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康熙二十五年的选秀倏然而逝, 九月,乾清宫发出数道赐婚圣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皇长子胤禔的福晋人选,花落伊尔根觉罗家。
    尹德和阿灵阿也在圣旨赐婚之列, 所娶之妻正是青璃看中的董婉凝和西林觉罗舒舒。巴雅拉氏见过之后, 对她们二人也赞不绝口, 面上一副欢天喜地之色,至于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 青璃也不会深究。
    选秀结束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喜事。
    十月, 瓜尔佳月离诞下富保的嫡长子;十二月, 毓珍和颜珠的嫡长女出生;次年五月, 皇长子大婚, 东头所住进了女主人;七月, 钮祜禄府六爷尹德娶妻;九月,一等公阿灵阿同西林觉罗家的贵女结两姓之喜。
    最大的喜事却在前朝, 工部研发司的干吏能匠们不知怎地忽然开了窍, 接连推出神物。不过一年,百姓的生活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整个大清也似乎焕然一新。
    朝臣们以往总觉得大清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可新兴机器一出现,工业经济迅速发展,他们有时会陷入到缺少人力的窘境。
    不知不觉中, 在朝廷的鼓励和八旗老爷们的默认下, 无数贫民女子鼓起勇气走出宅门、加入工厂, 凭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
    虽远远称不上女子能顶半边天, 但青璃始终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拥有谋生手段,就会慢慢勇于说不;只要见过辽阔的天空,就不会甘心失去羽翼。
    为此,青璃心中很是感激佩服素未谋面的老乡,竟连纺织机和蒸汽机都造出来了,把自己衬得一无是处。
    除了这些喜事,还有两件不悲不喜、或者说悲喜交加之事。
    其一,法喀自二十三年被赫舍里宝琪忽悠后,在她一日复一日的耳提面命之下,竟对自己的嫡长女会成为太子妃一事深信不疑,还用同样的说辞把舒舒觉罗氏哄得团团转。
    宝琪这一步走得确实妙,自那以后法喀每月大半时间竟都歇在正院,宝琪也不负所望,二十四年诞下一子。对于所生是儿子这点,法喀有些失望,但宝琪却很开心。
    宝琪年少时蠢笨,但嫁入钮祜禄家过了几年人见人嫌的日子,又经历过三伯索额图身死、全家被流放的打击,如今很是长了几分脑子。她用来骗法喀的那一套,她自己可从没想过能成真。
    说来好笑,宝琪跟青璃从未见过面,但因为她这些年想方设法探听跟青璃有关之事,竟比舒舒觉罗氏和法喀更了解青璃。
    宝琪知道女儿不会有机会靠近胤禘阿哥,但若自己好好教导儿子,他却有可能出人头地。皇后娘娘虽不喜自己和法喀,但她不会迁怒小辈,尤其是她的亲侄儿,只要有能力就不会缺少机会。
    宝琪有了儿子后,不想再跟法喀逢场作戏,法喀却不依不饶,觉得抓紧时间再生个女儿还来得及。宝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人的嫡长女竟真的在二十六年二月出生了。
    自那以后,舒舒觉罗氏每回入宫必定旁敲侧击。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在青璃眼里却漏洞百出,青璃用头发丝都能看出她打的算盘。舒舒觉罗氏在钮祜禄家只会更张扬,恨不得昭告天下她的自以为是。
    因此这个小女娃的出生,只有舒舒觉罗氏和法喀是纯粹的欢喜,钮祜禄府上其他人包括青璃本来无悲无喜,现在因为她们母子的上蹿下跳,有点烦了。
    其二,二十六年四月二十日,胤禘过完四周岁生辰的第二日,就被康熙帝打包送进了上书房,特意为他请了数个大儒多对一辅导。
    康熙帝还觉得毓庆宫太过狭小,生怕委屈了他的小宝贝,打算把养心殿改名为“广安殿”,作为小宝贝的起居殿。再把毓庆宫和斋宫、诚肃殿都打通,作为太子东宫,等小宝贝以后娶妻生子了,妻妾儿女就住在此处。
    虽然距离胤禘大婚还遥遥无期,但康熙帝很会未雨绸缪,想到就做,轰轰烈烈的新东宫工程已经启动,康熙帝也决定先把胤禘扔进广安殿独立生活。
    此事一出,钮祜禄氏兴奋不已——圣上对胤禘阿哥真是疼爱看重啊!
    康熙帝也很高兴——终于能把小崽子从阿璃的身边扒拉掉了。
    胤禘和青璃却纠结郁闷,一个想入学想长大却不想离开额娘,另一个盼着孩子长大,孩子大了心里却空落落的,也不想跟崽崽分开。
    可康熙帝这次却铁了心要让胤禘独立,他的大小宝贝轮番上阵,撒娇撒泼打滚都试过了,康熙帝就是不松口,反而振振有词:都在宫中,母子俩日日相见,也没差。
    于是当晚回到坤宁宫,康熙帝解锁了被大宝贝从榻上踹下来的全新体验。次日抽出时间去广安殿关心儿子,又被迫接受了小宝贝奶呼呼的一声哼唧。
    康熙帝表面沉着端肃,心里却在想,不愧是母子俩,都这么可爱。
    -
    胤禘本以为去上书房能学到更多的知识,每天都能看见哥哥们,还有很多小伙伴围着他转,会是一件很有趣很幸福的事。
    可胤禘不过三天就有了烦恼,四月二十三日的早课过后,胤禘溜出了上书房。
    康熙帝刚下朝,正准备用早膳就看见胤禘白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背着手走了进来。康熙帝被他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作派逗乐,没追问他是不是“逃课”了,先邀请他共用早膳。
    心里有事的胤禘胃口依旧倍棒,把康熙帝给他夹的膳点都炫光后,打了个饱嗝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被康熙帝牵着去外面溜达溜达消食了。
    父子俩在乾清宫后殿的小广场上转悠了两圈,胤禘听着康熙帝讲他从八岁开始住在乾清宫里的趣事,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走路也不再老实,反而扯着康熙帝的手掌一蹦一跳,好不快活。
    梁九功远远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父子情深的和乐图,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甜嫩中带着点奶气的笑声,不由想到废太子胤礽,如今的纯亲王。
    梁九功曾经觉得主子爷对废太子的日日过问,已是帝王对于子女最大的偏爱,可自从胤禘阿哥出生,梁九功才明白,阿玛对儿子的爱意流淌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胤礽失去储位后直接继承王爵,就算出宫了,康熙帝还会时时赏赐,内务府也会在帝后的示意下每月给纯亲王府送份例嚼用。这四年多来,胤礽虽不常入宫,但逢年过节父子二人也会隔着群臣宗亲相见。
    胤礽沉寂下来之后身上的浮躁骄矜好似烟消云散,十五岁的胤礽仿佛变成了温润如玉的江南公子。面对康熙帝眼中也没了怨恨悲愤,只剩下平静疏离。康熙帝看着这样的胤礽,心里刺痛酸涩之余,竟全是轻松舒朗。
    梁九功明白,那是因为主子爷的生活已被皇后娘娘和胤禘阿哥填满,主子爷或许以前看重废太子,但他现在有了疼爱更甚百倍的小儿子。主子爷为废太子的淡漠伤怀,但更为废太子放下野心而开怀。这说明废太子不会做出伤害胤禘阿哥之事,主子爷替小儿子松了口气。
    胤禘对梁九功一瞬之间的种种思绪毫不知情,他笑闹之后就仰起头,扑闪着大眼睛,问出憋在心中三天的问题。
    “阿玛,为什么上书房的师傅们教安安的时候都跪着啊?”
    胤禘是真的不理解,他问过哥哥,可哥哥们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咱们是主子,他们是奴才。”
    可胤禘去上书房前,青璃叮嘱过他要尊师重道,胤禘也知道什么是“为学莫重于尊师”,什么是“疾学在于尊师”。他虽做不到“事师之犹事父”,可也愿意去学“君子隆师而亲友”。
    胤禘明白自己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但他觉得那是学堂之外的事情,进了上书房他们的关系最起码表面应该以师生为主,哪怕君臣之别刻在彼此心底。
    康熙帝没想到小儿子的疑惑之处竟在于此,他没有选择用“规矩”二字揭过,反而一把抱起胤禘,平视着他,认真询问:“安安为何会觉得这样不妥?”
    胤禔皱着眉头,一字一句皆是诚恳:“阿玛,全大清都重视孝道,所以咱们爱新觉罗家以身作则,阿玛对皇玛嬷和乌库玛嬷孝顺有加,哥哥姐姐们也都晨昏定省、日日不缀。”
    “那天下人也都被要求尊敬师长,为什么皇家却不管不顾,让白发苍苍的老臣们跪在地上给阿哥们答疑解惑?百姓学子不会因此觉得皇家不通礼仪吗?”
    康熙帝忽然朗声大笑,把怀里的胤禘颠了又颠。
    康熙帝本以为胤禘有此一问,或是出于心软不忍,或是出于尊师重道,没想到他却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觉得这样不利于教化万民、稳固政权。康熙帝透过这个小小的问题看到了胤禘未来的无限可能,又怎能不欣喜激动呢?
    康熙帝目光灼灼地看着胤禘:“安安,你这个问题很好,是阿玛疏忽了,阿玛待会儿就下旨废除,以后在上书房,师徒在前、君臣在后。”
    “安安的想法很对,你要记住,咱们只有了解他们、融入他们,才能掌控他们、驾驭他们。”
    胤禘的目光从懵懵懂懂到清澈透亮,胤禘胖乎乎的胳膊圈住康熙帝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喁喁私语:“阿玛,安安知道,安安会好好学汉学的。”
    康熙帝对胤禘的疼爱越来越重,但自从胤禘一天天长大后,康熙帝就有意克制父子二人的亲密行为。可今日,康熙帝没忍住亲了亲他的胖脸蛋:“阿玛的安安真聪明。”
    阿璃,谢谢你给朕生了个好儿子,他贴心仁善、机敏聪慧,对权利政治还如此敏感,真是天生的帝王。
    -
    内阁学士王掞是康熙帝亲自为胤禘挑选的老师之一,正值中年的王掞不过四十多岁,可他的学识远超一群胡须花白的老臣,为人也刚正敦厚。
    让众多饱学之士们垂涎三尺的太子师傅一职,被王掞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王掞被众臣艳羡酸讽,他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没什么喜气。
    王掞认为圣上过于娇宠偏爱胤禘阿哥,当年废太子之举也有些激进。王掞本以为被众星捧月的胤禘阿哥会是个满身傲气、调皮惫懒的小孩子,可相处不过三天,王掞就完全改观,心里只剩下惊喜。
    王掞很喜欢机灵可爱的胤禘阿哥,这个学生不仅一点就通还懂事乖巧,对自己也很是客气、从不摆皇子架子。不仅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更是个明君的好苗子。
    王掞打定主意要拼尽全力为大清教导出优秀的继承人,可怀着这种美好期盼的王掞,次日来到上书房就发现——胤禘阿哥逃学了!
    还没等王掞从这晴天霹雳里缓过来,胤禘就走进上书房对着王掞欠身一礼:“胤禘来迟,请王师傅责罚。”
    王掞为学生的知礼守节而欣慰,可又手足无措、十分慌张,尤其是看到胤禘身后跟着的梁九功,更是自觉大难临头——被圣上知晓胤禘阿哥朝我行礼,圣上定会发怒问罪于我。
    王掞急忙避开,正欲跪地,谁料梁九功却一把扶住王掞,满脸笑意:“王大人不必如此,主子爷口谕,废除跪地授徒之礼,以后在上书房,师徒在前、君臣在后。”
    王掞一顿,惊疑不定之际对上了胤禘阿哥纯澈中带着笑意的眼神。王掞霎时皆已明了——胤禘阿哥今日并非逃课,而是去乾清宫求了这份恩典。
    见王掞热泪盈眶,嘴唇颤抖,胤禘微微一笑:“王师傅不必如此,胤禘此举不过是知错就改罢了,而且胤禘并非只为王师傅一人,上书房的师傅们皆是如此。”
    王掞没有多言,默默接受了学生的暖心之举,便收敛情绪开始授课。
    可下值后,王掞却红光满面,一向寡言少语的他无论遇到谁都要炫耀一遍,恨不得全大清的百姓都知道胤禘阿哥何等平易近人、尊师重道、彬彬有礼。
    康熙帝对此乐见其成,悄悄浇了几盆油,不出两个月,胤禘阿哥的美名就已传遍天下。
    青璃看着乐呵呵的康熙帝和美滋滋的胤禘,正大光明地翻了个白眼:“我有孕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孩子别学你的厚脸皮,可我还是小看了基因的强大。”
    【被吹捧的喜气盈腮,推波助澜的洋洋得意,置身事外的我却有些尴尬。】
    【这么个小豆丁跟“风光霁月、龙章凤姿、谦谦君子”这些形容完全不搭啊!】
    【就没有人嗤之以鼻,表示质疑吗?】
    康熙帝心里冷笑,谁敢质疑朕的小宝贝,不想活了吗?
    康熙帝揽住青璃的腰肢,低声笑语:“安安像朕不好吗?阿璃正是由于脸皮太薄才会不自在,可见脸皮薄没甚好处。”
    康熙帝转过头拉儿子进阵营:“安安你说呢?
    胤禘打算拿红豆马蹄糕的动作一怔,胖乎乎的小手缩回,大眼睛滴溜了一圈,笑容甜蜜:“安安和阿玛厚脸皮就好,额娘不用,安安会保护好额娘,不会让额娘遇到为难的事情!”
    青璃被儿子感动到了,立马推开康熙帝把胤禘抱在怀中亲昵,捧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额娘的崽崽真好,有了安安额娘就什么都不怕了!”
    康熙帝被趁机争宠的心机崽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地背着青璃瞪他一眼。胤禘回了康熙帝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让康熙帝更加憋闷。
    眼见母子二人还要继续黏黏糊糊,康熙帝忍无可忍,把胤禘从青璃的怀里拔出来,放到地上:“安安,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回广安殿了?”
    胤禘失落地低下头,抿着唇一言不发,青璃见儿子露出这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心尖一酸,蹲下身把胤禘抱在怀里:“还早呢!而且胤禘也能在东偏殿就寝。”
    胤禘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见康熙帝一本正经地补了句:“阿璃,安安已经入读了,他还有功课要做呢!”
    康熙帝挑眉看向胤禘:别装可怜了,没用。朕好不容易才把你赶出坤宁宫,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回来。
    青璃听得此言,强忍不舍地松开双臂,摸了摸胤禘的嘟嘟脸:“那安安可要快点回广安殿,免得耽误晚上睡觉的时间。”
    见胤禘张嘴欲言,康熙帝抢在前面打断他:“安安,别让你额娘担心。”
    此言一出,胤禘便歇了耍赖的小心思,挥散心头的闷闷不乐,扬起笑脸抱了青璃一下:“额娘放心吧,安安这就回去做功课,保证很快做完,乖乖睡觉。”
    青璃硬拉着康熙帝亲自把儿子送出坤宁宫,再回到内殿时就对着康熙帝哼哼唧唧:“你别总欺负你儿子行不行?”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豆丁争宠!】
    康熙帝被金色气泡刺痛了:“皇后娘娘莫非是嫌弃朕年纪大,厌倦朕了?如今只一心惦记着年轻鲜嫩的胤禘!”
    青璃被康熙帝的醋言醋语逗得乐不可支。
    【年轻鲜嫩的胤禘?天呐,我以后都不敢直视这个词了!】
    【你真是很认真地在跟儿子争风吃醋啊!】
    青璃伸出软若无骨的柔夷,轻轻抚摸康熙帝的手背,缠绵又撩人地捏着他的指腹,语调也宛转悠扬:“怎么会呢?玄烨哥哥还是如此年轻英武,俊逸不凡,阿璃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黏在一起呢!”
    【咱们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几十年后也不会有厌倦一说。】
    康熙帝嘴角翘起,被青璃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对青璃的心声更是受用不已,可还有一点儿醋意挥之不去。
    康熙帝拉着青璃细腻温润的手腕微微用力,将青璃抱了个满怀。康熙帝坚硬挺拔的身躯紧紧包裹着青璃娇弱柔软的身姿,低头含住青璃洁白如玉的耳垂,语气含糊不清却又坚定固执。
    “阿璃,你最喜欢的是谁?玄烨还是胤禘?”
    面对这个防贼般防着儿子的幼稚帝王,青璃无奈又好笑:“这是不一样的,你我之间是爱情,我跟安安是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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