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心之在这种奇怪的姿势下和聂广义聊了两句,很正式地表示自己要下来。
    聂广义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哪有把姑娘抱起来还放下的道理?
    又不是没力气直接把姑娘抱回家。
    “你不是想让我梦一下万安桥的前世今生吗?我得在这儿再多感悟一下。而且,你不是还给大伯母打了电话,让人送鞋子来?”
    “有道理。那我把我的鞋子也脱了,陪你在这儿一起冥想吧。”
    “好的。”梦心之很爽快地答应了。
    聂广义一脸意外地看着梦心之。
    惊喜之中还带着一丝不解。
    他刚刚强行把人给抱了起来,没挨一顿胖揍,多半是沾了声称保护舞者的脚不要受伤的光。
    月光温柔地洒向溪面,赋予了每一滴水珠跳跃的灵魂。
    潺潺的水声,细细述说千百年来的故事传说,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月光下的溪流,穿过夜的黑暗,如同一支魔法的笔,书写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白天抗拒不了夜的黑,黑夜抗拒不了梦心之熠熠生辉的美。
    看着久久不能言语的聂广义,梦心之莞尔一笑:“我是因为听聂先生说有蛇,才不敢一个人在这儿感悟。”
    “那我要是再说有蛇,梦姑娘是不是就能长在我的身上了?”
    “这应该还是有点困难,毕竟我既不是植物属性的,也不是什么外挂。”
    梦心之的笑容,如同暗夜里的一道白光。
    耀眼得让聂广义不自觉地抬头看天。
    平复了两秒,才出声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这么这么喜欢你吗?”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聂广义只好把头转回去。
    四目相对。
    聂广义的眼睛里面带着期待和不解。
    梦心之只是笑而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聂广义终于忍不住:“姑娘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不是在问月亮吗?千古吃帝问【明月几时有】的时候,应该就是你刚刚的那个表情和语气。”
    “我是在问你。”
    “你都没有看我,怎么就能证明你是在问我。”
    “你不会想要我看你的。”聂广义笃定地说。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梦心之有点不依不饶:“而且,问人问题的时候,看着对方,不是最基本的礼貌吗?除非你觉得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我已经把我这一辈子的礼貌,全部都用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我稍微不克制一点,我就会用行为,而不是言语,表达对你的喜欢了。孤男寡女,夜色小溪……”
    梦心之很快就明白了聂广义要说什么。
    她刚刚有多么倔强和不依不饶,这会儿就有多怂。
    “说说看吧,你为什么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月亮。”
    梦心之本来是想说【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我】的,话到嘴边,又实在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一直到这个特定的时刻,她才深刻地理解了夏目濑石的【今晚月色真美】。
    今晚月色真美,风也很温柔,溪水透着凉意,空气沁人心脾。
    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胜过费尽心思的准备。
    强过绞尽脑汁的惊喜。
    聂广义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也不舍得再挪开自己的视线,语气里夹杂着前所未有的诚挚:“因为和你有话说。”
    “你说啊,我听着呢。”
    “我已经说完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是因为和我有话说。”
    “对。”
    “……”梦心之一时语塞。
    好在,聂广义并没有让这样的尴尬持续太久:“或许,你会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稀疏平常,甚至上不了台面。又或者,你会认为当两个人感情变淡,只剩下亲情的时候,才会觉得有话说就可以。但在我的心里,这才是爱情的真谛。”
    “以我现在的段位,大概理解不了这样的真谛。”
    “我理解你的不理解。”聂广义换了一个角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这个人,其实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也只有宣适一个我自己认可的朋友。”
    “这倒是没有发现,你不是还拜托刘西蒙在学校照顾我吗?”
    “刘西蒙是我的粉丝,也可以算是我的徒弟,他和玛蒂娜都曾经是我的员工,他愿意关照你,并不是因为我和他是朋友的关系。我年少成名,出道即巅峰,基本没有经历过失败。当然,这是在别人的眼里。”
    梦心之知道聂广义是想把自己剖开了,出现在她的面前,好让她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对聂广义一直都是好奇的。
    只是没有想过,这一刻,会来得这么突然。
    快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在你自己的眼里呢?”梦心之问。
    “活了三十多年,一直都没有找到生活的意义。”
    “你不是准备要告诉我,有了我,你的生命才有意义吧?这样就太老套了。”梦心之有点被吓到。
    “当然不是。在国外的这么些年,我和我的父亲,一直都处于失联的状态。我父亲改了我的高考志愿,让我和清华擦肩而过,也让我们的父子关系,陷入了冰点。”
    “你的高考志愿不是自己填的?”
    “是我自己填的,但在最后一刻,被我爸爸给改了。我连重新改回去的机会都没有。我有和你说过,我是我们那一年的理科状元吗?”
    “没有诶。”梦心之绷着脚尖晃来晃去,“宣适哥有说过你的一些好话,偶尔有一两句是他自己说的,但大部分是让程诺姐和我说的。”
    “宣适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有分寸的,程诺越是不介意,他就越是要和全世界除了程诺以外的任何异性保持距离。”
    “那你呢?你是不是和你的前妻都没有办法保持距离?”
    “这个问题,我们回头再聊,我先把前面那个问题解释清楚。”
    “哪一个?”
    “就是为什么会喜欢你的那一个。”
    “好吧。”梦心之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没有哪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会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为和你有话说】这样的理由,是对爱情的最高礼赞。
    在一起久了,老夫老妻了,或许还能感悟一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地,是真的不太行。
    “对不起,我应该首先考虑你的感受,而不是说话的逻辑,以及怎么样能最快速地把事情梳理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和我前妻的故事,得在我和我父亲关系的大背景下告诉你。你其实还是这件事情的亲历者。”
    “我?”梦心之很是有些惊讶:“你该不会想说,是我小的时候,在卢浮宫遇到你的那一次吧?”
    “当然不是。”
    “那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一个一个故事听吧。”
    “高考志愿的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和我的父亲和解,更没有办法和我自己和解。”
    “你对清华有执念?”
    “不是的。如果我的执念是清华,我顶多复读再考一年,哪怕考不上状元,以我的情况,想去清华的任何一个专业,都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我也可以重新通过竞赛和国家集训队,拿到保送的名额。”
    “嗯,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谢谢。”
    “你这么客气,我有点不适应。”
    “谢谢你,没有再开口闭口聂先生,让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永远都那么若即若离。”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你再说我可能又要回去了。”梦心之很是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聂广义感觉自己的心脏受到了暴击,大脑又开始有语无伦次的冲动。
    现在可不是胡言乱语的好时机。
    “我还是继续讲我的故事吧。”聂广义稳定了一下情绪:“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当时也没有解释。或者说,解释了我也听不进去。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好的。那一次,算是毁灭性的打击。”
    “你最后去了聂教授给你填的学校,对吧?”
    “是的,我没有选择复读,但我也基本就没有在同济读。”
    “直接摆烂不念书了?”
    “我跨年级申请了交换生。这个过程其实前前后后也有一个月,但我爸爸始终也没有和我解释过,他甚至都没有和我说话。随着我背井离乡,我们之间的误会也越来越深。”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误会?你的志愿不是聂教授改的?”
    “是他改的。但也不是毫无理由,站在我的角度,如果他好好和我说,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他一直也是自责的,以至于怎么都开不了口。”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爸给我写了一封信。我隔了很久才有勇气打开。打开的原因,还是为了克服恐飞。”
    “你是在飞机上,看了聂教授写给你的信。”
    “对。那一天,我哭得像个神经病,也是在那一天,你说你是我的前女友。”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哭的。”
    “不算卢浮宫的那一次,我每一次遇到你,都是生命中永远不会遗忘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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