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祝青臣是神仙下凡,如今不过是回天上去了。
    官员们都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对李钺的话有所怀疑,李钺便道:“我和祝卿卿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不是神仙,我能不知道吗?”
    没有办法,官员们只能按照李钺说的来写。
    丧礼法事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
    李钺派人在凤翔城外紧急开凿了一个陵寝,暂时把祝青臣的棺椁放在里面。
    李钺在陵寝前起誓,不到三年,一定把祝青臣接去京城。
    做完这些事情,李钺便带着祝青臣小时候用过的一截短短的毛笔,重新奔赴战场。
    祝青臣从前就叮嘱过他,凡事莫出头,韬光养晦为上策。
    可是如今,各路人马之中,李钺率先称帝。
    这同时引起了各路叛军和朝廷的注意。
    他们一起向李钺发难,同时将矛头对准李钺。
    最严重的一次,是敌方将领嘲笑李钺。
    他们说,就死了个祝青臣,他怎么跟死了姘头似的?
    李钺骑在战马上,戴着头盔,手持长戟,登时红了眼睛,策马入阵,把敌军将领全部斩落马下。
    最后一个将领,正巧就是嘲笑得最厉害的那个。
    他跌在马下,屁滚尿流地求李钺放过他。
    李钺没有犹豫,手起刀落,那人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滚得很远。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死掉的那个祝青臣是李钺的逆鳞。
    阵前叫骂,就算是骂李钺本人,也不能骂祝青臣。
    可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李钺照样战无不胜。他率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好几次被暗算,身受重伤,也攻城不误。
    三年后,李钺攻下京城。
    他把前朝皇族、贪官污吏斩杀殆尽,安排好京城守卫,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凤翔。
    他要把祝卿卿接过来。
    另外,他要在祝卿卿的那串封号中间,再加一个——
    皇后。
    在京城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钺已经把祝青臣的棺椁接到宫里了。
    从凤翔城来的官员们,虽然震惊,却不意外。
    李钺和祝青臣感情深厚,李钺做出这样的事情,很荒唐,却并不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和祝青臣也是极好的朋友,纵使震惊,也绝不会插手。
    这是祝青臣应该得到的。
    但京城里的世家就不是这么想了。
    立一个男人做皇后,本身就足够荒谬了。
    还要立一个死人做皇后,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几个世家合计一下,便跪到了宫门前,请新帝收回成命。
    这些世家原本就是前朝遗留的,李钺本来就看他们不顺眼,留他们一命,主要是因为祝卿卿也是文人,他不会喜欢自己滥杀无辜的。
    这下好了,这群人自己作死。
    李钺根本没有给他们理论的机会,一挥手,一行人还没跪热乎,就被李钺的亲卫拖下去了。
    择日问斩。
    世家众人吓得几乎晕厥。
    就算是前朝皇帝,也绝不敢这样对待他们。
    世家旁支众多,林林总总算下来,竟然有三千多人。
    因此,在李钺上朝的时候,许多朝臣下跪反对。
    李钺铁了心要杀人,谁来劝都没用。
    “他们不让祝卿卿做皇后,那我就送他们去见祝卿卿,让他们自己去找祝卿卿说!”
    朝臣乌泱泱跪了一地,其中也不乏凤翔跟来的臣子。
    凤翔臣子正色道:“陛下,祝大人一向宽厚,如今一杀就杀三千人,只怕祝大人泉下不安。”
    李钺攥紧龙椅扶手,忍着怒火,思索半晌:“旁支不杀,领头的家主亲眷,全部杀了!”
    朝臣仍不满意:“陛下,这些家主亲眷加起来也有几百人,并无冒犯之处,他们不过是在宫门前跪了片刻,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怕是……”
    李钺猛然起身,一把掀翻面前桌案,回过身,刷的一声,抽出壁上长剑,斩断桌案。
    “这也不让杀,那也不让杀,那谁能杀?他们嘴上没说,心里想的什么,我清清楚楚,不就是觉得祝卿卿不配做皇后吗?祝卿卿配不配,轮得到他们来胡搅蛮缠?”
    他提着剑,走向方才说话的朝臣。
    “我心意已决,立皇后、杀世家,谁再敢多说一句,即刻下狱!”
    李钺话音落地,所有人,不论站着跪着,都忙不迭俯下身,请陛下恕罪。
    只有几个从凤翔城跟来的老臣,六七十岁,一把年纪,都活够了,梗着脖子,站在殿上,不肯低头。
    李钺双目赤红,提着剑,走向那几个站着的朝臣。
    “几位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钺刚要挥剑,只听得殿外传来一声高喝。
    “陛下是要当着祝大人的面,杀了这些看着祝大人长大的长辈吗?”
    一个年轻官员,也是祝青臣和李钺的朋友,双手抱着祝青臣的牌位,从殿门外跑进来。
    在看见祝青臣的牌位的瞬间,李钺的眼神马上缓和下去。
    那朋友挡在几个年老朝臣身前:“青臣一向教导学生,不得滥杀无辜。青臣心善,平日里总会去城外施粥舍药,若是让青臣踩着几百几千人的尸骨,当了皇后,青臣泉下有知,必定魂魄不安。”
    “陛下与青臣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分更加深厚,非我们这些寻常友人能够比拟。可如今,我们都明白的道理,陛下为何不明白?”
    有人带头,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
    “陛下,臣等知道陛下心中悲痛,可是前不久刚杀过一批皇室官员,不能再杀了啊。”
    “若是此举成风,往后我大周人人自危,生怕对祝大人不敬,惹来杀身之祸,更有甚者,胡搅蛮缠,栽赃陷害,我大周危矣。”
    这些东西,李钺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
    “倘若陛下执意如此,往后再无人敢提起祝大人,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难道这就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吗?”
    “若是祝大人泉下有知,只怕也魂魄不安,来日陛下又怎么能与祝大人相聚?”
    “况且,祝大人也是世家旁支出身,家人被贬官到了凤翔,才与陛下有了这一段缘分,陛下如今要杀尽世家,莫非要连祝大人也一起杀了吗?”
    李钺握紧手中长剑,一时怅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周围的景物、周围的人、这些人说的话,都是陌生的。
    他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只有朋友怀里、祝青臣的牌位上,“祝青臣”三个字,对他来说是熟悉的。
    “哐当”一声,他丢开长剑,一把将祝青臣的牌位抢过来。
    “这是我的。”
    他抱着牌位,转过身,朝龙椅走去。
    朝臣们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从一统天下、入主京城之后,新帝好像一夜之间瘦了许多,背影萧索。
    李钺抱着祝青臣的牌位,想要登上玉阶,回到龙椅上,却好像被绊了一下。
    他稳住身形,干脆直接在玉阶上坐下。
    他回过头来,众臣这才发现,旒珠之下,新帝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坐在台阶上,抱着牌位,大哭出声:“祝卿卿,你看他们都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他们不让我立你做皇后,他们还说你会生我的气,是他们胡说,我就要立你做皇后!就要立你做皇后!”
    李钺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朝臣们在他开始哭的时候,就默默退了下去,把殿门关上。
    隔着殿门,一开始,还能隐约听得懂李钺在说什么。
    可是到后来,李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只是哭着喊着“祝卿卿”,只有“祝卿卿”三个字是清楚的。
    他想祝卿卿,他想要祝卿卿活过来。
    最后,李钺自己把自己关在殿里一天一夜,出来的时候,便下了新的旨意。
    只要那些牢里的人肯改口,说祝卿卿和他是天生一对,祝卿卿就该做他的皇后,那就可以马上出狱。这个消息一传下去,整个牢房里都充斥着这些话。
    “陛下与祝大人天生一对!”
    “祝大人天命所归,该当皇后!”
    李钺抱着祝青臣的牌位,站在牢房门口,先是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没忍住流下眼泪。
    他和祝卿卿没法成为一对,在史册上、在人心里,也要是一对。
    *
    这件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祝青臣做皇后的事情提出异议。
    李钺亲自筹备了他们的大婚。
    红烛燃到天明,李钺便对着祝青臣的牌位,一遍一遍地收拾祝青臣从前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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