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先生,久违呀。”
    第75章 竹野智,智慧的智。
    屈以申一见是秦定邦和梁琇,随即直了直身体,“秦先生好久不见。”
    他又转脸看了眼梁琇,意味深长道,“梁小姐,一切安好?”
    “多谢屈先生挂怀。”梁琇微笑答道。
    “这一切还多亏了屈先生。”秦定邦轻轻拍了拍梁琇扶在他肘弯上的手。
    屈以申当然明白秦定邦的话外音,只淡然地笑了一下,又喝了口酒,没再言语。
    “以申……”有柔媚的声音响起,来自不远处的一个袅娜的身影,妆容华丽,艳而不俗,比在电影画报上的形象更美。
    没错,是甘棠。
    她刚刚去洗手间,一往回走,就看到屈以申正在与一对姿仪非凡的男女聊天。她走到屈以申身边,颇为自然地把手搭在屈以申的胳膊上。
    屈以申笑着跟秦定邦和梁琇介绍道,“甘棠,我的女朋友。”
    “甘小姐好。”梁琇响亮地打了招呼,秦定邦也颔首致了个意。
    “小棠,这是秦定邦秦先生,这是梁琇梁小姐。”
    “二位好。”甘棠巧笑倩兮地回应,尤其打量了下这位梁小姐。不禁心下微动,虽然作为明星,她是顶着绝色的名头出现在一块块电影幕布上,若单论容貌气质,却不见得就比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梁小姐出众多少。
    可真是位难得的佳人。
    “甘小姐是上海鼎鼎有名的大明星,我特别喜欢甘小姐的电影,而且甘小姐的歌声也是一绝啊,听起来简直像最名贵的丝绸一样华美。”梁琇开口便是夸赞。
    这可真是字字句句全夸到了人的心坎上。
    被认可之后生出开心,是人的本能。甘棠一见梁琇这么会说话,心底那刚要冒芽的胜负欲,就退了回去,继而对梁琇有了几丝亲近。
    “我太太经常跟我夸甘小姐是中国的费雯丽,有甘小姐是中国影坛的一大幸事。不过那费雯丽也只会演不会唱,可甘小姐的歌声,却还要比玛琳·黛德丽的,还要醇厚优美啊。”秦定邦接着梁琇的话,也恭维了一番。
    梁琇微笑着点头附和,心里却不禁合计,没想到秦定邦和她,跟人撒起谎来也这么默契。
    其实她之前并不怎么关注明星的事,只不过偶尔扫了几眼报纸上的明星花边新闻,怎奈她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这甘棠是个演电影的,还唱歌,于是就投其所好地赞美了一顿。
    没想到,也不知秦定邦是从哪知道的外国大明星,又随着她的话头,把这女明星的成就地位,恰到好处地给拔高了一大截。
    两人的这几句奉承话一出,简直效果拔群。
    甘棠拿起手帕捂住嘴,一边笑一边自谦道,“哪有,哪能赶上费雯丽和玛琳·黛德丽啊,人家都是好莱坞的大明星,闻名世界的呢。”但举手投足间,能看出她对刚才的美言,十分之受用。
    旁观者清,屈以申知道秦定邦和梁琇都是在说场面话,夸他的女人,也是为了让他面子上有光。
    只是令他惊讶的是,秦定邦现在已经叫梁琇“太太”了。什么时候结的婚,却没听到动静,藏得也太好了。
    当然,以他和秦定邦的关系,还远没亲近到要打听这些私事的地步。对他来说,这份讶异,也只是心里的一闪念而已。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主持人打断了大家的聊天,“诸位贵宾,大家请安静。我们今天非常荣幸地请到了来自东京的著名歌星,松本千代小姐,为大家献唱一曲《同期之樱》二战时日本军歌。。”
    舞台之下响起了掌声,一位穿着日本和服的女子,迈着细碎而规律的小步走到舞台中央,一路鞠躬地站到话筒前。随着音乐响起,高声唱了起来。
    大家礼貌性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这活动是谁举办的,不用多说谁都明白,怎么也要给台上的背后主家一点面子。所以台下的众人象征性地站在那,心下却想着什么时候能忍完这首咿咿呀呀。
    就在大家靠着“涵养”演出“用心聆听”时,秦定邦却发现斜前方不远处,有那么一个人,身体正随着台上的旋律和节奏左右微微晃动,手还在裤线的位置不住地打着拍子,一脸的激动和陶醉。
    秦定邦本来心想着,还真有会演戏的,但就在他目光从那人脸上扫过的瞬间,他却突然顿住,继而又转回头,皱眉仔细观察起那个人。
    那人比想象的更警觉,发现有人在一旁盯着他,便迅速转过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旋即都愣在了当场。
    梁琇发现秦定邦有异样,赶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很矮,精瘦,但顶了个大脑袋,一字眉。那个男人仿佛忘掉了台上的歌声,瞪大了眼睛望向他们俩,五官都跟着展开,刚要大叫,好像突然又意识到情况不对,几步跑到秦定邦的面前,压低了嗓音——
    “恩人,是你吗?”
    语气里,全是惊喜。
    “恩人,我是你在湖南的田里,救下的那个人呐!”
    秦定邦这下确信无疑了。
    这就是去年秋天,他从那架迫降到田里的飞机上拖出来的人。当时这人并没穿军装,身上受了伤。他和二叔他们把人交给了临湘寨的族长。后来听族长说,他们第二天就把这人送到了衡阳城的国府那边,国府的官员简直像得到了宝一样。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再次遇到他。
    “恩人,幸亏你救了我呀!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化作中国的泥土了!”
    屈以申一见这情形,识趣地说道,“故人相见,我们俩就不打扰了。”他向这几个人微微点了点头,就和甘棠一起朝其他地方走去。
    秦定邦虽然救了这个日本人,但对他却如何也喜欢不上来。不过,秦定邦却并没有转身就走,他这次过来是为了拓展人脉做事情的,该装还得装。
    “你现在怎么样?”
    “我好了,你看,我现在所有伤都恢复了。”为了证明他的话,这人朝自己的胸口拍了两下,那是当时他受伤的位置,真是命大。
    “恩人,请问你叫什么?”
    “秦定邦。”
    “恩人,你竟然是……秦定邦?”此时,这人的惊讶已经大过了欣喜,“哎呀,久仰久仰啊。我竟然是被大名鼎鼎的秦家三公子,救了命!”
    秦定邦心中暗暗一凛,一个说话几乎不带口音的日本人,竟然事先就清楚他。
    那人搓了搓手,“恩人,我叫竹野智,智慧的智。”
    秦定邦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和一个日本人,也没什么可寒暄的了,不过他倒也没有转身就走,而是问道,“敢问,竹野先生在哪高就?”
    “这……”
    “不方便就不说。”
    “也没什么不方便了,我在领事馆谋职。”
    秦定邦对领事馆并不了解,反正是一处日本人聚集的地方。
    等这人凑近了,秦定邦发现,这个日本人的身量,着实有些矮。
    竹野智朝屈以申的背影望了望,好奇道,“秦先生也认识屈理事?”
    秦定邦眯了下眼睛,“你是说屈以申?”
    “对,屈先生是最早参加商统会的,也是最年轻的理事呢,真是年轻有为。”竹野智语带称许。
    “嗯,我们认识。你们俩,熟?”
    “哦不不,只是我知道屈先生,屈先生并不认识我。”
    梁琇也随着竹野智的视线方向望去,屈以申和甘棠好像遇到了熟人,转身向场内走去,他们这一转身,便闪出了更远处一个一身黑西装的身影,那人正和别人推杯换盏,满面春风。
    梁琇脑中霎时出现了很多画面,只一瞬间,就仿佛什么都得到了确认。她心下暗暗冷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秦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你收着,有事的话可以找我。我虽然是大日本帝国的人,但我对中国人没有恶意,何况我的命还是您这样的中国人救的,我更要全心致力于大东亚共荣的事业。我得去跟一位朋友说几句话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请恩人好好聊聊。”
    秦定邦接了名片,竹野智礼貌道别,之后便向远处走去。秦定邦一转脸,只见梁琇正目不错珠地盯着竹野智走向的那个人,又看着他俩热络地聊起天来。秦定邦握了握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梁琇明白她不能在此时此地,把慕云中的身份,连带着他曾经纳的那么一大份“投名状”告诉秦定邦。她凑近了身旁的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做我们该做的事。”
    “就数琇琇机灵。”梁琇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秦定邦按捺住想亲她一口的冲动,拍了拍她的手,随即走向了不远处聚在一堆的三四个人,那里边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当然,过不了一会儿,其余的几个,他也就都认识了。
    以前,秦定邦除了要替秦世雄参加一些推脱不掉的活动,这样的场合来的很少。
    但秦定邦有赫赫声名在外,这些名利场上的人,看到秦定邦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无不觉着脸上有光,那些原先不认识的,也立刻生出攀附巴结的心。
    以秦定邦的能量,多说一句话就省了他们不知多少麻烦,够他们进账多少真金白银。
    就这样,一场晚宴下来,秦定邦和梁琇一路呼朋唤友,八面玲珑。其间还遇到了五金行业的马大老板,和秦定邦相谈甚欢,可谓甚是投缘。
    当然,此时的秦定邦和梁琇尚未料到,此次无心插柳到底会意味着什么。这还这要等到不久之后,秦定邦宴请马老板,才能从他那获悉,原来这位看起来豪气干云的大老板,还有个本家的堂哥,竟是汪伪一家兵工厂的副厂长!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次晚宴上的结交,才有了六月去芜湖的船上,夹带的马副厂长私底下卖给他的大批零件和毛坯。
    当然这都是后话,晚宴结束后,张直载着秦定邦和梁琇回家,二人坐在车的后排。
    梁琇穿了一晚上的高跟鞋,两条腿像木了一样,整个人都被抽空。她把头轻轻地靠在秦定邦的肩上,看着车外熙攘的人群,有气无力道,“看来,交际花也不好当啊……”
    第76章 孩子,她会有么?
    秦定邦不爱听这话,他的琇琇怎么能是交际花?
    他侧脸蹭了一下梁琇的发顶,“琇琇是一副名门太太的气派。”
    梁琇只当秦定邦是在打趣她,抬起拳头,轻轻捶了下他的胸口,又软塌塌地靠在他身边。
    但秦定邦说的却是真心话,这以前见了生人几乎没几句话、一脸书卷气的姑娘,这个晚上,不管和场上的哪个太太小姐,都能迅速找到投契的话题,让她们听得五脏熨帖,直呼以后有机会,要和梁琇逛街、喝茶、打麻将。
    车外不远处,有一个年轻女子正扶着一个壮硕的男子,男子怀里还抱着个幼童。梁琇本是默默看车外的一切,直到这一家三口从车窗外闪过,她愣了一瞬后,像被猛地弹了个脑瓜崩,连忙仰头看向秦定邦,“惠英!惠英是不是要生了?”
    秦定邦愣住。
    “是……下个月吧?”梁琇摇晃了一下秦定邦的胳膊,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想啊,咱们刚回来不久那阵子,他们两口子过来看咱们……那时惠英就已经有四五个月了,我记得听她说,差不多阴历四月,阳历五月初。”
    秦定邦点头,“那不能忘了,到时候咱们要去看看。”
    “好,多带些礼物。”
    五月,惠英顺产,母子平安。卢元山比惠英大了不少,这是他二人的第一个孩子,七斤多的大胖小子。
    头胎就得了个儿子,卢元山喜出望外,第二天就打电话告诉了秦定邦。
    孩子满月时,秦定邦带着梁琇,拎了好多礼物到卢元山家。卢元山并没有摆满月酒,一是卢元山对惠英呵护备至,妻子还没彻底恢复,太闹腾怕伤了她的身,二是法国就要把天津、汉口等地的法租界交给伪政府,上海的法租界怎么处置尚无定论。
    交给伪政府,就是变相交给了日本,他们吃巡捕房这碗饭的,心里都没底,聚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就不讨晦气了。
    秦定邦和梁琇是下午去的,故意躲过了午饭和晚饭的时间。只要看着惠英母子都挺好的,坐坐就可以走了,省得给人家添麻烦。
    满月的孩子白白胖胖的,像个糯米团子,兼具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越看越招人喜欢。梁琇抱起孩子就不愿撒手了,在屋里一个劲儿地转。
    秦定邦看着梁琇抱着孩子的开心模样,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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