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他心底很想立刻与萧煜讨教棋艺,但他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先让他这位“老师”医腿要紧。
    韦泊言已然将那?位赵大夫请到了花厅内,苏织儿?看到人的?头一眼,就突然明白为何这人会那?么不得街坊四邻的?喜欢。
    看那?赵大夫的?年岁大抵不惑上下?,见进来了人,他眼也不抬,仍懒散地瘫在那?把梳背椅上吃着?果子?,长须凌乱,显得格外?不修边幅,直到他们?走到他跟前,方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苏织儿?忆起那?些南巷的?街坊说的?话,觉得这人确实很符合他们?口中“混吃等死”的?描述,他医术究竟好不好苏织儿?不知道?,但看他这副样子?,她实在很难不以貌取人,心生怀疑。
    可?想到萧煜那?腿还?指望着?他来治,苏织儿?只得恭恭敬敬道?:“早听闻赵大夫医术高超,今日我特意找到这厢,便是希望赵大夫能?帮忙瞧瞧我家夫君的?腿……”
    那?赵大夫闻言似有些不喜地扁了扁嘴,他之所以赖在这韦家,就是想图个安逸清净,不曾想竟还?有特意找到这里的?。
    都说医者仁心,但他赵睦偏不是这样的?人,学医也不过被家中所逼,如今权当个谋生的?活计来使。
    前半生见过了太多困苦一世还?没享福就双腿一蹬死了的?,他便格外?看得开,手头有钱,就买酒吃肉,活得逍遥自在才最是要紧。
    要不是这韦二公子?肯出三?十两的?诊费,他也不想劳心劳神来替人看什么诊。
    他瞥了萧煜那?瘸了的?左腿一眼,想起方才他行走时的?步态,有些诧异地竖了竖眉,“教人生生打断的?腿,能?恢复成这样倒是不容易。”
    生生打断!
    听得这几个字,苏织儿?心下?一凛,她侧眸看向萧煜,见他并未否认,一时心疼得厉害。
    她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光是想到他身上数不清的?鞭痕,想象着?他被生生打断腿的?场景,便觉浑身汗毛竖起。
    赵睦看了眼听了这一句话便被吓得变了脸色的?苏织儿?,不由得蹙了蹙眉,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头,旋即对着?萧煜道?:“你,同我进屋去,其他人就在外?头等着?,我看病最忌被扰。”
    说罢,便起身往花厅里侧的?一间小屋而去。
    不能?跟着?一道?入内,苏织儿?有些担忧地伸手扯住了萧煜的?衣角。
    萧煜在她手背上抚了抚,轻声安慰道?:“无妨,你就在外?头等,我很快便会出来。”
    苏织儿?扯唇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看他一瘸一拐入了那?屋,闭上了屋门。
    赵睦示意萧煜坐下?,旋即蹲下?身,在他那?条左腿上摸了半晌,一双眉头越蹙越紧。
    “你这腿应当伤了很长时日了吧?”
    “是。”萧煜颔首,“大抵已近两年。”
    两年……
    赵睦神色颇有些凝重,他在一侧幽幽坐定,倒也不瞒他,直截了当道?:“你这腿,当是没请人医治过吧,实话同你说,若在你刚受伤的?时候找到我,我还?能?将你这腿彻底医治好,保管你像从前一般活蹦乱跳的?,可?耽误了这么久,若还?想恢复如初,只怕……极其困难……”
    萧煜薄唇微抿,闻言面上并未显露出太大的?失望。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故而知晓这瘸腿的?情况不容乐观,故而在得知这位赵大夫恐能?医治后,也并未太过积极。
    就是不大想听到这个结果。
    不过,既得这位赵大夫只说了“极其困难”,而不是彻底不能?医治,那?就说明并非一点?希望也无。
    “赵大夫说的?困难,所指为何?”萧煜问道?。
    见他已然从他的?话中发觉了或有可?治的?法子?,赵睦低叹了口气?,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方才开口道?:“你既得特意找到我这厢,定然也知道?我家祖上是御医,尤擅理伤断续之法,你这腿确实可?救,但那?法子?凶险,如若出了差错,你这腿可?就不保了……”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萧煜仍是执意追问,“是何法子??”
    赵睦见他这般想知道?,干脆实话告诉他,“断骨再续!这是我赵家的?独门之术,但我无法保证定然会成功,若你运气?好成功了,便能?行走如初,但运气?不好,别?说勉强瘸着?走了,这条腿便算彻底废了!”
    听得此言,萧煜剑眉紧蹙,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须臾,只听那?赵大夫又道?:“你若有这个勇气?,我便替你医治,但后果我概不承担,你可?得想清楚了……”
    萧煜垂眸瞥了那?左腿一眼,若是换作从前他孑然一身,或许也就孤注一掷试上一试,可?如今,他并非一个人,要是这断骨再续的?法子?失败了呢。
    那?他就真?彻彻底底成了废人,到时他不但保护不了他要保护的?人,甚至可?能?因此拖累她一辈子?。
    他不敢冒险。
    思至此,萧煜定定道?:“不必了,就这般了,虽是瘸些,但至少我还?能?行走。”
    赵睦似乎猜到了他会做这个抉择,也不勉强,只令他伸出手道?:“既得你决定了,那?便这样吧,不过收了那?么多诊费,我也不好就这样让你回去,你身上若还?有什么小病小痛,我就顺带帮你一道?治了。”
    赵睦自认惰懒,但还?是存着?那?么几分医者的?良心,至少不是什么庸医,有病能?治他定然是会给治好的?。
    他将手搭在萧煜的?脉搏上,细细探了一番。
    心叹这男人虽瘸了一条腿,但身子?倒还?算强健。
    然探着?探着?,那?赵睦的?面色却是骤然沉了下?来,随即他抬眸直勾勾地看着?萧煜,问道?:“你……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
    奇毒?
    这赵睦虽未明言,但萧煜一下?便想到了他身上那?会令他疼痛难忍,丧志理智的?毒。
    既得被发现,萧煜也没什么好瞒的?,颔首承认,道?了句“是”。
    赵睦似感慨般摇了摇头,“那?下?毒之人好生歹毒啊……”
    “赵大夫知晓这是何毒?”萧煜问道?。
    “离魂花。”赵睦蹙眉答,“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此毒,中毒者会周身疼痛难忍,很快便会失去意识,残忍弑杀,形同野兽,但一日后可?恢复如初,然并非全然痊愈,而是隔一段时间会再次毒发,周而复始,发作地越来越频繁,直到最后彻底失去理智……”
    彻底失去理智……
    萧煜掩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唇角泛起一丝讽笑。
    原来,他那?三?皇兄,不,如今该称呼为太子?殿下?,当初给他下?毒,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便欲以此毒慢慢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最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嗜杀成性的?像野兽一样的?疯子?。
    那?样一个疯子?能?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不是被杀,便是为防他发疯将他一辈子?囚困在牢中。
    没想到即便他沦落到被流放沥宁的?下?场,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仍是不满意,他想要的?是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摧毁他!
    “看你的?脉象,你分明中毒已久,但能?撑到现在仍保持清醒,实在不容易。”赵睦摸了摸长须,问道?,“你如今大抵多久发作一次?”
    “不足半月。”萧煜答道?,“先前我并不能?控制自己失去理智,但如今倒是能?勉强维持住意识。”
    不如说他是在强逼着?自己维持住意识,因着?他身边还?有苏织儿?,他很怕自己失去理智之下?做出伤害她的?事。
    然纵然是在平素没有毒发的?时候,萧煜也常能?发觉到自己时不时的?失控,尤其是在夫妻之事上,他似乎格外?不知餍.足,分明听见了她的?哭喊推拒,却根本停不下?来,待回过神时,已然将她折腾得筋疲力?尽。
    他也尝试过控制自己,却仍时常如此。
    这也是他当初害怕碰她的?理由。
    萧煜自认并不是重.欲之人,他有时实在不知,他对苏织儿?的?过分贪求是否正常,还?是那?毒已然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他的?意志,那?是不是代表着?有一日他真?的?可?能?会变成一个丧失理智的?可?怕的?疯子?。
    相比于他那?瘸了地左腿,萧煜如今更担忧的?反是这毒。
    “此毒可?有化解的?法子??”他问询的?嗓音里透出几分急切。
    “这个嘛……”赵睦迟疑道?,“我从未治过这毒,只能?尽力?试试,兴许能?缓解你的?症状,但不能?保证完全治好你。”
    他这人从不给出无谓的?保证,毕竟要是做不到,万一那?病患同他拼命怎么办。
    不过赵睦心下?着?实有些诧异,在这般剧毒之下?还?能?保持住理智,这男人该有多强大的?意志力?,虽无先例,但到时真?能?治好也未可?知。
    听赵睦答这话的?语气?显然比方才轻松许多,萧煜心下?不由得松了几分,旋即拱手道?:“多谢赵大夫,那?便劳烦您了。”
    此时,屋外?花厅内。
    苏织儿?见萧煜久久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也安不下?来。
    也不知她那?夫君的?腿还?有没有得治。
    恰在此时,就见一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进厅内,附在那?韦二公子?耳边道?了几句。
    韦泊言登时惊道?:“母亲来了!她来做什么!”
    他话音才落,就见一秀丽端庄的?妇人带着?两个婢子?已然步入花厅。
    不是旁人,正是韦二公子?的?母亲,韦将军的?发妻韦夫人。
    韦泊言忙起身相迎,“母亲,你怎么来了?”
    韦夫人瞥了韦泊言一眼,没好气?道?:“听说你领了两人入府,还?带走了我请来的?大夫,我特意来瞧瞧,就怕你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韦将军与韦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其中令她最头疼的?便是这个二儿?子?,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钻研棋艺,听闻这段阵子?还?跑去那?清茗居用黄金百两和自家祖传的?头面作为赌注与人对弈。
    当真?是荒唐至极。
    幸得她命人瞒下?了此事,不然若是让他那?父亲晓得,怕不是要动家法。
    “母亲多虑了,儿?子?不过新结交了一位朋友,他左腿有疾,儿?子?想起母亲这厢有一位医术不凡的?大夫,便特意借来给我这位朋友医腿的?。”
    韦泊言生怕韦夫人不信,便拉着?她介绍道?:“我那?朋友正在里头瞧病,这位是他的?夫人……”
    苏织儿?忙低身冲韦夫人一施礼,然微一抬首,却见那?韦夫人面色大变,她直勾勾地盯了她许久,旋即颤声唤了她一句。
    “郦娘!”
    第46章 得知
    陡然自韦夫人口中听得她母亲的闺名, 苏织儿不由得愣了一瞬。
    “您认识我阿娘吗?”
    听得“阿娘”二字,韦夫人?这?才回过神,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
    她与顾郦娘已十数年未见, 她怎可能还是这般年轻的模样, 那这?个孩子便?是……
    “你是……织儿?”
    见那韦夫人?竟还?晓得自己,苏织儿笑着一颔首, 答了声“是”。
    “你都?已这?般大了!”韦夫人?感慨之下, 不禁眼圈泛了红,忙拉住苏织儿的手切切问?道, “你娘如今可还?好?”
    苏织儿面上的笑意一凝,少顷,垂眸低低道:“我?娘她……早在我?六岁时便?因病过世了……”
    “过世了!”韦夫人?闻言骤然一惊, 似有些难以?置信,待反应过来?时,嗓音里都?透出几分哽咽,“当真是世事难料……”
    “夫人?与我?阿娘是如何认识的?”苏织儿忍不住询问?。
    看着苏织儿那双好奇的眼眸, 韦夫人?神色飘忽,迟疑半晌才道:“你爹与我?家老爷是旧相识,从?前他还?在沥宁时,常带你娘来?这?里做客, 这?才相识的……”
    她爹?
    除了兆麟村的村人?,苏织儿还?未从?他人?口中听到过她爹的事,她不免有些激动,正欲再问?,却听背后传来?门?扇开阖的“吱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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