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着骂着,这位大能,眼角竟然有了湿润。
    黄离垂下眸。
    停天舟。
    她记得,是有一门禁术,既不在三千四禁里,也不再大禁七术中。
    据说威力可撼天地,曾经被第一大宗得到,又被该宗长老秘密销毁。
    谁知,又出现在了以藏经量闻名的灵虚道门中。
    黄离隐隐约约知道。
    作为寒桑子的徒弟,寒桑子又与停天熟稔,灵术阁中几乎所有书籍,黄离都有阅览权限。
    除了一间屋子。
    在万经阁最顶端的那间房间上。
    除了掌门,任何都不许进。
    黄离保持着好奇心害死猫的谨慎心态,连门都没有碰过。
    只是隐隐约约看到过,那扇门的门上,画得似乎是佛像。
    但是那佛黄离从未见过。
    是一金莲佛女,十指如春露,容貌惊人。
    美得不似佛修。更胜天人。
    “是为了她吧?”
    方玄意用力地抹了把自己的眼角,眼皮上溢着红,“又是为了她。一定是为了她。”
    “你们两个,真是一个德行,一个比一个做得绝。”
    “而停天你,我没想到,你为了阿邪,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
    场面上有片刻的沉默。
    静默地好像空气在往下滴一样。
    一滴一滴,啪塔啪塔,悄无声息。
    最后,停天低下头,苦涩地笑了。
    “好......”
    “好......”
    “好。”
    他抬头,双目已然完全变成金色,身后的十二枚血菩提子倏地放大,伸展凝成十二枚血眸金叶,在他身后形成法相。
    “阿意,我真的没想到,一见面,连你也要斥责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一行血泪从额头间裂开。
    第三只血红的眼,睁眸。
    极恶之眼。
    正当停天要带着极恶之眼、十二叶血菩提法相与光阴客搏斗时,周穆寒突然开口了。
    “申时望。”
    “江紫望好不容易修得半个佛身,你如此做法,让她怎么办?”
    申时望。
    申时望。
    好多年,好多年,停天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听过人喊他申时望了。
    这个带着强烈痛苦因子的名字,仿佛成为了刻在水里的石头,随着记忆的奔逝而不断淡化。
    周穆寒?
    是他在叫他吗?
    眼前的场景一度模糊,变换之中,眼前白衣胜雪怀中拥着一人的青年,变成了一身白衣透满鲜血,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的少年。
    穆寒。
    第55章 日齐曜
    “时望。”
    穿着破布衣衫的小孩小腿上还带着伤, 鲜红的伤痕在漫天的飞雪里像是初初绽开的曼珠沙华。他艰难地移动着,风钻进他破败的缝得一块一块的粗布衣服,撑开一个又一个空虚的大洞, 衬出他极其瘦消的身躯。
    白衣的少年连忙将他扶住, 一双晶莹剔透的雪白双眼中充满了不舍。
    “怎么......又成这样了?”
    申时望苦笑了一瞬, 五官仿佛被这风雪冻住了,慢慢便得僵硬、无绪。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
    风雪更大了。
    白衣少年刚想说什么, 申时望便开了口。
    “哈。”
    “那个人又重复了他的所作所为呗。”
    明明是多么年轻、多么富有朝气的少年,眼中的阴郁却浓重与这个年龄格格不入。他的五官平庸,是那种让别人看一眼都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那种。但他那一双带有浓重阴怨的眼,以及眼下如浓雾一般堆积的乌青,都令人过目不忘。
    他扒开自己的衣服。
    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身躯上如今更是骨瘦如柴,上面沉淀着错综复杂的道道疤痕。
    一鞭一鞭, 即使已经是伤痕, 依旧触目惊心。
    就像石头被河水冲刷, 终于一日会复于平坦, 但冲刷的痕迹依旧会留下。
    “......”白衣少年即使已经见过不少遍,但再次目睹此场景, 依旧缩了缩瞳孔。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丹药, 递给申时望, 却被他摔在地上。
    “要这丹药有何用?”
    泪水, 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那干枯的脸上滑下。
    常年未经湿润的脸突然经过水滴, 非但没有变得光滑, 而是沉浮得更加苍白无色。
    低泣声如魔咒, 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孙娘......, 孙娘......也被他打死了。”
    白衣少年瞳孔骤然一缩,双眸向下垂, 攥住衣角的手崩紧。
    孙娘是申时望的奶娘,也是为申时望缝补衣服的最后之人。
    “我......还活什么,有什么好活的?”
    申时望不顾自己脸上挂着的泪水越来越浓,涕泪横流的样子有多么不堪,在雪地里发出一声比一声高昂的怪叫。
    “想我申时望生于名门申氏,早年父母安在,妹妹活泼,家财万贯,无忧今后。”
    “转眼间、转眼间朝夕覆灭,申泰灵一朝走火入魔,从此变得喜怒无常,常常暴虐鞭人至死不说,还肆意在外闯祸、挥霍家财、断绝人脉,亲手送申氏走上不归路。”
    “好,好,好。这些我都能忍。我都能忍。我,都,能,忍。”
    “我对自己说,父亲不过是因为走火入魔,等恢复了,恢复了就好了。”
    “不知何时,母亲为父亲求到一颗化元丹,父亲服下之后,大有好转。”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一切都会好转,一切都会恢复。”
    “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不是一切的好的起点,而是一切全部变坏的终点。”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只感觉自己像产卵的蝴蝶,把卵全部产下来后,便可以飞向无尽的终点。
    “就在那三天之后......你知道的,你知道的,穆寒。”
    申时望跌跌撞撞,眼里的笑意达到了最浓。
    “申泰灵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将奶奶、娘亲、妹妹生生鞭死。”
    “只把我留了下来。日日折磨我。”
    “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申时望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邪意,握住白衣少年的手。
    “把朝夕剑借我吧,穆寒。”
    “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把朝夕剑借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穆寒。”
    然而,命运的轨道于此刻转移,悄然卡在另一端。
    “你......”
    那把朝夕剑马上就要刺向毫无准备的白衣少年。
    幻象灭,虚空破。
    少女妍姿灵丽,正是一招万象皆虚,万法皆破。
    玉白的双手,生生握住了那朝夕剑。
    不断溢出的鲜血,是执拗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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