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心里只认石清莲一个主子,至于江逾白和沈蕴玉,她其实都不太在乎,但沈提灯是石清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就也认沈提灯为半个主子,沈提灯要问她话,她也没有不答的。
    只是,什么样的话,值得这般小心翼翼呢?
    墨言那为数不多的心眼在肚子里倒腾起来了,听着小少爷的意思,应是有人在小少爷耳朵旁边嚼舌根了,不知是那个丫鬟,她得揪出来,打二十板子,然后丢出府去!
    墨言想着时,便听见一旁的沈提灯道:“我听闻...有人说,我父,曾被人阉过,这是真的吗?”
    问话时,沈提灯睁着一双清澈见底、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问:“若是被阉过,我又是从何而来呢?”
    墨言盯着沈提灯那双眼,险些笑出声来。
    幸而她一贯板着脸,所以也没笑出来,只道:“沈大人未曾被人阉过,不过是外面之人的攻讦罢了。”
    之前,石清莲要嫁沈蕴玉的时候,这件事便在石府内隐隐有流传,大概就是沈蕴玉早些年的罪过什么人,后来被人抓住用刑,用以报复,差点儿就死了,也不知道怎么传的,传来传去,就传成了沈蕴玉被人阉过。
    不过后来石清莲生下了孩子,便力破了此谣言。
    至于谣言的来处,沈蕴玉没怎么管过,他还不至于因为一则谣言就去四处抓人砍头。
    得了墨言的保证,沈提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还是沈家的孩子。
    若他不是的话,那他可太伤心了。
    墨言当面将沈提灯安抚了一番后,回去便很不厚道的将这件事情分享给了石清莲。
    得跟石清莲一起笑一笑。
    石清莲得知此事的时候,有一种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感觉——她就说,谁都逃不过这件事!
    大人这最后一点名声啊!
    待到沈蕴玉回府的时候,便瞧见他们家小娇娇又是靠在矮榻旁边,一脸忧愁的不说话,沈蕴玉凑过来问:“今日提灯是生了何事?”
    石清莲抬眸看他,看了许久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玉哥哥,我们还是再生一个吧。”
    无他,提灯的脑子实在是...不大好用。
    沈蕴玉听闻此事之后,第二日便加大了沈提灯站桩的时辰。
    好小子,有那个精力,不如多练练。
    小提灯只好哭着站在木桩上,站到双腿发抖也不能下来,若是练不好,还要被父亲抽上一鞭子,虽然父亲力道掌握的很好,但还是抽的很痛哎!
    老父亲公报私仇,便是如此了。
    待到沈提灯知事后,再想起此事时,也掩面不敢见他亲父。
    何其尴尬啊!!
    第127章 南康王府
    顺德十八年,顺德帝想召南康王入京,想设计坑杀了南康王。
    原因很简单,南康王势头太大了,他在江南这么多年,将江南治理的井井有条——大奉的南方水量充沛,几乎每年雨季都会生出水患,轻则冲毁房屋,重则一个村庄都没,故而江南虽然是富庶之乡,但日子过的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但南康王来了之后,紧锣密鼓的通疏水路,修建水库,甚至还南水西调,由江南出钱,专门修建了一条内陆水路,从江南一路挖到了西疆,每年江南涨水,便由江南一路通到西疆,江南免于水灾,西疆有了水源,甚至还开了一条水上商路,连通两地,不少行商都活过来了,西疆与江南都因此受益。
    也因此,江南只知南康王,不知顺德帝。
    更夸张的是,有一年,江南的税收高达整个大奉的一半!
    顺德帝这多疑的毛病便犯了。
    有了钱,就能养兵,有了兵,就能反他的皇位。
    若是南康王想要掀翻他的王位,他又该如何做呢?
    顺德帝便想,他要先杀了南康王,再派个心腹去江南做郡守,接手江南那片富饶的土地。
    那,该派那个心腹去呢?
    顺德帝把朝堂中的大臣都捋了一遍,一方面觉得这群人不够放心,这群大臣在京城办事儿的时候都会糊弄他,更何况是出了京城呢?另一方面,顺德帝觉得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思来想去,顺德帝还是选了沈蕴玉。
    他要沈蕴玉去摸清南康王的底。
    一来,沈蕴玉是他的孤臣,绝不会背叛他,一来,沈蕴玉与南康王有一点交情,若是沈蕴玉下江南,定能与南康王并肩把酒,不会如其他京官一样,惊动南康王。
    顺德帝如此想后,便下令,召见沈蕴玉。
    顺德帝如此信赖沈蕴玉,自然是因为与沈蕴玉有些交情的。
    早些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宫中曾出过一次案子,先皇后的婢女冤枉顺德帝的母妃给先皇后下毒,后来由沈蕴玉亲手查明真相,给了顺德帝一个清白——否则,还是三皇子的顺德帝当初不会那样容易上位的。
    当时的三皇子,对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沈蕴玉感激涕零,后
    来三皇子变成了顺德帝,也对沈蕴玉十分倚重。
    他们是有君臣之宜的,且,这么多年来,沈蕴玉从没辜负过他一次。
    如果顺德帝明天就要死,满朝堂中要挑出来一个人来拿他的传国玉玺,顺德帝肯定会给沈蕴玉。
    其余的人都各有心思,只有沈蕴玉,是能为他卖命的人。
    沈蕴玉领旨之后,也没辜负顺德帝的期望,在京中待了几日收拾东西后,便找了个理由,以查丝绸税收为由,南下了。
    沈蕴玉还不是一个人南下的,他带着自己的妻子石清莲南下的,一副即是查案,又是游玩的姿态。
    至于沈提灯——这时候还在监狱里庖人呢,他还是出来之后,由同僚告知,才知道自己爹和娘下江南的。
    这也是石清莲第一次下江南。
    石清莲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她又不是什么生□□游山玩水的人,所以她也未曾离开过京城,她是京城融融烟火气,直到这一次,才随着沈蕴玉下江南。
    从京城去江南,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他们去的时候是春时,未曾到雨季,所以可以乘船南下。
    因着是以朝廷名义下江南的,所以他们乘坐的是朝廷的官船,共三层高,沈蕴玉带了一个千户两个百户,十几个小旗,上百个校尉,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北典府司的人都被他带走了一半儿。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是遇到好玩儿的地方,沈蕴玉还停下,拉着石清莲在岸上住上几日。
    南方水美,鱼鲜,果实多,这里的人也更懂享受,不像是京城一般,日日都有人紧锣密鼓的赚钱,南方这里的日头慢悠悠的升起来,人也慢悠悠的走。
    这里有新鲜的鱼脍,还有各种滋味儿的虾酱,以及多汁的水果,乘着小舟采莲的姑娘,叫卖菱角的小童,和架在水面上的竹屋。
    竹屋也不大,一床,两窗,一桌,两椅,每到落雨天,头顶的竹檐上便有雨凝成线而落,噼里啪啦的打在翠竹上,流水潺潺,肥鱼在船下甩尾而行,空气氤氲,泛着草木清香,石清莲与沈蕴玉两人裹在锦被里,紧贴着说话。
    沈蕴玉骨肉匀称,这些年成家之后,也不爱出去打打杀杀了,因而身上的旧伤都养的不错,原本胸口上
    交错的旧伤也都渐渐淡了,露出白皙的皮肉。
    这人生的白,浑身上下都是雪泠泠的白,哪怕年过四十,也没有一点衰相,叫石清莲爱不释手,她总是在欢好过后,把自己的脸贴在沈蕴玉泛着薄汗的胸口处,听他的心跳。
    强劲有力,让她安心。
    “我们在此处逗留,可以么?”石清莲半睡半醒的时候,不知道记起来了什么,突然呢喃着问了一句:“顺德帝不会怪你吗?”
    沈蕴玉此行,明里是领了查税收的公职,暗里又接了顺德帝调查南康王的暗旨,怎么听都险象环生,但是沈蕴玉却并不着急的样子。
    他不仅不着急,他还拖家带口慢悠悠的走。
    若是沈提灯再小些,他还想领着沈提灯试一试这江南的水呢,但沈提灯现在岁数大了,在北典府司磨了几年,性子也沉稳了,干不出来跟亲爹下水嬉戏的事儿了。
    且这孩子年岁越大,竟然开始和亲爹摆谱了,一张脸讨人厌的紧,全然不像小时候那般冰雪可爱,也不会抱着他的腿,软乎乎的喊他“爹爹”,只会一板一眼的和他讨论案情,有的时候碍于面子,还会强绷着脸不问他,自己下苦功夫去查。
    沈提灯长成了一副硬邦邦的模样,大概是为了不堕沈蕴玉的名声,所以开始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瞧着都很紧。
    沈蕴玉开始怀念沈提灯小时候,满脸稚气的缀在他身后,小尾巴一样“爹爹爹爹”的样子了。
    “不会。”他脑内的思绪飘了一瞬,很快又飘回来,他道:“顺德帝欲取江南,但取不走的,南康王不是蠢人。”
    石清莲不知道上一代先帝驾崩时的旧事,但沈蕴玉清楚,他挑了些能与石清莲说的讲了讲。
    “南康王是先帝的亲弟弟,端亲王的孩子,但早些年,先帝曾夺过端亲王的妻子,于宫中藏匿,那女子先后与先帝、端亲王一人有首尾,生下了南康王,因不能分辨是谁的孩子,所以先帝与端亲王皆宠爱与他。”
    “后,端亲王造反,逼杀先帝,一帝一王皆于那一场灾难之中陨落,先帝去世时,拟下诏书,传位给三皇子,并封端亲王世子,为南康王。”
    “南康王自首封那一日起,便知道他自己是顺德帝的眼中钉肉
    中刺,所以他在江南时,做了很多准备,我这一趟来,他自然已经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我了,故而,不若放松心思,当个远行游玩。”
    沈蕴玉的一只手捋着石清莲柔顺的发丝,安抚她道:“放心,打不起来的,南康王不会给顺德帝送把柄的,顺德帝也没有那个本事,能直接起兵杀向江南。”
    最主要的是,南康王并无反心。
    “早些年时,先帝驾崩前,特意留了一道懿旨给我,让我亲自护送南康王回江南,先帝并不怕南康王谋反,因为先帝知晓,南康王意不在朝堂,但是先帝怕三皇子,也就是顺德帝杀南康王。”
    “所以,先帝其实还给南康王留了一样保命的东西,是先帝亲自手写的血书,和一枚传国玉玺,若有朝一日,顺德帝要诛杀南康王,南康王可拥兵自立为王。”
    沈蕴玉说到此处时,低头吻着石清莲的额头,道:“但南康王不会。”
    不是全天下的人,都爱那王位,爱那勾心斗角的京城,也有人爱这江南水美,爱这雨雾中的莲花。
    “且,南康王只有一女。”沈蕴玉想了想,又道:“他连儿子都没有,也只要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石清莲把自己的脸蛋拱在沈蕴玉滚热的脖颈间,小声的哼唧了一声:“我也想要个女儿。”
    她想了想,有点嫉妒的问:“他们的女儿聪明吗?”
    沈蕴玉低笑了一声,道:“提灯现下也很聪明了。”
    在北典府司待久了的人就没有不聪明的,做什么事,总会想一想后果,因为一步踏错,那就很可能带来杀身之祸,若是成了小旗、成了百户,那更危险了,他一步踏错,可能还带着其余兄弟一起死,所以每个人都是谨小慎微的。
    沈提灯也在这种氛围里,迅速沉淀下去,从一个自命不凡三年想干翻他爹的沈提灯,变成了一个日日在牢狱中刑审的小旗,连每一个问话都要来回问上三遍,免得出了错漏,耽误了大事。
    石清莲还是觉得女儿好,她缠着沈蕴玉问:“她聪明吗?”
    沈蕴玉便想起了他在密信上看到的一些关于那位郡主的消息。
    “很聪明。”沈蕴玉道:“很厉害的姑娘,外柔内刚,满肚子心眼,知世故但不世故,与南康王妃一般,是个十倍还恩,百倍还仇的人,去岁冬日,她便启程去往西疆远嫁了,也不知现下如何。”
    大奉远,车马慢,谁知道谁现在是什么模样的呢?
    不过,他们马上便要去见南康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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