同你?密谋了?”严盛循循善诱。
    严谨深深垂首,不敢开口。
    他不知道父亲会?如?何处置他……
    “三郎啊,父亲老了。”严盛叹了一口气,“大?郎君已死,江山社稷与其落入他人手,不如?紧着自家的孩子,毕竟你?我还有父子亲缘。天家多情也寡情,朕心里?有把秤,会?掂量清楚的。可你?再这般痴傻,我不放心把家业交给你?啊……”
    严谨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都活泛了过来。
    是了,太子已经死了,父亲不可能再毁了另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儿子。
    他心狠手辣,寒了父亲的心,却也因自家孤注一掷的手段,真为自己?谋得了一条通天的路。
    严谨匍匐两?步,低喃了一句:“谢、谢相公……”
    他没认罪,只是抖出了谢青。
    皇帝要发落,那就发落他吧!
    “谢青……”严盛眼眸寒冷,紫檀木椅子扶手被他攥得“咯吱咯吱”响。
    他早该猜到了,谢家的孽种!
    李岷死了,刘云死了,当年该死的人,十年内都死了。
    谢家的手笔,他来讨债了……
    只可惜,严盛不能明面上杀了谢青,那样会?抖出谢青和严谨合谋杀害兄长的罪名。
    而且,他查过谢青。
    谢家明面上,唯有家妻孙氏偷偷和太子妃会?过面。便是要定罪谢青,斥责他为三皇子献毒计,他也能朗声辩驳:“臣的家内只同太子妃的娘家打过交道,若说相帮,臣帮的不该是太子吗?”
    这话一出来,严盛和严谨又能拿他如?何呢?
    特别是受他挑唆的裴温也死了。
    一个残害兄长的皇弟,不能再被立为储君了。其他孩子又羽翼未丰,江山危矣。
    谢青,是想要他的儿子尽数折损其中?啊!
    小郎君而下手真狠,竟做了个滴水不漏。
    只能将?这样的邪祟之子暗杀了。
    如?他父母亲一般,悄无声息断命……
    谢青再聪慧又如?何?他还是棋差一着,活不了了。
    严盛是天之骄子,他有权,决定谢青的生死。
    他决不能活!
    第96章
    沈香不知为?何, 分外喜欢腊月隆冬。
    每天见着雪便会心生欢愉,明明是凛冽的天气, 她却觉得一应事物都很好。
    厚雪堆在石灯上, 像是一盏散发橘光的雪灯。庭院里无需掌灯,月光洒在雪地上就亮得出?奇。
    沈香本来是很怕黑的人,偏偏入住谢府以后, 她夜里不提灯也敢廊庑间?来回晃荡, 有?时不见踪迹,还会惹得谢青焦急,端稳的郎君难得连公服都不换,一昧儿蹿房越脊,招眼地攀墙,四下寻她。
    好在沈香没有?走远, 每回都会及时被夫君及时找到。
    沈香牵起谢青的手,忽然生出?一股子眷恋的心绪来。她想?着, 能和谢青一块儿漫步回房, 真是一件惬意的事。
    时候尚早, 沈香朝谢青行了个拜仪,如从前在官场中处事那般。
    她促狭问他:“谢尚书,要不要一块儿围炉小酌?”
    冬天里,士子文人们?会围着一盆炭, 取暖、饮酒、谈天。
    府上就他们?两个有?这一番闲情雅致, 正?好凑局。至于谢老夫人, 大冷天拉到庭院里受冻,也太委屈老人家了。
    谢青无异议, 全凭小妻子开心就好。
    沈香说干就干,和伙房要了竹炭生火盆。竹炭比木炭耐烧, 气味儿不大,还没烟,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价格昂贵了,幸好她的夫君家底子殷实,不愁这些俗人的吃喝。
    转念一想?,沈香又偷笑出?声,怪道?父母亲都想?孩子嫁个好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花钱呢?
    谢青帮着小妻子忙碌,余光裹挟沈香,饶有?兴致看她脸上流露出?的、各个细枝末节的小神情。她一贯喜欢暗忖一些稀奇古怪的琐事,私下里窃喜,仿佛偷吃了鱼干的猫儿。
    小猫崽子全然不知,鱼干之所以应有?尽有?,乃是主人家蓄意放的饵料,全为?了将她圈在身边。
    猩红色的炭炉上架了一面网盖,谢青置了一壶盐茶烹煮,又摆了一只装满青梅酒的琉璃杯,沈香则端来一盆蛤蜊,逐个摆上镂空的铁网片。
    谢青挑眉:“小香这是什?么?吃法?”
    沈香嘴角上翘:“是许大尹教的,他说暖炉可摆上河鲜海味炭烤,待花蛤开口后再淋上菜油、豆豉酱以及蒜蓉,其味无穷。”
    谢青一想?到蒜味就蹙紧了眉心,他倒是不嫌沈香,只葱蒜的辛味太重,熏得他头疼。他不免疑心沈香是故意为?之,这般她就能防止谢青趁机对她动手动脚了。
    真为?难呢,明明都是夫妻了,还不能时时刻刻亲香。
    若沈香听到这句话?,定会翻起一个白眼:您想?亲香,可以呀!但您一天有?停过几回么??她便是铁打的人,也不能白日?上值做事,夜里还要受谢青少说一两个时辰的床笫磋磨吧?
    不过好在,今晚的夫君,老实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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