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从磕磕绊绊到独当一面,总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两人坐着吃零食,他见杰西卡桌上有个弹簧玩具,伸手按一下,随口说,还蛮可爱的。
    “喔这个,麦当劳儿童餐新出的玩具。我之前帮nate抽的,但不是他想要的,就把这个给我了。”
    她拿给丁昭看,“也不止我,组里是个人都帮他抽过,就是怎么都抽不中。我就不明白了,实在想要某个款式,他花钱买一个不就行了吗?非不信邪,他要有你的手气就好了。”
    丁昭莞尔:“有些人喜欢浪费钱,我喜欢存钱,观念不一样。”
    年中review,他抬头重新回到sae,薪资也有上涨。每个月底领完工资,他分成三份,一份日常,一份理财,一份储蓄。平时工作累了,翻一翻账户余额,都觉活力倍增,再也不用紧张会收到哪家银行的还款提醒。
    替杰西卡看过方案,离开a组前,丁昭闻到一股张扬的香水味——董遐迩那组的女孩们结束午休,飞舞着回办公室。赖茜也在其中。
    丹斐项目结束后,她申请调去董遐迩那里,年中一样升了sae。丁昭与赖茜在业务上交集极少,对方如今服务时尚品牌,衣着光鲜,比过去还要出挑。听说下月她还要飞去巴黎,陪同客户参加时装周,不知道算不算是过上她心目中的生活。
    等香味散尽,他经过饮水机,隔壁的小会议室空关,里面并无谁的身影。
    晚上饭局,乔蓓让kate挑地方。kate说在新加坡吃了太多顿肉骨茶与叻沙,想念本帮菜,于是订了愚园路的洋房小馆。三人坐下,谈到项目执行权,kate让丁昭解释。
    他说完,乔蓓点点头,笑容亲切,“那之后辛苦你与ryan多对接。”
    “应该的。”
    他低头,专注动筷——红烧肉软糯,蟹粉吐司过瘾,好吃好吃。
    工作谈完,聊天话题变成co2日常。乔蓓坐在金字塔顶端,却耳听八方,民生疾苦一清二楚,连茶水间咖啡豆换牌子都知道。
    提及人员进出变动,kate问:“nate是不是最近休假?信息回得慢很多。”
    “对,跑两周了,谁知道去哪里玩,问他么,也不肯说,我怀疑他朋友圈都屏蔽我。”
    “哈哈,在家陪狗吧,我听说他家那只狗挺不乖的。”
    丁昭面色如常,继续埋头吃菜。
    乔蓓感叹:“广告人养狗,糊涂啊,哪有空天天在旁伺候。我养个金鱼都不行,一个月换水都记不得一次。”
    “你怎么连我一起骂了?”kate笑说,扭头问丁昭,“上次你给鱼仔买的玩具,它超级喜欢,睡觉也要抱着,我拿都拿不走。”
    kate家有只黑色拉布拉多,退役巡逻犬,外表高大威猛,内里可爱黏人。丁昭见过几次,bd搞团建,kate常会带它出来一起玩。头回见面就扑倒丁昭,热情地对他左舔右舔。
    他对狗似乎有一股天生吸引力,引来kate玩笑,说真怪,鱼仔最不喜欢陌生人。你身上究竟什么味道,这么令小狗着迷。
    “要不是你舍不得,你家那只狗早运去香港了,”乔蓓说,“它爸也不用隔段时间就来烦我。”
    kate笑笑,没接话,将话题翻篇。
    一餐饭过去,新项目落户b组,轮到边晔喜气洋洋。
    酒店客户进来,缓和了他今年的kpi压力。楼下抽烟时,望向丁昭的视线都柔情似水。
    丁昭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你干嘛?”
    边晔恢复正常,他看过丁昭那个比稿方案,眼中露出几分赞许,“我夸你呀,这次赢得漂亮,我手下am都不一定能做到你这个程度。”
    “多练习,总能做到。”
    丁昭夹着烟,忽而皱鼻。边晔往旁边一看,其他公司有人手执白色烟盒。
    他笑,“还对万宝路过敏呢?”
    丁昭将抽到一半的香烟按灭,说我上楼了。为身体健康着想,他现在吸烟都不过肺,最多两支就停。
    回办公室时,正遇上a组来bd借人。
    郝思加转战bd,日常做比稿,才华得以彻底施展,几次创意文案写得相当出彩,为他们的比稿方案增色许多。
    可怜的是他原先服务的几个品牌。失去这位天才后,客户对接任的文案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常常挑剔,搞得阿康沟通叫苦连天。
    偶尔有空,郝思加会放出时间,替老客户写些文案,全凭心情,催是没用的。有的阿康知道丁昭与郝思加关系近,想从他这里下手,实现弯道超车。
    丁昭权当耳旁风,说我说了不算数,请你们排队发邮件申请,他会看的。
    时间一长,某些阿康难免怨怼。近期b组借到郝思加写两天迈赫厘,又加上酒店项目的执行权落到边晔那里。司内也不知道从谁那里传出的阴谋论,说bd和b组有所勾连,用词极刁钻,上升至暗中交易云云。
    流言传过三人,假的都变真的。ab组始终存在竞争关系,来借人的a组阿康受其影响,冷言冷语,话里话外的意思,客户点名要郝思加来写,急活,bd不借人是故意让他们难做。
    丁昭开始还礼貌应付,说你别想多了,不是不做,是你们临时来借人,思加已经安排了其他工作,实在分身乏术,与其和我们纠缠,不如尽快找文案组有空闲的同事,再不济,我推荐你几个free填坑也行。
    态度很明确。阿康见他坚持,冷哼一声:“再怎么说,你也是从a组出去的,骨头打断还连着筋呢,行个方便都不肯?还是b组给你什么好处,我也要给一样的?”
    两句话已然过火。本来不想掺和的郝思加摘下耳机,刚要动怒。阿康赶紧退开,搬救兵,向门口边招手边喊:“nate,你来评理!”
    第80章 坏解释(2)
    co2三百个小群闻声而动。
    nate休假,应该休到后日,怎么今天突然回公司?
    人事速报:他提前销假了!
    有假不休,十足工作狂,内特程才是真正的机器人。
    他和丁昭会吵架吗?会吗?来个人和我赌。
    各群讨论气氛热烈,一批新晋员工看得莫名其妙。资格老些的,知道那层关系,借电脑屏幕遮住半张脸,偷偷张望两人:傻吗!有好戏不看!
    程诺文气色一般,丝毫没有休假过后的容光焕发。他首先了解情况,阿康抢在丁昭前面与他解释:大客户那边的急活,要指定文案,我们也没办法,好话软话说尽,bd几位还是不同意施以援手,说要先做b组“没那么要紧”的工作。
    口吻极其委屈,仿佛bd个个恶人。
    颠倒黑白还挺在行。丁昭由对方说完,没急着反驳,他等程诺文消化。
    半年间,两人的交谈次数寥寥无几。中间一度有两三个月,程诺文都在外拓展业务,日常事务全部交给庄晓朵代管。
    偶尔他们在公司迎面碰上,也不多话,视线都做规避。程诺文面无表情,自己表现更加直接,每次撞见,满脸都写上勿扰。
    交叉过的两条线早已平行。除了群发邮件,程诺文再没私下找过他。
    此刻对方蹙眉,问丁昭是否郝思加真的没空帮忙,这份工作的确紧急,如果需要排队,他们愿意等。
    他平视程诺文,忽然笑一笑:“我重申一遍,这次b组是提前发邮件申请,程序上没问题,我们先做他们的活也没问题。a组有紧急工作,找我们救火,当然可以,但我们帮不帮是权利,不是义务。bd一个季度的工作量不比客户组少,我们抽空解决大家的问题,也希望大家能体谅我们的不容易。”
    他看向寻衅的阿康:“哦,刚才忘记说了,以前我在a组,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记得最深一点就是,做什么事都要有规矩。”
    “bd和你们a组没有上下级关系,想借我们组的人做事,以后麻烦先发邮件过来。”
    丁昭沉声道:“走完流程再说。”
    一番话抄送程诺文,意思:不帮,又及,管好你的人。
    但凡阿康换个方式,或许也不会演变得这么糟糕。但无论手下做成什么屎样,搬出程诺文应对,他来了,过错都在他头上。
    程诺文脸色沉郁。身边的阿康还想争论,他做个安静的手势,对上丁昭眼睛,“抱歉,是我们这边考虑得不周到,这次我们会自己解决,下次有需求,再麻烦你们。”
    看戏的众人:谁今天请假?这么精彩一幕,居然错过,太没福气。
    程诺文找来庄晓朵,让她去文案组找艾瑞克帮忙。等庄晓朵办完进小会议室,程诺文拉下百叶窗,询问她手头几个项目的进度。
    “合同流程都走完了,加上这些,丹斐的坑算是填平,今年kpi应该没太大问题。”
    他对庄晓朵说辛苦,东西交接给我就行。
    对方观察程诺文脸色,问:“你怎么不把假休完?。”
    “在家没事做,不如来公司。”
    她知晓程诺文假期的用途,不多做评判,指一指他肩膀:“要不要我替你找个粘筒?”
    程诺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不必了。”
    他摘下肩头一簇狗毛。叉烧变本加厉,本月学会开门,成天在他衣帽间作威作福,拿外套当毯子。
    庄晓朵不打扰他,轻轻关门出去。
    等彻底无人时,程诺文停下动作,伸手按住左腹部,长长吐气。疼痛缓和后,他重新整理思绪,继续回邮件。
    这封,客户异想天开,要趁早打醒。
    那封,供应商一团浆糊,需逐个厘清。
    休假期间,他被勒令不得工作,积压了不少琐事。打开邮箱按照轻重缓急一封一封回复,直至清空。
    小会议室安静如死,在封闭的盒子中,时间流动失去意义,还是闹钟突然响,提示他到点吃药。
    出去倒水碰到艾瑞克,对方正打电话,看见程诺文,打个招呼致歉,嘴上继续说:“好好我马上回来,英文作业我来看,你别气呀,替我亲亲宝贝。”
    他挂断,叹一声,对程诺文说不好意思,我老婆盯我女儿功课发脾气了——哎你们那个东西不急吧,我还差一点,不急我明天早点继续帮你们弄。
    程诺文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客户早下班了,没有硬留有家室者陪自己加班的道理。于是说你回去吧,明天白天做也来得及。艾瑞克听后,大喜过望,冲去工位拿上包就走了,全程不超过半分钟。
    办公室只有零散几个人,bd区域关上灯,远远看去是一团漆黑。
    他回到会议室,打开宠物摄像头,画面白花花一片,估计是被叉烧踢倒对着天花板。
    训狗的老师,前后找了不下五个。每个人上门前,皆是自信满满,对他说一定没问题。教了两天,无不狼狈道您家这只我爱莫能助,定金我退您,还请您别给差评。
    狗学校也去了,没用,他打过骂过,小狗完全不予理睬,甚至现在都不与他睡在一起,夜夜趴在客房床上。半夜他想趁小狗睡着抱回主卧,叉烧一碰就醒,挣扎着跳下去,回到该去的位置。
    程诺文重新拉开百叶窗,视线正对的那张桌子已经换了其他下属来坐。三月a组进了一批新阿康,庄晓朵组织迎新吃饭,他参加,一一问候,听他们说abcd不同的英文名。
    想起某个人,对自己摇摇头,庄晓朵一句笑语:他叫小昭!
    过去看他脸色的人今天给他脸色看,说话斩钉截铁,毫不动摇。
    蛮好。要不是被堵得没话说的人是自己,他该骄傲一下。
    丁昭远比他想象中坚强——kate的确没说错,做bd的洞察都这么准吗?她当时同意要走丁昭,真是一笔成功的投资。一次失败,丁昭很快走出。进bd第二个月,已经独立赢下小型比稿,速度快得他都吃惊。
    新加坡那个酒店集团,他和乔蓓争取过执行权,结果今天接到通知,判给b组了。边晔给他发条信息:要你割爱了。
    ……不会发中文可以不发。
    上半年他在办公室时间不多,难得遇到,丁昭看见自己,表情冷冷。然而对上别人,庄晓朵、杰西卡,永远带张笑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需仰头看谁。
    会议室还有个未拆的玩具袋,程诺文放在那里,始终没有去碰。有段时间,他因为没抽到最想要的款式,强迫症一样买童餐回来,请组里每个人试一次。
    太多次失望,他只好留下最后一个,当成荒岛余生里汤姆汉克斯永远不会拆开的那个快递。
    又来了。那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他闭上眼,告诉自己应该很快过去。
    未果。睁眼的那个瞬间,他才发现,这一积郁在胸口的陈旧顽疾,已经很久无法随他的不在乎而轻易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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