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谢期很瞧不起裴境,觉得他还不如萧直,哪怕萧直不是真的爱周慧荑,到底也将发妻立为皇后,谁不说萧直情深义重,发达了也不忘糟糠之妻呢。
    可裴境这厮,便是既要又要的典型,心爱的女人身份不够只能做妾,那便莫要再娶别的女子害了人家一生。
    他却非不,还一定得寻个世家女,匹配他的身份,又得好掌控,娶了又不碰人家,一点大娘子的脸面都不给。
    那两个姑娘离开了,谢期的脸色还有些不愉。
    萧琰揣测她不高兴,摸了摸她的侧脸,眼神疑惑。
    因为今日谢期在朝堂上,当众被自己亲爹谢觞驳斥,她心情非常不好,始终郁郁寡欢。
    谢后不乐上为忙,这句调侃的话,说的实在没错,萧琰不论如何开解,谢期也没有露出笑颜,宫里的园子都逛遍了,最近也没什么新奇玩意儿。
    萧琰突发奇想,便带着谢期来豫园玩,这园子原本也是皇家园林,乃是昭烈帝为元成皇后所建之居所,后两人长女泰山公主出嫁,帝后甚是爱这个女儿,把豫园给了泰山公主作为陪嫁。
    而泰山公主两个女儿一为上金翁主,一为玉质翁主,这园子也给了长女上金翁主为陪嫁,带到了温国公家。
    说来,其实谢期跟温国公家还是亲戚,毕竟外婆乃是亲姐妹,但秦敷因与表姐温凝自小就不太和睦,一遇见便总是吵架,连带着跟温国公家也不太往来,不过逢年国家送些年礼,不算太亲近。
    帝后驾临,本该屏蔽旁人,只接待帝后。
    可惜萧琰是愿意与民同乐,绝不想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皇帝,谢期本也不爱摆谱,自跟萧琰成婚后,也逐渐低调起来,便也同意。
    只清理了个干净的别苑,幽静的能让他们夫妻单独相处也就可以了。
    见到一亭子,凉风飒飒,有许多南方移植而来的高大毛竹,这么一挡,便将两人照在凉亭之中,外头谁也瞧不见。
    谢期调笑,说这是天然的偷情私会的好去处。
    没想到,萧琰居然脸红了。
    分明两人早已成了夫妻,该做的事早就做过,坦诚相见亲密交接都不止几十回,萧琰居然还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害羞?
    谢期瞧的新奇,萧琰皮肤很白,绯红一上脸,便如晚霞映白云,实在秀色可餐的很。
    她起了心思,左右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们,谢期心痒难耐,抱着他便亲了上去,正耳鬓厮磨间,就听得一墙之隔传来的哭泣声。
    听别人的私事,不太好,谢期也没了跟萧琰亲热的心思。
    萧琰则更加不高兴,毕竟他的皇后,可难得主动一回。
    细细一听,原来是状元郎的闲话,那谢期就来了尽头,非要听一听了。
    重活一回,殿试选出了前三甲,裴境果然发挥十分出色,而萧琰亲自出题试,谢期垂帘在一旁听政。
    这一回不必笔试,只用辩论,萧琰很是大胆,居然直接叫这几个新科进士以前朝海氏新政为引,辩论为何新政失败,如何解如今民生之顽疾。
    其余两人吓了个够呛,唯有裴境淡定自若。
    一番论述下来,便是谢期都觉得有些茅塞顿开,而有裴境珠玉在前,另外两个进士的论述就很难出彩,裴境顺理成章成了状元。
    那两个姑娘走的远了,谢期仍旧兴致勃勃。
    “我素日以为,裴境宠妾灭妻,那妾室定然是个妖妖娆娆,颇有手段的女子,没想到却十分自尊自爱,并不以嫁高门为荣,我倒是有些改观了。”
    萧琰因没能再此处与爱妻亲近,没能得逞,十分不悦,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我的好梓潼,只要是姑娘,但凡身上有些优点,就会被你放大看,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姑娘,我倒是觉得此女心机颇深,没准是以退为进,她若不想做妾,直说便是了,不敢说便还是贪恋富贵荣华。”
    谢期原本是托着下巴,此刻听了他这话,不悦的很。
    “要坦诚,也得分人啊,这姑娘奴婢出身,做事谨慎是习惯了的,而且听话中意思,无双的裴公子可没想到,要纳个奴婢为妾,居然这奴婢不领情,你说自信过头的裴公子,会不会恼羞成怒,惩罚沈姑娘?卖身契都被人捏在手里,她怎能不慎重,还敢像我一样,高谈阔论说想嫁给皇帝就嫁给皇帝?”
    萧琰默然,谢期与别的女子果然不同,这份莽真是独一无二的了。
    在亭子中呆着,难免蚊虫多,谢期没一会就呆的烦了,拉着萧琰要去湖边走走。
    萧琰还想继续刚才的耳鬓厮磨,可谢期没了兴致,他也不是会勉强的性子,便也乖乖在湖边散步。
    这一下,就窥见长乐郡主被众世家贵女众星捧月的模样,堂堂郡主之尊,竟跟一个奴婢计较。
    长乐的声音很大,他们不必靠近就能听见,却瞧不太清,叫人呈上了个窥筩,谢期通过这个看,边看边皱眉。
    “长乐让那沈姑娘伺候她,还给她剥螃,这沈姑娘就算是奴籍,你非人家主人,也没这么使唤羞辱人的吧。诶呀,她居然打了沈姑娘一巴掌!”
    谢期这个脾气,哪里能容忍好姑娘受欺辱,当即就要站起来冲过去做主。
    萧琰拉住了她。
    “别着急,温家小公爷已经冲过去了。”
    ‘温齐,你敢打我不成?我阿弟马上就要成了陛下和皇后的嗣子了,等我阿弟做了皇帝,让他把你们都杀喽!’
    长乐的叫嚣咒骂,源源不绝,此时连萧琰脸上都难看起来。
    “温齐能指挥得动巡防营,这豫园又是他家的,想来那位沈姑娘会没事。”
    谢期点点头,面色不愉,裴境死哪里去了,不是最爱他身边这个沈姑娘吗,明明也在豫园,却不出来救她?
    “雍王家的孩子,五岁的那个萧整,给雍王送回去吧。”
    萧琰也同意。
    “雍王在西京这么猖狂吗?好好一个女儿,教成这个样子,朝政立嗣之事也是她能随便说的?”
    谢期想起,那些年雍王与自家交好,送的年礼也是重礼,而爹爹谢觞却照单全收,眼中洒下几片阴翳。
    萧琰心知肚明,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一阵凉风顺着湖面袭来,萧琰的咳嗽声打断了谢期的沉思。
    谢期急忙为他顺后背,萧琰用袖子捂住嘴,似是要把肺咳出来,咳了有好一会儿,面色稍霁,偷偷把袖子往身侧掩。
    夫妻这么久,她怎能看不出他在掩饰,拽住他的袖子非要看。
    争执许久,萧琰的袖口都差点被她扯下来,那袖口上赫然一大口鲜血,洇红了整只衣袖。
    第80章 生离
    “怎么会这样, 去年用了太玄道长的药,不是大好了吗?怎的还会咳血?”
    谢期气急败坏,却不敢当着萧琰的面暴怒, 在外面走来走去, 双手攥拳, 恨不得将下面跪着的太医全部拉出去斩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她这皇后一怒, 也有不少人要遭殃。
    “娘娘,太玄真人到了。”
    白胡子老道入了宫来,甩了拂尘恭敬行礼, 面上不见丝毫惧色。
    对这么一位老神仙,谢期到底没有直接发作,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惧与怕:“真人, 去年时你不是说,用了你的药, 陛下可以缓解一二,当时是好了,可现在已经开春,往年开春时,陛下的病都会慢慢好转, 怎的今年却严重了?”
    叫宫女将萧琰的衫子摊开给他看, 上头好大一块血迹,还夹杂着丝丝肉块, 看着便可怕不已。
    谢期眼神露出杀气, 大有太玄不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就要他偿命的意思。
    太玄神神在在:“娘娘疑心老道, 当初老道也说了,这药只能缓解陛下病痛,却不能延长陛下寿数。”
    谢期的表情很可怕,吓得一众太医,甚至是自小服侍她的流霞等人,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真人的意思是,陛下寿数已到?你这老道,诅咒九五之尊,居心何在,想谋反不成?陛下也许就是吃你的药,吃死的,你谋害陛下,本宫要杀了你,把天师观都毁了,把你的徒子徒孙,那些小道士都杀了,看你这老道还敢不敢乱说话!”
    太玄却平淡无比:“娘娘不会那么做,您是真正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之人,怎会做夏桀商纣之事,您便是真的杀了老道,陛下寿数乃是天定,老道虽有些小小神通,却并非是天上仙神,若老道有法子,延人寿命,这长生之法,早就为先帝呈上了。”
    谢期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想要让自己更加冷静些:“你献药的时候,不是说过,陛下福泽绵长,是有后福的。”
    太玄叹气:“老道的确说过,这话也不是假话,这后福什么时候来,老道却算不准日子。”
    也许是在下辈子。
    谢期冷着脸发呆,整个人都没了从前的精神气,缩在宽大的椅子中,仿徨又无助的模样,让躲在暗处的萧直看着,心揪起来一样的疼。
    阿鸢,阿鸢,他的阿鸢,就那么爱萧琰,明明知道他注定早死,却依然付出了自己的心,真傻。
    她的乳名,在他口中,百转千回,缠绵悱恻,此时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死生,乃命也,此为定数,娘娘您可以要了老道的性命,然娘娘不应最是知道陛下寿数的人吗?”
    谢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
    她一把揪起太玄的衣领,想要从他皱巴巴宛如核桃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都能重生,能有重来一次改写历史的机会,为什么萧琰就不行,就一定要像上辈子英年早逝?
    他才只有二十一,还有那么多大好的年华,他还要成为大梁的中兴之主,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公平,好人却不能长命,祸害却能遗留千年。
    “我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陛下不可以?今日你若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把你们都杀光,你那道观的小道士一个也别想保住!”
    谢期带着哭腔,眼含泪花。
    她是不会真的杀人,早年有狭义仁善之心,这些垂帘听政后,越发知晓普通百姓的疾苦,她怎么可能杀无辜之人。
    “娘娘能有机会,是有人以寿命气运为交换,为您偷得这些时间,但陛下他,没有,已在既定的局中,老道无能为力。”
    谢期近乎崩溃,颓然将他放下,凄楚彷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不关心谁的付出能让她重活一回,她只关心,该如何救萧琰。
    “老道的药,可以继续给陛下吃,至少能缓解痛苦,别的,老道当真是,无能为力。”
    谢期肩膀松下,似是极为疲惫,对他挥了挥手:“药送进去给陛下服用,昭告天下,遴选神医,有能医治陛下者,封侯爵,赏黄金千两。”
    她发了一会呆,示意太医和宫婢们都下去,她想要笑,却根本笑不出,笑不出来也不能哭丧着脸进去让萧琰看见,这样他的心情不是更加不好吗。
    萧琰病着,她要坚强起来才可以。
    可泪水却不听使唤,簌簌流下,捂着嘴巴,都不敢大声哭泣,怕萧琰会听到。
    为什么人生才给了她一点甜,就要让她如此苦。
    谢期明白,自己所受的苦跟那些底层挣扎要活下去的百姓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面对爱人的离去,谁又能真正做到生死看淡,平静面对?
    只能哭一炷香的时间,不能超过这个时间。
    她不仅是萧琰的妻子,还是大梁的皇后,萧琰病重,她不撑起来,她与萧琰,他们的养女丽质要怎么办呢。
    如果要流眼泪,就流一会吧,让她稍微发泄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谢期哭了多久,萧直就看了多久,他本是来看萧琰的,然而不论是暴怒要杀人的她,还是哭泣伤心的她,谢期一定不想让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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