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齐老太太的劝言, 齐衡玉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纵然齐老太太为了平息他的怒火重重地发落了胡氏和杜丹萝, 可这点无关痛痒的禁闭怎么能补偿得了婉竹受的苦楚?
    短短的这一年里, 她就因杜丹萝的阴谋诡计而数次陷入生死之境,每一回都让齐衡玉感同身受地心碎。
    不能让心爱的女子成为自己的正妻,不能让玲珑可爱的女儿成为嫡女已是他心里不能言说的痛,他不会再让婉竹受一点点委屈。
    所以他必须与杜丹萝和离, 将正妻的位置空悬出来, 让婉竹成为内院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如此想着,齐衡玉候在金銮殿外的身姿也挺拔了几分,整个人周身上下笼着一股清俊之气,一旁的御前总管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 心里暗暗叹息:当初齐国公府怎么就不愿意尚公主?
    锦犽公主分明对齐衡玉有意,可架不住那时的齐衡玉意气风发, 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在玄鹰司闯出一番名堂来,便怎么也不肯接下皇家递来的橄榄枝。
    又等了半个时辰,听得金銮殿内传出了一阵咳嗽声, 那御前总管才走到齐衡玉跟前, 笑眯了眼道:“世子爷快随奴才进去吧。”
    齐衡玉待御前总管也极为有礼, 连声道谢后便抬脚走进了金銮殿内。
    *
    回齐国公府后, 齐衡玉便迫不及待地赶去了碧桐院, 想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婉竹。
    而今日的婉竹也摆脱了前几日的阴霾, 正抱着如清在廊下玩耍, 暖融融的日光洒下, 将她嘴角的梨涡衬得愈发讨喜动人。
    齐衡玉本是心思雀跃,一见婉竹嫣然明艳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便见他含笑着走到婉竹身前,当着丫鬟和如清的面把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喜不自胜地说:“前两日看你还闷得慌,今日倒是愿意出来走走了。”
    如清张着浑圆的手臂朝齐衡玉鼓动了下双手,齐衡玉倾身抱了会儿女儿,便把如清塞给了唐嬷嬷,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只盯着婉竹一人瞧。
    婉竹也正是要讨好劝哄齐衡玉的时候,当即便朝他莞尔一笑道:“爷莫不是被陛下夸赞了?”
    齐衡玉摆了摆手,牵着婉竹的手走进了正屋,也不让容碧等人近前伺候,就把陛下对辽恩公府的处置告诉了婉竹。
    如今圣旨还在裁夺着措辞,可辽恩公免不了要受一场牢狱之灾,虽不会伤及性命,可以齐老太太明哲保身的性子,必会弃了辽恩公府这条大船。
    到时杜丹萝没有强硬的母家做倚仗,便再没有人能保下她正妻一位。
    齐衡玉此刻的高兴溢于言表,他灼灼似华的眸子落在婉竹身上,掠带起她心里微不可闻的两分歉疚,可这歉疚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些,顷刻间又被层出不叠的谋略盖过。
    她任由齐衡玉拥着抱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谎言来为自己开脱。
    婉竹数回张口,都在齐衡玉殷切中透着几分真挚到流露出傻意的眸子里黯淡了下去。
    她想向齐衡玉解释一切,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该怎么告诉他呢?说她心里只装着权势和地位,如今还多了个如清。说她一点也不喜欢齐衡玉,所求所念不过是安身立命。
    可若是不说,由杜丹萝开口,她便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良久的沉默之后,婉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了齐衡玉,可外间却响起了静双显着焦躁的话语声。
    “世子爷,太太那里有急事找您。”
    李氏的急事齐衡玉自然推脱不得,他连晚膳也顾不得用,这般匆匆地赶去了惊涛院。
    婉竹目送着齐衡玉的背影离去,只预备着等晚膳后再尝试着向齐衡玉开口。
    *
    李氏从安国寺归家的那一日起便夜夜做噩梦。
    她生性胆小,父兄死的那一年跟丢了魂似的发过病,仔细将养了两年才好转了不少,这一回旧疾复发可把朱嬷嬷吓出了个好歹来。
    幸而太医为李氏看诊后说她只是心神不宁,服用一段时日的安神汤药便能痊愈,饶是如此李氏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朱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齐衡玉一赶来惊涛院,朱嬷嬷便领着他进正屋瞧了一通李氏,两人一同劝哄着李氏服下汤药,才见她乖顺地阖上眼睡了过去。
    而走到外间的朱嬷嬷似感叹似抱怨地说道:“二太太这些年做的事也太不像了一些,算计人还能算计到长嫂头上。也是太太倒霉,偏偏要听婉姨娘说镜音大师的卦语,这才……”
    话音未落,齐衡玉却已冷声打断了朱嬷嬷的话语,只问:“什么卦语?”
    朱嬷嬷这下只好把那一日婉竹如何劝哄李氏上了她车马的事统统告诉了齐衡玉,本以为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齐衡玉听进耳朵里后眉宇间拧起的沟壑却愈发深邃了两分。
    他昨日分明登了安国寺向镜音大师道谢,也从僧人的嘴里知晓了镜音大师营救婉竹的始末,原是镜音大师去陵南一带交流佛经,归庙时正巧遇上了此事,这才会出手相救。
    镜音大师既不在安国寺里,又怎么会神通广大地给婉竹批了如清的命数?
    齐衡玉越想越不对劲,反复地问了朱嬷嬷好几遭,却见朱嬷嬷不改话头,反而一脸肃容地问齐衡玉:“是何处出了差错。”
    齐衡玉摇了摇头,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等他离开惊涛院后,来时喜意洋洋的脸上布满了薄冷的愁云,整个人的步调无比沉重,踩在青石砖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静双的心口。
    他觑了眼齐衡玉的面色,却是不敢问发生了何事。
    好不容易走到了碧桐院门前,战战兢兢的静双也松了口气,想着每回齐衡玉阴郁不已的时候,都是婉姨娘温言劝哄着爷,且婉姨娘能神通广大到以三言两语哄好世子爷。
    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静双方才想去推开院门,却见肃着一张脸的齐衡玉出手拦住了他,他神色阴晦不明,一双漆色的眸子辨不出息怒,正一点一点地把碧桐院内的景象纳进眼中。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涩着嗓子开口道:“去外书房。”
    静双讷讷应下,并不敢问齐衡玉为何走到了碧桐院前还不肯推门而入,他只是个小厮,不敢左右齐衡玉的心。
    临到晚膳后,婉竹打发了容碧来请齐衡玉,齐衡玉却是坐在书桌后以拙劣的借口推脱不去。
    静双才觉出了两分怪异。
    等一个时辰后,杜丹萝身边的段嬷嬷来外书房请齐衡玉,而齐衡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疾言厉色地呵斥,而是在思索之后动身赶去了松柏院。
    静双才觉出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他念着婉竹平日里对他的厚待,便让落英赶去碧桐院给婉竹送信。
    而婉竹从容碧请了齐衡玉他也不肯来碧桐院时就明白了一切,她只以为是杜丹萝告诉了齐衡玉一切,并未想过是在朱嬷嬷那里出了纰漏。
    一时间她连晚膳也顾不上用,只让容碧给她卸下钗环和脂粉,着素衣坐在了梨花木桌旁。
    她沉沉静静坐着时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雅之感,配上那未施脂粉的明艳面容,便如河池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一般。
    “你去和静双说,我等着爷过来亲自向他解释。”
    末了,婉竹还不忘已那楚楚可怜的神色添上一句:“多晚我都等。”
    容碧不敢拖延,立时赶去了外书房。
    静双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在外书房里等了两个多时辰,本以为世子爷今夜约莫是要宿在松柏院,那冷灶头也不知为何就这般突然地热了起来。
    却不曾想齐衡玉会在子时前赶回外书房。
    他走时面色冷寒,此刻却是连冷寒之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毫无温度的冷漠。
    静双跟了齐衡玉近二十年,从不曾见过他这样阴森可怖的神色,周身上下笼着的阴潮不必靠近时就能把人冻得浑身发抖。
    可即便静双害怕到了极点,却也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齐衡玉跟前,将婉竹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齐衡玉恍若未闻,走进外书房的身形显得格外孑然与寂寥。
    静双暗地叹了口气,知晓齐衡玉是不愿去碧桐院的意思,本是想请个小厮去给婉竹报个信,也省的她没日没夜地空等。
    却不曾想一刻钟后,了无生息的书房内传出了些动静。
    那紧紧闭阖着的屋门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迎面而来的是面色酷冷的齐衡玉,他走上回廊,静双也提着宫灯跟在他身后。
    从外书房到碧桐院约莫有半刻钟的路途,可齐衡玉却生生地走上了一刻钟。
    途遇隐在暗夜里的府内景色,他却是无心赏看,只任凭冷风呼啸着从身上刮过,刮起的冷感浇灭了他心里彻骨的痛意。
    让他终于好受了一些。
    越过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他遥遥地瞧见了仍点着烛火的碧桐院,走上回廊时却因神魂不附体的缘故险些跌了一跤,幸而身后的静双飞扑过来护住了齐衡玉。
    而这一跤也好似夺走了齐衡玉所有的气力。
    他就这样狼狈地坐在了青石台阶上。
    这一辈子他都身处高位,不曾有过跌倒在台阶上的窘境,也从不曾被人彻头彻尾地玩弄欺骗。
    齐衡玉的眸光望向远处的碧桐院,瞧见了敞开着的院门,瞧见了透着朦胧烛火的支摘窗,更是瞧见了支摘窗内拿清丽动人的婀娜身形。
    可渐渐地他就瞧不清楚了。
    耳畔只能不断回响着旧日里婉竹向他诉诸爱意的模样。
    他打从心底里不愿信杜丹萝的话,可处处地地的细节都在佐证着一个事实。
    一个齐衡玉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一旁的静双也吓得屏息静气,他从不曾见过齐衡玉如此狼狈的模样,有心想张口说上两句话,可侧眸朝着齐衡玉瞥去时,却借着清辉般的月色瞧见了让他通体生寒的一幕。
    当年伤了胳膊和大腿也不眨一下的眼的世子爷此刻正不可自抑地朝着碧桐院的方向落下两行清泪。
    那泪滴像攒动着的火苗,烧的静双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好似被这一把火烧了个殆尽一般。
    作者有话说:
    齐狗一个人的虐心。
    是我的爽点,就想看发现一切真面目的齐狗会不会继续超爱。
    今天更了一万一求夸夸。
    第71章 一更 不择手段地让她吃醋
    冷风寂寂, 静双默然地陪着齐衡玉坐在青石台阶上,不敢偏头去瞧齐衡玉的神色,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 让浓重的夜色为他做掩盖。
    齐衡玉不知陷入了情绪里几遭, 才堪堪收住了泪, 起了身往碧桐院内走去。
    廊角各处都挂着明辉似的灯笼, 齐衡玉将这点光亮尽收眼底,立在正屋门前出了许久的神,才将一切情绪压下,大掌触及到红漆木屋门, 略一使力, 屋内暖融融的景象便朝着他扑面袭来。
    丫鬟和婆子都不见踪影,只有婉竹一人坐在梨花木桌案后的缠枝团凳里,姿态娴雅又沉静,宛如一株青山空谷里静静绽放着的幽兰一般。
    她什么也不必做, 只是在朦胧的烛火下朝齐衡玉递来了一双泪眼婆娑的眸子,便把他纷杂闭拢的心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冷风丛灌而入,激起深许的酸涩之意。
    四目相对间,齐衡玉率先败下阵来, 到底是在婉竹悬着的泪滴往下坠的前夕走到了她身侧, 也没有开口去问缘由, 只是告诉她:“夜深了, 该安寝了。”
    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婉竹爱不爱他, 与月姨娘是否牵扯甚深, 她一心谋求的是否就是权势和地位, 这样盘亘在他心间一两个时辰的疑问也无法再寻求答案。
    可齐衡玉却是执意要以这样怯懦的方式囫囵过去,能拖一日就拖一日的好,他一点也不想知晓答案。
    活了这二十年,他头一次把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割给了一个女子,容她像枝蔓一样盘更错节地往上攀附,她的枝节血肉已然深埋入他的心脏。
    若是要把婉竹连根拔起,他也要承受剜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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