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沈廷你出来!”宇文东奕拨开拦着他的一个宫人,径直往里进。
    宫人尽职尽责地又拉住他,但顾念着他是太后族亲的缘故,不敢用力,苦着脸劝:“宇文承使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我们侍君在忙,不见外人的。”
    宇文东奕恼怒又没法闯进去,只能朝里喊:“沈廷,你出来给我弟弟道歉?他那么乖一个孩子,你做什么要打他?”
    沈廷还在精修自己的厨艺,一三五跟着灶上师傅学炒菜,二四六跟着白案师傅学点心,第七天自己复习巩固。
    夏末本就炎热,灶房里生了火就更热,他湿漉漉地出了一身汗,用手背擦一把额头,听着外面声音烦躁道:“让他滚!再不滚就打出去!”
    宫人夹在两边为难,又是推又是拉的,直到宇文东奕筋疲力尽才勉强罢手回宫。
    御膳房的灶上大师傅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男人在体力上有优势,颠勺更便利一些,他绷着一张脸,沈廷既然说拜他当师傅,他就真把人当徒弟一样教,甭提多严格。
    沈廷切胡萝卜丝也被他好一顿臭骂,大厨扒拉着案板上钉子粗细的胡萝卜丝嫌弃:“你切的这是什么东西!送去马圈喂马马都嫌粗糙!这些胡萝卜丝是装饰用的,必须切得如线一样细!”
    温书在一旁又是递手帕擦汗又是扇风的,生怕按照侍君往日的脾气撂挑子不干,甚至还把人家大厨拖出去打一顿,连忙在中间当润滑剂,先夸沈廷:“侍君已经有进步了有进步了,瞧瞧这胡萝卜丝切得多匀称。”
    又奉承大厨:“您是御膳房刀工第一的师傅,自然没人能和您相提并论,侍君才刚学,咱慢慢来慢慢来!”
    “出去!”
    “出去!”
    沈廷和大厨异口同声赶他出去,本来就热,他跟个苍蝇一样叭叭叭更心烦了。
    温书连滚带爬泡了,出门撞上来送东西的遇静。
    “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里面师徒两个好凶!”温书可怜巴巴的,“遇静姐姐,你也不要进去了。”
    沈廷凡是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会中途放弃,师傅凶就凶,严师出高徒,他又不是没挨过骂。
    师傅拿着小竹板敲他的手背:“这里再往前一点,动作再快点,切完一根萝卜天都黑了。”
    一连几日,沈廷都猫在炎热的厨房汗流浃背,宇文东奕次次来次次都被赶回去。
    太后知道这件事,生了好大的气,将宇文施麟叫去大骂一番,嫌他惹出祸端。他在筹谋弄掉萧乐将要出生的蛋,不欲再挑动沈廷起什么风浪,于是又把宇文施麟禁足了。
    逢宇文国公进宫给太后请安,从太后口中知道这件事,便也愤怒地去斥责宇文施麟。
    “你哥哥向来身体不好,天这么热,你诚心拿这件事让他烦忧,日日跑来跑去人都瘦了,好狠的心思,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以后你的这些破事烂事,都别让你哥知道,听到了没?”
    这个庶子已成侍君,她不好随意打骂,但言语上依旧多加侮辱,全然不顾这个孩子脸上红肿的伤痕。
    宇文施麟低下头,怯声道:“知道了母亲。”
    “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跟你生父一样。”宇文国公到底异性外戚,不能在宫中久留,又骂过几句后,便匆匆离去。
    宇文施麟喉结动了动,以手掩面,蹲在角落,试图从狭小的空间里汲取一些安全感。
    他的生父是宇文国公府上一个奴婢,因为面上有一大块红斑,只能做杂役粗活,后来一次母亲醉酒误宠幸才有了他。母亲虽然将他留下,但却十分厌恶他们父子,父亲在他年幼时候就因为身体亏空而死。
    而宇文东奕的父亲,是母亲的正夫,二人青梅竹马自幼相识,是三媒六聘娶回家的,自然宇文东奕就是他们的掌中明珠。
    他姓宇文,却从未得到宇文家的一点怜悯,哪怕他次次文试第一武试也第一,无论他做得多优秀,母亲也厌弃他。
    他如今受辱,母亲也只觉得是他给兄长带来了麻烦。
    宇文东奕夜里带了东西悄悄来看他,见他面上的红肿还不消退,更生气更心疼了,安慰道:“舅舅和母亲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哥哥替你做主。”
    “哥哥,小麟是不是很差,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舅舅母亲不喜欢我,宫里的人也不喜欢我,哥哥,你其实是不是也讨厌我嫌我麻烦啊?”
    宇文东奕听他这么说,连忙跟小时候一样把他抱住,语气哽咽:“不会,我们小麟最好了。”这么好的小麟,怎么大家都要这么对他--gt;gt;
    ?
    “哥哥一定让沈廷给你道歉,哥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第二日一早,宇文东奕又气势汹汹去找沈廷,依旧是被拦下,他想起弟弟脸上的伤痕,还有舅舅与母亲的态度,心中的怒火到达了顶端:“沈廷你个卑鄙小人,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你伤我弟弟,我早晚要让你付出代价!出来道歉!”
    他自幼生活环境简单,这已经是他放过最狠的话。
    又是连着闹了几天,宫里现在上上下下都知道宇文承使与沈承使不睦。
    沈廷终于能把栗子糕做得有模有样的时候,也临近萧乐的生蛋期。
    他看了一个多月,愣是没看出有蛋和没蛋萧乐有什么区别。
    这穿越就是好哈,生孩子都高科技了。
    沈廷撑着灶台,时候到了把栗子糕从蒸锅里取出来,烫得捏捏耳朵降温。
    萧乐在午睡,等晾一晾,他就可以带过去,正好她能当下午茶。
    “侍君!侍君,陛下要生了!您快去吧!”一个宫人着急跑过来。
    沈廷捏着耳朵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折回来,用干净手帕把栗子糕包起来揣进怀里再次往外跑。
    等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时,遇静笑意盈盈:“承使,陛下生了!”
    “啊?”他从麟趾宫跑过来,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怎么就生了?哦,加上宫人给他传信,大概十五分钟。
    沈廷连忙跑进去,见萧乐面色红润神态安然,上下打量她一番,震惊道:“这里……这里不用坐个月子吗?这么快就生了?”
    萧乐敲了他一脑袋:“生蛋坐什么月子?!我打听了,这里生蛋就是这个速度的。”
    她顺手把床边一颗掌心大小,鸭蛋样,却有花纹的蛋放进沈廷手里:“拿好,别碎了。”碎了她还得重新画花纹,上面的颜料不好找,又要防水又要闪着金属光泽的。
    “诶诶诶,你小心一点。”沈廷连忙双手把蛋捧住,这可是她生下来的,哪有这么粗鲁的母亲。
    他怜惜地放在怀里抚摸了抚摸,忽然胸口一疼。
    “嘶……”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刚出锅的栗子糕揣进怀里了,一路跑过来太紧张都没什么感觉,现在精神松懈下来,才觉得好像是烫伤了。
    他抱着蛋不敢动,烫得眼泪汪汪地看向萧乐:“怀里,怀里东西……”
    萧乐掏了一把,险些撒手:“你揣了个火球来?”
    打开才见是一份栗子糕,刚出锅黄澄澄的,甚至在初秋都能散发着热气。
    她连忙扯开沈廷胸口的衣襟,果真见那处皮肤烫得红肿,还有几颗晶莹的水泡。
    太医在生蛋上没起什么作用,却给沈廷治疗烫伤上大显神威。
    沈廷太紧张手里的蛋,上药的时候都不敢撒手,一个劲儿问太医:“这个蛋真会长成鸵鸟蛋那么大,然后从里面孵出小孩子吗?”
    “那我要不要做点什么?”他看着太医,把蛋给她看,“用不用泡营养液,牛奶什么的?而且它这么小真的没事吗?不会是发育不良早产吧?”
    太医看向萧乐,用眼神问:‘沈承使演技一向这么好吗?这是不是有点浮夸?’
    萧乐捏捏眉心,示意她正常回复。
    太医于是对着沈廷一顿安慰科普:“这个蛋只要侍君一直抱在怀里,通过皮肤接触传递营养就好,每日四个时辰,晚上泡在水里……蛋小是正常的。”
    她看看外面攒动的人影,刻意高声道:“臣看这蛋上的花纹,竟然与陛下小时候的蛋壳一样,想来这里面的兴许是一位极像陛下的小皇女,臣在此先恭喜陛下与沈侍君了。”
    沈廷傻乎乎地就知道抱着蛋乐。
    萧乐和太医一个眼神对视,太医便退了出去。
    萧乐忍不住戳戳沈廷,暗示他:“这个蛋咱们每天孵够四个时辰,就泡水里吧,多泡泡水,不会干巴。”
    可能她以前曲解沈廷了,他是沉浸式演技派,从假装有蛋到现在,他演得实在太好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孵出一个健健康康的宝宝的!”他拍着胸脯保证,一不小心拍到了自己胸口的烫伤,疼得嗷一声叫起来。
    太医的那番话是刻意说出去听的,没过多久便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譬如太后。
    他把目光瞄向选中的替罪羊——荣招妹。
    是荣招妹自己撞上来的。
    第32章
    进八月里开始降温,京都在南方也免不了几场秋雨带寒气,昼夜与晌午的温差极大。
    沈廷年轻火力旺没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晌午的艳阳会令他燥热。
    但他担心过大的温差会影响蛋的发育,或者令蛋里的胚胎感冒,所以让人在早晚生起炉火,他就趴在床上,大汗淋漓地抱着蛋。
    沈廷自有蛋开始,时时小心,事事谨慎,也不出门,十二个时辰都带着这颗蛋,收敛往常的莽撞跋扈,沉稳的倒是有了个父亲的样子。
    萧乐觉得沈廷安分得过头,夜里处理完政务,于是来看看他。
    温书摇扇子蹲在门口打瞌睡,被遇静叫起来后睡眼朦胧地同萧乐说:“侍君在里面孵蛋,大概是睡着了,奴婢去将他叫起来吧。”
    萧乐摆摆手,让遇静和他一起等在外面。
    遇静便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温书撑着下巴继续摇扇,只是扇子更偏向遇静那里。
    刚进门,萧乐就被热浪扑了一把,房间深处的床头摆放一盆烧得火红的热炭,四周窗子紧闭,只有远远一扇微微敞着缝隙,方便透气,沈廷则背对蜷缩身子卧着,大抵如温书说的是睡了。
    萧乐往里走了两步,额头后背就已虚虚出汗,这里比桑拿房也不差多少。
    凑近才发现沈廷穿得单薄,汗已经打透衣衫腻腻地贴在身上,显出半透明的肉色和肌肉轮廓,头发里脸上也汗津津的,发丝黏在他的面颊与汗液氤出一片水光,原本白皙的皮肤热得发粉,湿润饱满的唇瓣嫣红。
    他来到这里不足半年,就已经从稚嫩的少年模样出落成一个漂亮的青年,与现代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或许有挑衅嫌疑,但形容沈廷却恰如其分。
    他尚未长开前,便已经是那种漂亮到灿烂,却不显得过于女气的长相,现如今更像璀璨华灯下的红宝石、花圃里带露珠的玫瑰,又带着热烈的少年感,如穿越海岸线扑面来的海风,冲淡了过分的艳丽,生动且美丽。
    萧乐从哪处细节看都是颜控,不然也不会在明知他是个蠢蛋的情况下一直包容照顾。
    沈廷怀里还紧紧搂着那颗蛋。
    萧乐略微皱眉,将他糊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拍拍他的脸颊:“沈廷,起来了。”
    这不冷的不热的天屋里点炉子还紧关门窗,他脑子里的水该空一空了。
    沈廷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人影,听到萧乐说话的声音,他弱弱抓着萧乐的手道:“我好晕啊,好想吐。”
    接着他连萧乐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耳朵只余一片嗡鸣。
    炭火被挪走,四面门窗都打开后,徐徐秋风穿堂而来,带来金桂香气,令人身心舒畅。
    太医在这徐徐秋风之中,无语凝噎。
    宫中有个侍君中暑了,没错,是那个沈承使,他在清爽的秋日傍晚关门关窗生火加热,给自己折腾中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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