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危眉头微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本座还需要装?”
    其实确实不需要,因为花里胡哨的娇纵大美人,天生就能治瞻明仙主的冷漠寡言与恶劣脾气。
    凤怀月将六合山内殿的床全部换成了流水一样的天丝,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用胳膊肘一推身旁的人:“我没骗你吧?真的很软。”
    司危嘴角微微一扬:“嗯。”
    凤怀月得寸进尺:“那我能不能把那边的几根柱子也换了?”
    司危点头:“随你喜欢。”
    而后换柱子的过程,也曲折得很,今天尺寸不合适,明天颜色又没选对,工匠们瞪着眼珠子拼命分辨,也没看出“月光一样的白”与“萤石一样的白”区别在何处,就这么三折腾两折腾,生生将原本冷清肃穆的内殿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地上那叫一个乱。
    瞻明仙主本人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还亲自参与了石料的选择。余回中间来过一回,见这一片狼藉,心中大惊,还当是冤家打起来了要拆房,结果转头就见两人正并肩坐在一堆破石头上晒着太阳,像极了昆仑山大殿前的那两只懒惰胖猫。
    “……”
    三百年后的凤怀月关心地问:“那柱子呢,后来换了吗?”
    “换了。”余回道,“恰好昆仑山就有那么几根好看的玉柱。”
    七位仙尊常年都在深山云海中镇守灵脉,大殿空着也是空着,至于大殿里的柱子是白是黑,就更加不要紧,于是瞻明仙主亲自带人去挖。
    余回道:“那时我总觉得,你只是被他惯坏了,贪图能一起玩乐,并无几分真心。”
    凤怀月问:“后来呢?”
    余回道:“后来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因为司危真的就一直惯着,哪怕两人三天一吵架,五天一拆房,但本质也还是在惯着,所以任谁都无法推断,哪天等这份无法无天的纵容真正消失后,这两人的关系又当如何。
    凤怀月及时解释:“他现在已经不惯着我了,我说话他不听。”
    余回清醒理智:“昨晚那种不算。”
    凤怀月叽哩哇啦地嚷嚷:“怎么就不算了,我屁股真的很疼!”
    余回又往他脑袋上贴了张禁言符:“走!”
    走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凤怀月被拖得踉踉跄跄,彭循听到动静,睡眼朦胧从卧房里伸出脑袋:“你们要去哪?”
    余回道:“去找鲛人。”
    “长愿已经睡了。”
    “是大荒。”
    大荒,鲛人族的旧王,竟然已经在我们船上了吗?彭循瞬间清醒,来不及多问,急忙穿好衣服也追了过去。大荒与红翡被安排暂住在那艘伪装过的赌船上,宋问也在,正同红翡说着什么。
    “啊!”少女忽然惊叫了一声,迅速捂住脸背过身。彭循站在门口喜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那么容易死。”
    凤怀月拍了大侄儿一巴掌,她因为尸变,明显不敢看你,你倒是呲着大牙笑得高兴。
    彭循摸了一把脑袋,道:“这有什么,不就是瘦了些。”
    与彭流当初那句“像桃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见确实是亲叔侄。宋问看向彭循,怎么回事,这小丫头怎么只挑着你躲?
    但红翡躲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上一回她见彭循时,还在大言不惭地以救世主的姿态与他讲条件,结果现在却成了这副鬼样子,实在丢人,于是干脆“噔噔”跑进内室,不肯再出来了。
    大荒道:“清江仙主。”
    余回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身体,叹气道:“鲛王着实伤得不轻。”
    大荒道:“能从阴海都脱身,已然算是命大,敢问长愿现在何处?”
    “就在另一艘船上,不过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大荒点头:“我明白,毕竟那孩子担了个叛徒之名,的确应该多加防备。”
    余回补充:“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他将对方神识受损,于是混淆了现实与梦境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现在你们那条小鲛人天天趴在缸边思念宋氏大公子,眼睛里都快要冒出花来,倘若被他知道梦中人近在眼前……余回清清嗓子,继续道:假如若是别的鲛人,倒也罢了,但这一条实在是暴躁。”
    惹毛了凤怀月会是何后果,大家都是见识过的,以此类推,长愿应该也不好惹。大荒听得哭笑不得,道:“好,我明白了,诸位请放心。”
    于是大家重新捏好易容符,这才差人去搬那口大缸。
    ……
    鲁班城中,彭流叫来管事,问:“本座的新衣呢?”
    管事答:“正在赶工缝制。”
    彭流:“甚好,让他们加快速度。”
    管事内心憋了一万句话,这种时候,忽然做什么新衣?
    但彭流就是这么有品德,既然那位宁岛主愿意出钱出力地去斩妖,那自己自然应当收拾得赏心悦目一些,否则人家姑娘千辛万苦从千丝茧中出来,抬头却见到不修边幅一个丑男人,这谁能忍?
    管事十分颤颤巍巍:“哎。”
    彭流站起身:“走,去看看那只小兽。”
    额上生有桃花印记的小兽。
    管事道:“阴海都寻来的东西,恐没那么简单,仙主还是当心为妙。”
    彭流将小兽从脖子上拎起来,另一手捏开嘴,道:“牙口不错。”
    像是能吞妖的。
    ……
    长愿被搬到了赌船中,与他一道来的还有司危。凤怀月一见他,立刻抓住余回往旁边一挡,可见是真的还没有消气。但现场并没有第四个人觉察到他们的小动作,因为长愿已经在激动之下,“啪啪啪”地打出了半缸水,泼得宋问与彭循都不得不摸出降魔伞来撑。
    “王!”他高兴极了。
    “现在眠珑才是鲛人族的新王。”大荒道,“听说你的头受了伤,让我看看。”
    长愿乖乖将脑袋伸过去,大荒将手掌按上他的颅顶,缓缓闭上眼。鳞片爬上了她的手背,又像藤蔓一样,生长在了长愿的脸上。鲛王对于鲛人一族而言,有着最强大而又温和的疗愈能力,长愿仰起头,浅浅地呼吸着,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又放松。
    大荒问他:“想起了什么?”
    长愿在一片混沌里艰难地辨认着,道:“鬼煞,阴海都的小都主。”
    “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要杀了我。”
    “杀你?”
    “也不是专门要杀我。”
    长愿忍着头部的闷痛,继续道:“他杀了许多人,就在那座美人楼里。”
    余回问道:“杀了,还是吃了?”
    “杀了。”长愿答得很肯定。
    杀得满地都是血,美人楼的管事们闻讯赶来,却并不敢劝,只被溟沉看了一眼,就惊得后背起汗毛,当中有个格外谄媚的,顶着脸上一动一动的大痣,赔笑道:“小都主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何不吞入腹中,还能涨些修——”
    话没说完,他的脖子就被拧断。长愿趴在琉璃大缸里,眼睁睁看着这个倒霉蛋被丢进了水中,溟沉擦了擦手,阴沉道:“我不喜欢吃脏东西。”
    他在鲁班城中时,曾因为慌乱而吃过一次千丝茧中的大妖,结果恶心了很久很久,到阴海都后,就不想再吃了。他看着表情僵硬,硬挤出笑容的一堆管事们,嫌恶道:“废物才会用这种方法。”
    长愿道:“然后他就把所有人都杀了,没有杀我,可能是因为缸里都是污浊的血水,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彭循不解:“美人楼实际上归无根巨塔所有,他为何要杀自己的财路?”
    宋问道:“无根巨塔的财路,却未必就是他的财路。”
    彭循想了想:“你的意思,那大小两只鬼,也是面和心不和?”
    宋问搭住他的肩膀:“你会说自己的兄长是废物吗?”
    作者有话说:
    彭流:英俊潇洒,包君满意。
    第86章
    在长愿稀薄的记忆中, 隐约能捞出一点当日溟沉离开后的片段,自己似乎是被一张大网从血池中捞了出来,耳边是楼老板气急败坏的恶毒咒骂,对溟沉的咒骂, 那声音尖而细, 像滑过锅底的铲子,险些刺穿了长愿的耳膜。而不知过了多久, 才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沙哑低沉。
    “骂够了吗?”
    “这些客人——”
    “损失多少, 算一个数字出来。”
    “是。”
    长愿听着两人的对话,费力地睁开眼睛, 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他回忆道:“那黑影当时一动不动地站着,语调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于是楼老板的语调也就逐渐平静下来,阴恻恻道:“待都主入关之后, 这美人楼怕是要被小都主推成废墟。”
    “只要你别再打着第一美人的名头, 去搜罗那些似像非像的脸,他也懒得来你这里。”
    楼老板依旧不愿, 在他看来, 自己并没有将正主虏来,只是寻一些替代品, 这难道都不行吗?黑影却已经被他吵得不悦,回头道:“你只需忍他一时, 难道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楼老板便没有再说话。
    彭循问:“忍他一时, 是什么意思?”
    宋问道:“忍过一时, 美人楼的楼主便无需再忍, 两种可能性, 第一,大的打算将小的送走,第二,也是大的打算将小的‘送走’。”
    “嘶……”彭循道,“他不会真打算吃了他吧?”
    宋问道:“照现在的种种线索来看,极有可能,不过想吃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吞进肚子,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单凭那句“废物”,就足以说明那位小都主也并不是一个傻子。
    凤怀月听得百感交集,稍稍从嘴里吐出一口气。
    司危冷冷一眼瞥向他。
    凤怀月:干什么,呼吸不可以吗!
    司危:“哼!”
    长愿的记忆也就停在了这里,大荒收回手,道:“他神识受损,即便是我,也无法即刻就治好,须得循序渐进。”
    凤怀月道:“不急,反正大家都在船上,尽可以慢慢调养。”
    长愿倔强地把头伸过去,觉得自己还能再被治一治,缺失的那段记忆总使他思绪不宁,还是要尽快想起来才好。但大荒却示意下人将他连鱼带缸一起带回了甲板上,道:“你需要多晒晒太阳。”
    长愿不甘不愿地被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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