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如默坐于菩提玉座之上,朱笔落下,在名单上的某处狠狠划了一道。
    至于接下来的布局……
    他正凝神沉思着,大殿一侧忽然传来响动,那与司云落容貌完全相同的女子从立柱后走了出来,脆生生地喊他:“哥哥!”
    岑如默闻言便蕴出一抹笑意,招手唤她上前来,抱她坐在他的膝上。
    “落落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滋养这具躯体,耗费了他巨大的心血。所幸努力终有回报,如今她看起来全无僵硬之感,除了极为亲近之人,几乎完全无法分辨,就说是司云落本人也不为过。
    “落落”掰着手指,一一为他数过,最后大着胆子,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哥哥……我今日,又想起了些从前的事。”
    岑如默扬眉:“哦?”
    只要不是什么不该想起的事便好。
    “嗯。我想起……我从前一直是最喜欢你的。其实你我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对么?”
    见他不说话,“落落”亲了一下他的侧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只看着他。
    半晌,他的手终于抚上她的侧脸,神情渐渐变得痴迷。
    他哑声道:“对。”
    既然“她”都想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克制自己?
    他尽己所能维护这一半神魂,不就是为了将她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
    于是他尝试着靠近,去亲吻近在咫尺的少女。而她也毫无推拒之意,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摆出予取予求的姿态。
    但在呼吸擦过唇瓣的瞬间,岑如默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缓缓向后退去,在少女困惑不已的眼神中,漠然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按在她脑后的手也逐渐松开。
    假的,都是假的。
    司云落不是这样的。
    即使作为司空云落的身份,她也绝不会主动亲吻他,遑论做出这等投怀送抱之事。
    岑如默突然失去了兴味,果然赝品就是赝品,无论多么逼真,也无法取而代之。
    他固然是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落落”,但当她与本尊大相径庭时,他又忍不住将二者进行比较。
    他宁愿方才是他主动轻薄,而司云落大为震惊,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也好过如今这般。
    毕竟,那才是真实的她。
    或许他原本就是贪心的人,有了替代品也不知足,还妄图夺回真正的司云落。
    那么下一步棋便很容易布局,瓮中捉鳖。
    是时候该让司云落回到他的身边,为着这一刻,他已经等待太久。
    只要他想,杀了慕星衍也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在他陷入思考的时间,“落落”茫然无措地坐在原处,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上去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岑如默叹了口气,额间抵上她的眉心,安抚道:“我有点累了,你自己去玩好不好?我晚些时候过来陪你。”
    少女十分相信他,很容易就开心起来,轻巧地从他膝头跃下,像一只灵动的蝶出了大殿。
    不多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司云落,终于收到了玉简上迟来的回应。
    “师尊亡故,阵中封印不稳,速归。”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又被挖了墙角的龙龙
    2.上到二十八岁的师兄,下到四岁小孩,竟然都来挖他的墙角,真不像话!
    3.我觉得这可能是完结前最后一丁点轻松愉快的时刻了(顶锅盖)
    4.可恶最后一卷剧情有这么干巴巴吗竟然全部养肥!发疯!发疯!发疯!
    第184章 第184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一更)◎
    俗话说得好, 怕什么来什么。
    司云落觉得,可能是她过于期盼好消息的到来,才会在满怀忐忑之际, 收到意想不到的噩耗。
    她有过很多猜测,最坏的情况不外乎就是大阵封印松动, 一切推倒重来。
    虽然不知前路何方, 但她相信,现在的慕星衍总不至于再做些出格的事了。
    只可惜……情况远比她所认为的更糟。
    她麻木的神情吸引了慕星衍的注意, 他拧着眉走过来,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玉简, 扫过上面的消息时, 眉间的褶皱更深。
    他轻易不会露出这种神情,不过迟疑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便将玉简收好, 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 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双手。
    指尖一片寒凉。
    他眼底涌起丝丝担忧,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顺势将她纠缠扭曲的手指解放出来, 再一寸寸推开她的掌心, 与她十指相扣的动作轻柔而耐心。
    温暖唤回了司云落的几分神智,她垂眸看他, 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半点神采。
    “你说……师尊会不会是因为救我……”
    为了救她, 师尊的闭关被强行打断, 她也是修道之人,不会不清楚可能造成的反噬后果。
    即使如此, 师尊还是选择耗费所剩无几的修为救她, 哪怕那时候所有人都不能确定, 她究竟还会不会醒来。
    司云落不及说完, 已经止不住地哽咽起来,一滴泪越过抖动的长睫落下,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几乎将慕星衍灼伤。
    他索性坐到她身侧去,不容拒绝地将人按进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肩上,轻抚着她的后颈。
    “不会,不是,与你没有关系。”
    他否认得十分笃定,哪怕他明知道事实就是她所推测的那样,也不能再给她施加心理压力了。
    他怕在为师尊送行之前,落落就会被难以背负的自责和愧疚生生压垮。
    肩头一片濡湿,在慕星衍的印象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悲伤了。
    他无法说出更多的话安慰她,只能将自己化作承接负面情绪的容器,等她完全发泄出来。
    从小到大,他平白惹她难过生气的次数不知有多少,如今想要替她分担而不得,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理循环。
    待到抽泣声渐渐停止,司云落顶着两只红得发肿的眼睛,自他怀中直起身来。
    慕星衍用指腹抹去她眼尾最后一滴泪,捧着她的脸哄道:“不哭了好不好?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司云落点头应下,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再次抱紧了他。
    江可知尚未醒来,还需要闻既白加以照顾。慕星衍也曾经想过,是否暂时瞒下师尊过世的消息,让闻既白能够安心待在此处。
    但司云落却并不赞同。小白有得知真相的权利,若是要做选择,也应该在了解实情的前提下,将选项摆在他面前才是。直接替他做了决定,对他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可他们都忘了,闻既白并非常人。或许是早有预感,真到了这一刻,他反而格外平静地接受了师尊的死讯。
    理性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他难得善解人意,表示他会留在此处照顾江可知,直到他苏醒为止。
    司云落登上返回玄灵宗的灵舟,脑海中仍盘旋着闻既白最后的话。
    “师尊的境界与我们不一样,他早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却依然明知不可而为之。求仁得仁,结果也如他所愿,他并无遗憾,我们也不必悲伤。”
    她不知道这话语中存了多少安慰她的心思,她只是心情复杂,问他:“所以你与师尊一样,已经明了我们各自的命运,是么?”
    闻既白没有回答,有的时候,沉默就代表承认。
    他也并没打算隐瞒,只是摸出那随身携带的六枚铜钱,当着二人的面起了一卦。
    “我曾为每一位天阁弟子起卦,如你们所见,生机尽绝,败亡之象,卦象大过,实为不可解的死卦。”
    “不过,”他停顿片刻,抬眼望着司云落,“落落乃是生卦。”
    如今沈不周之死已经应验,但司云落仍然难以相信所谓天机,或者说是不愿相信。
    “依我看,倒也未必。若是慕星衍未曾拼尽全力救我,我便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有生卦一说。”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由此看来,卜算不可尽信。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卦象预言,我更愿意信任身边的同伴。知其不可而为之,这便是师尊言传身教,为我们上的最后一课。”
    闻既白想起她掷地有声的样子,仍然免不了会心一笑。
    透过雨雾蒙蒙的轩窗,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明丽少女的身影。
    大道三千,天行有常,但总会有渺小的人,为了求索心中之“道”,敢于迈出破局的第一步。
    命运本就是这世上最不可测的,落落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能够改变最终的结局。
    江可知是在秋雨连绵的第二日下午苏醒的,他一动不能动,只是缓缓睁开眼,同闻既白一样静静看着窗外雨打芭蕉。
    自司云落和慕星衍二人走后,雨势便不见停歇,像是上天也在动容落泪。
    四目相对,有片刻的沉寂,病人与大夫正在进行着最为平静的对话。
    “沈不周……”
    “死了。”
    闻既白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你想必已经猜到了。”
    江可知只是默然。他张了张口,却一句多余的话都问不出。
    闻既白明白他的心意,随手向檐下一指。
    “但那个小家伙还活着,你没有辜负他。”
    细密的雨幕之下,现出原形的小狻猊正在水坑里到处乱踩,溅了自己一身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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